我是天地一游魂（下）——焦日朗

　　当连黎得知战宾从外面抱着一个少年回到黄泉阁内，并让这个少年躺在战宾从不让任何人进入的卧室时，他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结果，他以为他来到了另一个天地，以为他见到是另一个战宾。

　　这个战宾褪去了冰冷残酷的气息，御下了让人害怕的黑暗，仅剩下虽称不上温柔却绝对宁静的安详。

　　而战宾只是那么站在床前静静的望着床上人就让人觉得这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但，最让连黎担心和惊骇的是战宾的眼神，那眷恋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隔世的情人，缠绵，绮绻。

　　“战宾，你把谁带回来了？”连黎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

　　“我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战宾没有看他，仍然用那醉人的眼神望着床上的人。

　　见战宾没什么反应，连黎大胆的踏了进去，轻缓的向他走去。

　　不过，在他看到床上那张清秀苍白至没有一丝生气却是藏在脑子最深处的面孔时，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跌坐在地上。

　　那是凌小寂，一个早该死去的人，一个早该烟消云散的人，一个早该被遗忘的人，如今却活生生的躺在这里，如从前一般沉沉的睡着……

　　“你认识他吗？”战宾冰冷的声音在上面响起。

　　“我希望我不认识！”连黎艳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原以为该结束了，却没想到，还只是在过程中。

　　“他是谁？”战宾追问，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人。

　　“一个让我恨在心里的人！”连黎的笑容更苦，不是的，那不是恨，而是爱，他爱凌小寂，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他也如同这几个人一样陷了进去，却是在凌小寂死后才明了这不堪负荷的感情，这项认知让他痛苦而迷乱，他不想的，爱他的人已太多了，多到足以把这个小小的人儿撕成碎片，不差他这一个，所以，他宁肯选择说恨他，这样也可以把他放在心上！

　　听到这样的答案，战宾想也不想的就挡在床与连黎之间，一副没有人可以伤他半分的寒冰表情。

　　“恨一个人并不代表就要去伤害他！”连黎摆摆手，即使失去了对凌小寂的记忆，战宾仍有行动表达了一切！

　　“我们曾在一起待过很久，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会再见到他！”连黎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战宾，现在这种情况，让战宾守着凌小寂是好是坏？

　　战宾仍带着敌意的看着他。

　　“我来照顾他吧！叶长老请你过去！”连黎从地上站起身，不想再过多的解释，怕说多了最终一定会牵扯出凌小寂与战宾的联系，那后果是不可能想像的！

　　“我曾经照顾昏迷的他半月有余！已经很习惯他这个样子了！”连黎轻轻叹气，“相信我，我虽然恨他，却从来没有过要害他的心情，反而，我更希望的是他快快乐乐的生活！”

　　也许是连黎的话说的真诚而坦率，战宾终于移开了身子。

　　连黎走近，才现凌小寂本来还算丰润的小脸早已瘦的不成形，满脸的憔悴不堪，更不用说那骨瘦如柴的身躯，似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伸手轻触凌小寂露在外在面的干枯手指，却是一片冰凉，如同死人一般。

　　这段时间，凌小寂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受了什么折磨，竟成了这般模样？这还是那个明净透澈的人儿吗？

　　连黎的心一阵酸涩，难过的险些落下泪来。

　　为什么他的苦难总是那么多！这小小的身子还能承受住接下来的打击吗？

　　“战宾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是因为喝了孟婆汤！”我醒时，没有看到那陌生的战宾，而是美艳如昔的连黎。

　　“而且这不是他选择的，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为何会遗忘一些事情！”

　　我一怔，本来死寂的心又活络起来，“为什么要让他喝？”

　　“让他可以活下来！如果他不去遗忘失去你的悲伤的话，那你现在绝对看不到活着的战宾！黄泉阁并不是好活的地方！这里是人间的地狱！”连黎的表情有些幽怨，“你就那么不管不顾的离世，却没有去考虑那些在乎你的人要如何？活着人反倒更痛苦！”

　　我的心一悸，我怎么没有去考虑，我只想着一醒过来就来寻找战宾，可是，这身子，根本就不容许！

　　“那……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无形的泄露了我的无助和脆弱。

　　连黎没有回答，只是坐到我的身边，把我拥到怀中，轻柔的，却又透着一丝绝望。

　　“你的眼睛真的很美，是我见过最干净，最清澈的，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仍没有改变！”带着些许感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连黎……告诉我……”我抓紧他的衣服，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我撑不住多久了，我离崩溃没多远了！

　　“记忆是可以恢复的！”连黎盯着我的眼，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可是恢复的唯一下场，就是毒发身亡！”

　　“为什么？”我不解的惶恐的大喊，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这是黄泉阁的东西！孟婆汤其实就是一种毒药，是用来控制那些杀手的，每一个加入黄泉阁的人都必须经过的这一道过程，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遗忘那些曾经最重要的东西，只记得为黄泉阁卖命！如果，有一天，某个喝了孟婆汤的人记忆恢复了，那也就是他死亡的时候！因为脱离了黄泉阁的控制，也就不具备任何作用了！毁了是最好的办法！记忆其实就是控制这种毒的壳，一旦壳碎了，一切也就都完了！”

　　我听的呆若木鸡，这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种毒药？

　　“本来，战宾是阁主，是不需要喝的！但失去了你的战宾昏昏沉沉，对阁内的事情根本一定也不在意，下面的人自然也就蠢蠢欲动，为了让他振作起来，能活着，只好让他喝了！”连黎轻叹，“没有人会料到，你会活着！尤其战宾是亲眼见过你的尸体！”

　　是我来迟了，是我一开始就算错了，还是这根本就是老天对我开的一场玩笑？

　　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走这一遭……我前世是欠的太多，但我还的难道还不够吗？还是……这仍是延续着前世的惩罚？

　　泪水顺着我的眼睛流出，止不住的如同雨滴般不断落下。

　　真的好累！好累！好累！辛苦了那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切成空！

　　连黎安静的看着悲伤欲绝的我，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所以，只能看着。

　　第五十一章：遗忘二

　　正当我哭的难过到极点的时候，有人抱起了我，那熟悉的气息让我呼吸一窒。

　　是宾宾！是他！

　　“两次看到你，你都是在哭！”冰冷之外的无奈语气。

　　闻言，我猛抬起头来，透着满眼的泪雾望进一双微有些暖意的眸中，那是属于我的宾宾的眼神！

　　可是，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那个只属于我的宾宾，而是黄泉阁的战宾！

　　记忆有多重要啊！那根本就是一个人存在的唯一痕迹！就像那是仍为游魂的我，因为没有了关于水纹的记忆，最终连前世那惊天动地的爱恋也淡薄了！现在，战宾没有关于我的记忆就意味着从前的我从他的心中连根拔掉，从此，我对他而言在也不意味着什么！

　　我是那么深恋着他，为了他强撑着这赢弱的身体捱过了那么多痛苦才终于见到，我要如何克制住自己不去表达，我要如何保持与他的疏离？那眉，那眼，那唇，那冷冽的神情都是让我思念到神伤的根源！我要如何面对他对我的视苦无睹？还有那冰冷和淡漠，我承受不住那每见一次都要难过一次的痛！

　　我的宾宾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那个陪着我长大，陪着我浪迹江湖，给了我对这世间唯一眷恋的人已经没了！他没了！彻底的没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悲痛的不能自持，我伸手抱紧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而眼泪早已如同潮水般狂涌而出！

　　我已无力到只能用眼泪来发泄所有的情绪！

　　我哭到哽咽，哭到几乎昏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这虚弱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了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为什么哭啊？”和缓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丝心疼，那大而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我的后背，如果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他的动作是那么的熟悉！

　　“我丢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并且永远，永远都找不回来了！”我的目光落在了屋子的某一角，没有去看战宾的眼，我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出什么！而哭过之后的我，也终于不再那么沮丧和心酸！也许，重头再来的话，我仍然会如此做！我不愿再被任何人掌控着！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战宾语气忽然变差的问。

　　“是的！那是我这世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事物！”

　　“真那么宝贝为什么不看牢它？”

　　“我也想啊！可是垂涎他的人太多了！我到最后也没能守住！”那种深沉的落寞与悲哀又是谁能体会得到？

　　“既然如此，那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我来守住你！”微凉的口吻却哪同一股暖流穿透我的心！

　　即使他已把我遗忘了，却仍然对我这么好！最初相见时那让人伤心的疏离似已不见了！

　　我的神智恢复了一丝清亮！

　　“好！”我宁静而忧伤的笑了，然后彻底的把整个身子都窝进他温暖的怀里，如同从前一样！

　　他没有抗拒，只是更加抱紧我！如同抱住一块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的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和对我而言小小的幸福！

　　这样也好，他虽不再是我的宾宾了，却还是战宾，仍然可以守在一起，而没有了原来那般刻骨铭心的深情，当我离世时，战宾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们之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只有我一个人保留那份美好！我忽然记起，儿时听到水纹和师父的话。

　　“我永生永世的爱啊，只要我一个人记得你那就是我的幸福了，这是玉帝对我的慈悲，至少我可以抱着我和你的记忆渡过这漫长无边际的岁月，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值得我不断的回味……”那话语中的凄绝和无奈我记的清清楚楚。

　　如今，换我来承受一次！所幸，我的时间早已不多了，没有繁重的牵挂，我也可以走的更潇洒一些！

　　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当我离开这人世以后，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是继续做那一个开始懂得寂寞了的游魂，还是就此灰飞烟灭……也许，我更希望的是后者……

　　第五十二章：厌世

　　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流离失所的徘徊游荡，在这一番风雨摇摆之后，都已经一一散去，从今往后，他们剩下的，仅只彼此。

　　当连黎再度推门走进那个房间时，见到的是一副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美好画面。

　　那个小小的身子卷缩着慵懒的窝在战宾的怀里，眼睛微闭，似已沉睡，面容宁静而安逸，仿佛那怀抱就是他的幸福所在。

　　战宾躺在凌小寂的身侧，手环过凌小寂的身体，小心翼翼的轻拥着，那悚人的冰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温柔和怜惜，他的表情也是幸福的满足的，就好像终于得回了失去的珍贵的宝贝。

　　这情景是如此的柔情，缠绵，光是看着，连黎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为了这一刻，两个人历经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没有人可以算得清！也许，换作别人早已放弃了吧！

　　但他们没有！即使时光流逝，物是人非，那刻在他们心里的情却终是保留了下来！

　　可是，这真是幸运吗？连黎却不敢肯定，他们为此付出的太多了！

　　从初见凌小寂的那一刻起，连黎就看出了凌小寂的身体绝对是羸弱的不正常，甚至透着一丝垂暮的死气，这是不应该的，凌小寂本应正是灿烂的时候啊！他无法去询问凌小寂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何死而复生，他害怕问，更害怕知道答案！

　　战宾则失去了有关最爱之人的记忆，即使那珍爱的人近在眼前，触手可拥，他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的激烈而疯狂的爱过这个人儿！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儿又为了与他相守做过些什么！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何况，他还不能记起，一旦记起，也就意味着将永远失去！

　　望着他们，不自觉间，连黎竟也泪流满面，那潜藏在心底的怅然，以及为他们而感到的悲哀，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如果可以，就让他们这样永远幸福的睡下去，不要再醒来……

　　“有人告诉我，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是三年，也许更短！”难得一个好好的春日，战宾让人搬来舒服的躺椅放在庭院当中，让凌小寂可以享受微风和绿树。

　　这话，是凌小寂对连黎说的，战宾出去安排离开黄泉阁的事情。

　　连黎同战宾说，最好带凌小寂离开黄泉阁，这里不适合凌小寂生活，战宾没有丝毫犹豫，连目的地都没有就决定出发了！

　　阁里没有人可以阻止，光是那一身冷冽的气息就足以让人把劝阻的话吞回去！

　　而没有战宾和凌小寂的黄泉阁，连黎自然也不打算留了，他也打算离去，他一直觉得，在黄泉阁里面待久了，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亡魂一样的人！

　　他的心里有丝羡慕凌小寂，战宾这种冷酷的人居然可以把凌小寂视若珍宝的怜惜，并且是在不再记得曾有的感情的情况下，战宾仍是凭着直觉那样做了！

　　如果可以长久这样下去，战宾有没有记忆其实也不是件重要的事情了！

　　但是，他没想到他居然听到这种结果。

　　“怎么可能？”虽然心里有丝预感，知道凌小寂的身体不好，却没有料到竟差到这种田地！“可以让战宾请天下是最好的大夫，我就不相信这偌大的天下没有人治得好你的身子！”

　　“没用的！我师父可能已经是最好的，也是无用！能把我从鬼门关抢回来已算神通了！何况，我并不想让战宾知道这些！”凌小寂抬头看看连黎，他的双眼清澈如水，表情宁静而淡泊。

　　“现在可以在一起，我已经很快乐了！我不打算再争了！这剩下的时间可以说是捡来的，我不亏了！总比一天都没有强吧！”

　　“呵呵！我忘记了，你是凌小寂！你可以连生死都不在乎！”连黎微微叹息，“所以，每个见过你的人都会想要你！”

　　这么憔悴的脸容，这么脆弱的身体，甚至神情中都透着有一丝倦怠，但那眼睛却仍然干净剔透的像是崇山峻岭中无人可以沾染的泉水，让这不甚出色的外表都透着璀粲光华！

　　“人总是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越是不属于自己，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痴想，越是贪恋，越是想倾尽所有……把它弄到手！

　　你的纯净是我，战宾，柴情都没有的，对于我们来说，它太珍贵了，它是我们肮脏而黑暗的天地里唯一的光明，就像一种信仰，只要得到它，就意味着一种解脱。

　　我们活的都太辛苦，那些东西如蚀骨一般浸到身体的最深处，不论我们怎么跳开，怎么远离，它都紧紧的压着让人无法呼吸！

　　你说，这让我们如何不去抓住那希望，怎么舍得放弃，你注定要被我们这些身在地狱中的人追逐，从一开始被发现之时，你就逃不了！也许，至死方休，也许，到死了也会被我们这种人拖进地狱！”

　　连黎的唇际泛起一抹笑，那笑容宛若凄凉的落花，“所幸，你遇到一个坚贞而强大的守护者！”

　　他上前抱住凌小寂那枯瘦的身子，把头埋进凌小寂的发中，不让凌小寂看见他眼中又淌出的泪，“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别放弃，好吗？至少你要为你的宾宾活下去！”他希望他的光明永远存在，看到凌小寂好像放弃活着的平静时，他也有一种一死了之的念头了！他是如此害怕凌小寂这种表情！“拿出你从前的痴心和执着，我相信，你能撑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