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还没猜透之时,星见倒是很干脆地把来意说明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不再需要人照顾了,你可以轻松一下了......"星见终于把目光挪了挪,很快很轻地扫了一眼水亭中的其他人,但那只是眼皮抬了抬,眼珠略动了动而已,然后她又嘴角带笑地望向瓏夜,用无比亲切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孤独吗?我想,你还是搬到星空里,和我一起生活吧......"
这绝对是把温柔到极点的利刃,缓慢却十分有力地一下子便扎入了瓏夜的心中。他虽然没有回答,可遥却感觉到他的身子极轻极快地抖了一下,甚至连手心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了一般。
"混蛋,你想把瓏夜带走就得先杀了我!" 陣狂叫着,好像在瞬间失去了理智,放开凛,猛地冲出水亭,一跃而起,挥剑就向湖心的星见砍去。
星见还是保持着微笑,优雅得令人惊叹,然后在陣快接近石头时轻轻地一弹手指,仿佛掸灰尘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把陣弹了回来,弹到了水亭中,重重地撞在了亭柱上。
"陣哥哥......"藏在大人身后的小孩子们都惊叫起来,可谁也不敢随便乱动;衛、京、馨还有没来得及走成的真也都只能再度握紧手中的剑,脚步却丝毫没动,──他们不是陣的对手,自然也不可能是星见的对手;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身边的人,──这几个他们深爱着的绝对不容失去的人。
水亭中回廊上的人人都像石像一样,身子不动,连表情都不敢有任何变化,只是木然地盯着湖心。
星见轻笑了一下:"你还是这么冲动,这么莽撞,总也学不乖......想赢我,再等几百年吧......"那副笑脸后所散发出来的寒冷令所有在场的人心寒。
"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陣嘶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挥起剑想再度攻过去。但星见的眼睛微微一闭,凌厉的眼神就形成了另外一股强大的压力,向着陣呼啸而去。
"不!"瓏夜叫了一声,想上前去拦住这把无形的利剑,但在他行动以前,剑尖已经穿过了水亭,从他身边射过。"陣......"他伤心地叫着,迅速回身去看,那股力量竟然被挡下了。
凛不时何时已经挡在了陣的身前,柔和而博大宽广的气在他周身环绕着,如气墙般把星见的力量挡在了外面。
"哦──"星见的表情竟然动了动,但没有一点儿惊奇的神色,只是在嘴角带出了一丝丝让人很难觉察的笑意,用一种感兴趣的声音道,"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上寺院的人......陣,他是你的朋友吗?眼光不错嘛......"这还是星见出现后第一次叫别人的名字;对陣来说,这也是他有记忆起,这位不可一世的星见大人──他的亲生母亲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叫什么?"星见望着凛,像个慈祥的长辈一般问着。
在人们的印象中,星见大人是绝对不会关心除了瓏夜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的,更不用说去问他们的名字了。
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呀!
大家都望向凛。凛十分冷静,不管星见的态度表情如何,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张着强大的气场保护着身后的陣。"日野下凛......"
"日野下?"星见似在回忆着什么,"我不记得有哪个寺院的传人姓日野下。"
"我家不是寺院,只是我小时候在寺院里呆过......"
"哈,那可真难得呀,只在寺院里呆过就有这么强大的灵力,除非你是天生的......"星见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像少女般纯真可爱,声音也如孩子般稚气柔嫩,"喂,是哪个寺院?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去外边了,不过可能还会记得几个唷......"她像一个同龄的伙伴般问着凛。
大家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都紧张地盯着她,以防她突然袭击;陣也靠近凛的身后,又握紧了剑柄,眼睛瞪得如花夜头上的铃铛一般大。
凛倒不紧张: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对手面前,紧张是完全没有用的。他只是用一贯的不变应万变的方式来面对星见。"隔空寺......"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星见的表情却骤然大变,刚才还温柔如水的脸一下子扭曲得恍如魔鬼,整个人猛然从最美的仙女化为了最恐怖的恶魔。她一下子飞到半空,无论是声音还是姿态都已走了形:"瓏夜,跟我走吧......"这种瞬间发生的反差令年纪小的几个孩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母亲大人......"瓏夜犹豫着,眼中露了哀求的神色,"我、我......"
"哼!梦境的结界虽然可以保护你,可以阻止我进来,但并不能保护其中的其他人,不是吗?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吧......"星见狞笑起来,本性暴露无遗,张牙舞爪的样子无异于一只没有人性的妖兽。
──这就是真正的星见大人吗?
场中的人盯着星见那渐渐变大的身体,每个人都在冒着冷汗。星见在半空中渐渐变大,身体也开始渐渐消失,唯一可见的就是那张狰狞恐怖的脸,一张嘴咧开得好像天空中的一道裂缝,可以吞噬世间的一切。
突然,一只巨大的手不知从天空中的何处伸过来,一碰之下,回廊小桥就毁了一半。修那和那那吓得连哭带叫的,被光介和宗介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让他们再继续看下去。
倾刻,一股强烈的阵风又吹了过来,经过湖面,吹得湖边那些树不住摇摆,有的已经被连根拔起,倒在了湖里。"你不想看着别的人有一样的下场吧......"天空中,一个声音轰响着、狞笑着。
瓏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弟弟们,他当然清楚,梦境的结界只能保护自己一个人:只要自己不主动离开梦境,星见就不能对自己怎样。可其他的人呢?弟弟们,这些护卫们,星见可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的,她要是想让他们死,就像捏死一只只小虫子一样简单。还有,遥......瓏夜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遥:我不能让遥因为我而死在这里......他的心开始动摇,不知不觉把被遥握着手抽了出来。
遥看着他的眼神和表情,已经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于是在他的手刚脱离的那一瞬立刻又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不,瓏夜,你不能去......"他刚想抱住瓏夜,一阵强风猛得把他卷了起来,重重摔到了一旁,让他周身疼痛,头昏眼花,一时说不出话来。
"母亲大人!"瓏夜吓得扑到了遥的身边,慌乱地去查看他的伤势,在确定他并无生命危险后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啊,瓏夜,想好了吗?"天空中的声音又突然柔和下来,"你们背着我做的事情,我可是都清楚得很唷,我想你只是闲得无聊才会去认识人类的吧......我不怪你唷,不过,要是你是认真的,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星见冷笑了一下,"你不想这个人死的话,就乖乖听话吧......"
瓏夜沉默着。m
"不......"遥虽然爬不起来,但对星见的话还是听得十分清楚,他一看瓏夜此刻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自己才会下定决心,于是强忍着痛伸手去拉他的手,但瓏夜竟然避开了。"瓏夜,别去......"遥觉得身上一阵疼痛,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再没力气去拉瓏夜了。
瓏夜何尝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么多好弟弟,离开自己的爱人,但是他没有能力保护这么多人,除了牺牲自己,他已再无选择。"对不起,遥,我不能留下......"他向水亭中看了一圈:花夜和衛,月夜和真、雪夜和京、風夜和馨,还有一旁的凛和陣,每个人都望着他。他们都已明白他的选择,也明白那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毕竟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有力量可以对抗星见。他们也不希望瓏夜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于是每个人只能默默地望着他,表情各异,但眼神中都充满了愧疚,──瓏夜的牺牲都是为了他们呀。
遥因为身体的痛楚而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努力地睁着眼看着瓏夜,也用一种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似是在求他别走。
我不能呀,遥。如果我留下来,这里的其他人都会死的;也许母亲大人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但她绝对会杀死衛他们,用来惩罚大家。如果是这样的结局,相信不仅是月,恐怕连花和雪都无法再独活下去吧。失去了心爱的人,对他们来说,持续着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离开你,也许我们彼此都很痛苦,但至少大家都可以活着,而我们也活着,可能有一天还会见面的......
瓏夜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最后看了遥一眼,狠狠心起身出了水亭。
"瓏哥哥......"修那和那那都哭喊着,跑过来抓住了瓏夜的衣服,"不要走......"
"以后要听花哥哥的话唷。" 瓏夜用最平常最温柔的语气对他们笑着说道,"一定要乖唷。"然后把他们领到光介和宗介面前,嘱咐道,"你们可要照顾好弟弟们。"
洋介和恭介带着遮那和歧那也走近瓏夜,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还是默默望着他,然后用力点着头。
瓏夜笑了,笑得那么惬意,笑得那么轻松:"那我就放心了。"他再度转身,依旧保持着令人难以忘怀的笑容:遥,对不起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呀。无论多久,我都不会忘记你的,不会忘记曾经与你相遇相识相爱过......
他再也没有回头,就那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回廊上。
就在瓏夜消失的同时,天空上,星见狰狞的脸孔也突然消失不见。天空又恢复了常态,星星们一颗一颗地分散开,回到原来的位置,闪烁着微小的光芒。那如明灯般的圆月又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将暗淡的湖面照亮。湖面上,湖水又开始轻轻荡漾,层层叠叠倒映着银色的月光,如片片水晶漂浮在水面上。
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连被毁坏的那段回廊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整个梦境就像从一个噩梦醒来一般,完全复原了。可是,不管景色再怎么迷人,这里一个最美的景色已经完全消失了,那就是瓏夜。
大家都聚到了水亭里,谁也不说话,外面的夜景是如此美好,可这里却如坟墓般死寂。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结束得又太快,以致于有的人都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
"瓏哥哥会回来的吧?" 風夜有点儿傻乎乎地问着,"是吧,馨?"他问馨,可馨却无法回答他。
"遥,你没事吧?"凛跑到遥身边,把他扶起来,不停地问着。可遥从瓏夜离开水亭后就一直在地上躺着,睁着眼一言不发,只有泪水不停地从他眼中流出,仿佛脑中有个坏了的水笼头。
"别这样,遥,瓏夜会回来的,大家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回来的......"凛想安慰遥,于是向周围的人望了一眼,但没有人能附和他的话。"怎么了,难道瓏夜永远都不能回来了吗?没人能救他了吗?那个女人不过是你们的妈妈吧,为什么她会那么对你们,为什么她要带走瓏夜?"
这一连串的问题衛、真他们几个护卫是无法回答的,就连花夜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他只看了看陣,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陣的身上。
陣在星见走后就一直在沉默,甚至可以说是在消沉、沮丧,面对星见这样的对手,恐怕真如她所说的,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是她的对手的。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他,可他还在沉思着什么,一语不发。
"陣......"凛叫了一声,但他还抱着遥,所以没有起身。
"别这样......"走过去安慰陣的则是花夜,"十几年来你已经够努力的了,不是你的错呀。"花夜拉住了陣的胳膊,既而搂住了他,像瓏夜那样温柔地劝着,"别自责了,瓏哥哥不会怪你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个女人实在太厉害了......"
其他的人,包括衛和凛都在看着,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表示也没有。他们都清楚,现在的陣的确需要一个人来安慰,而在这里,恐怕再没有比花夜更合适的人了。
渐渐的,陣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最后轻轻地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谢谢你,花......" 陣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周围,大家还在盯着他,于是沉思了片刻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好像是梦见阿姨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还有爸爸......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事情的起因。也许瓏哥哥也知道,但他从来都没向我讲过,一切应该是从梦见阿姨死后才开始的吧......" 这个棘手的问题连陣都不清楚的话,这里就更没人能搞明白了,毕竟陣是他们的老大嘛。
遥在凛的怀里开始还能听到大家的声音,可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听不见什么了,同时也看不见什么了。眼前只是黑暗,一种特殊的黑暗,在黑暗的尽头,隐隐传来几丝光亮。
这是什么地方?还是我在做梦?瓏夜,你在哪儿呀?现在你到底怎么样了?一想到瓏夜,遥就忍不住难过,心里就觉得异常难受,好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遥,你还好吧?"凛当然不知道遥此刻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只看到遥表情陌然,而那泪水竟然还未断过。
"先送他回房间去比较好,估计他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说话的是衛。他从凛怀里接过遥,和京一起把遥送回了瓏夜的房间。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月夜轻轻叹了口气,伤感地道:"失去了瓏哥哥,遥一定受不了吧......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死的......"他边说边紧紧抓住了真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绳一样,再也不肯放开,"瓏哥哥恐怕也会是一样的,他在那儿会更加孤独......"
听着月夜的话,让众人都有种说不住的难过的感觉,風夜已经忍不住要哭了,而馨也早就替他准备出了手绢,就等着他一哭出声好替他擦眼泪。不过風夜只是难过的咧着嘴,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哭出来。
"隔空寺到底是什么寺院?"这个问题已经憋在大家心里好久了,但因为刚才有遥的事情,谁也没好意思先开口问凛,现在遥的问题告一段落,洋介忍不住第一个先问了出来,"为什么那个女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性情大变了?"
"是啊,隔空寺和她有什么关系吗?"花夜也追问着。
如果能知道其中的缘委的话,可能会有什么好办法救出瓏夜。大家都充满期待地盯着凛。
"对不起,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凛略带歉意地回答着,同时也看了一眼身边的陣,继续道,"我的舅舅是隔空寺的弟子,我一出生舅舅就说我是天生的寺院的继承人,一直在劝我妈妈把我送去寺院;但我妈妈并不喜欢寺院,所以她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家到外面生活,然后认识了我爸爸,一直过着普通的生活。妈妈当然反对舅舅的决定,只在我小的时候允许我到寺院和舅舅学习一些东西,小学上到一半时她就不再让我去了。一直到现在,我也没再去过几次寺院,只不过有时候和舅舅有联系,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当他的弟子的,可我本人也没什么兴趣......至于隔空寺,那是个很老的寺庙,应该有几百年的历史,可在外面的寺院中并不是很出名。这个寺庙相当老旧,直到现在也还是如此,没有重修过,因此到那里去祭拜的信徒也少得可怜......我那时候还小,就算在寺院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现在也记不清了;不过我从没听到寺院里的人谈论过关于幻界这个地方......"
陣摇着头:"幻界也只是我们这些人这样称呼,在外界,就算有其他的人类知道这里,可能称呼也不一样,因此外面的人一定不会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从梦见阿姨和那个女人离开人类世界来到这里后,她们所居住的天一阁恐怕也早就消失了,而且对于外界的降魔界来说,她们和天一阁的名字是绝对的禁忌,你当然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