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你不会为这些事开心的,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可是,那算什么--听从了家族的安排后,赢得了比赛让你的父亲开心了,但你还是不开心,不是很矛盾吗?"男人眼中又流露出爱怜的眼神,语气忽然又软了下来,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那么,至少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才会开心,要我赢还是要我输......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为你做......"
将那只手抓住放到脸颊上,然后又放到唇边,我轻吻着那个让我无所适从的男人的手,幽幽地叹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与你共存......"
"抛开一切的我们选择了这样的恋情,不可救药地陷了进去,完全不计后果。可是站回到各自的立场仔细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当然会发现我们两个完全没有共存的可能性......"左近又把我拉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紧得我好像听见了骨骼"咯咯"作响。虽然难受,但我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挣扎,"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不行的话,我就带你私奔--不是说大话,我们两个在一起,多少追兵也不会是对手......"
一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语气,紧抱着个怎么看都不会觉得是女人的男人,说着"带你私奔",这样的左近实在让我觉得好笑。一瞬间"噗"的笑出声来,然后就在男人松开双臂的怀中,在他一脸惊愕地注视下,笑得快喘不上气来,直到趴在左近肩上,笑到吸不进气、咳嗽起来为止,"咳咳──"
"彦、十、郎──"左近似乎被我吓呆了。
"哈哈──咳咳──"半天我还是止不住。
"没事吧......"左近开始担心了。"你、清醒着吗?"
我抓着他肩膀的手用力捏了捏。
"痛!"左近似乎没料到。
"以为我疯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哪怕是真的,只要看到你的笑脸,总比看到你不开心要好吧......有什么好笑的,对我说的话不相信吗?"
我摇头:"就是因为相信才笑啊。堂堂将军府的武士,有官职的坂田左近大人抱着男人说这样的话,叫人不笑都难......"
"别叫我坂田大人,从彦十郎的嘴里叫出这样的称呼,我听了可是会哭的。"
我当然知道左近是真心这么想的,所以安慰道:"好了,知道了,左近......"
左近沉默了片刻,然后望着我道:"这样心情好些了吗?"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有时候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像喝醉酒一样。
──我越来越沉迷于他的原故吧。左近会不会有我这种感觉呢?
"嗯,好像离现实又有点远了的感觉......"
"别想太多了,走一步是一步,本来我们两个就没为以后的事打算,都只是看到了眼前,不是吗?"
"嗯。"我回答的声音很无力,然后环住了他的脖子。
左近没有因为我这个举动而兴奋起来,此时的他才是那个一开始我所认识的、真心爱上的稳重且真诚的男人。
"放心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他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则在我背后抚摸着,让我有种想忘记一切的安心感。
"嗯,我知道了──"
──沉迷、沉醉、沉溺、沉沦......
此时的我,心里只有左近,思想中也只有左近,连血液中也只有左近,左近几乎就是我的全部。如他所说,我也可以为了他舍弃一切;如果他出了意外,就等于是我出了意外;保护着他也就等同于保护着我自己。
──说来说去,自己终究还是个自私的人。
一直缠绵到午后,虽然左近强硬地要送我回去,但这次我却很干脆很坚决地拒绝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竹林分手,然后我慢慢地走回家去。
脚步的迟缓并不是因为身体的问题,一路上我都在想着明天比赛会出现何种情景:到底是赢好还是输好,又或者是平局?如果我认真起来,应该会赢左近,可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对哪个对手认真过,甚至是左近;但是,如果羸了他,其实也等于羸了内心的自己,所以外在的我还是等于输了。不管输羸为何,问题好像都取决于我自己,但此刻的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输了的话,父亲会不高兴吧,母亲也会伤心,虽然她嘴上不会说出来的......"我自言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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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父亲回来之前我去看了母亲,她的精神依旧不太好,不过身体状况倒还可以。
"明天就又是比赛了,彦十郎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有,就算是老对手也无法在赛前就决定输羸吧,去年我们打平了,今年也许还是老样子。"我当然无法说出真实的想法,只在敷衍着母亲。
母亲淡然道:"也是啊。不过,别太勉强......"
"嗯。"
"你的父亲一定对你说了,要你一定要羸的话,可是母亲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大哥一样......所以,尽力就好,如果彦十郎觉得哪种作法好,就去做吧......"
"我明白了,谢谢您,母亲。"
从母亲房间离开后,我又直接去了门口迎接父亲。晚饭的时候,父亲倒是什么都没说,只叫我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不过直到我离开回房,雅广那冰冷的目光都让我浑身不舒服。
因为一直在考虑明天的事,所以脑子很乱,为了不让自己更加烦恼,我很早就入睡了。
二十二
半夜,外面刮起风来,树枝摇晃树叶也"沙沙"作响,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看了一眼窗户上的树影,正准备再睡回去时,窗户突然响起来。
"咚咚"。
好像树枝敲打窗户的声音,可是我的窗外并没有树啊!我警觉地起身,拿好了身畔的刀。
"咚咚",又低又沉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下我听清楚了:那是有人在敲窗户。
──难不成又是左近?
我的心开始紧张地跳起来,生怕一开窗真的看见左近的脸。
──这家伙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来?虽然临近比赛时家里的家将大部分都忙别的去了,但宅子里的戒备还是比之前要严,他要是真的来了,绝对会被发现。
"谁?"e
我在期盼回答的不是左近。
"少爷──"
"嗯?"听声音还真不是左近,像是家里的人,而且是我比较熟悉的声音。
"少爷,是我──"
我听出了那个声音,就是去年比赛时跟着我的那个家将。自从那次比赛后,他就成了我的崇拜者,时不时见到我都要赞叹一番,所以我对他的声音印象特别深。
"有事吗?"我走到窗前,准备打开窗户。
"不要动少爷!"
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是一边在戒备着周围一边在和我说话,声音很低,在起风的夜晚听得不是那么清楚。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也放低了声音,靠在窗户边仔细听着他的话。
"我没有太多时间,长话短说。少爷,你快想办法......"
"怎么了?"
"雅广大人要害你!"
仿佛干燥的天空中打下一道闪电,正好击中了我一般。
"我偶然从雅广大人的心腹那里得到消息,雅广大人在私下密谋,要在明天的比赛中,在您的刀上做手脚,恐怕是要涂上毒药之类的东西,就算您和坂田家的打成平手,只要刺到对方,恐怕就会立刻毒发身亡。坂田死了,而您也会因为使用了毒药而被将军问罪,雅广大人他是想一箭双雕啊,既对付了坂田、报了去年战败的仇,又解决了您这个对他地位有最大威胁的对手......"
"怎么会这样。"我清楚雅广对我对左近都不会善罢甘休,但这么恶毒的计策亏他想得出来。
我觉得我的背后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
"雅广大人是个不达目的就不会罢手的人,就算明天您换了兵器,没让他得逞,今后也还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请您快拿主意......啊,巡夜的要过来了,我走了!"
我连声"谢谢"都说不出来,一下子滑倒在窗边:哥哥真的那么恨我吗?非要做到这种地步才甘心吗?
如果只是要我的命也就算了,但他连左近都不放过。
──我不会让左近为我送命的,所以,我绝对不能成为哥哥的棋子,绝对不可以落入他的陷井。
屋外的秋风"呜呜"吹着,仿佛天地也在为我哀鸣,而我的心里也刮着冰冷的风,将我原本还怀有一丝希望的心彻底吹凉了。
──还想着能保持这样的身份和左近继续交往,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生长的家庭。长年以来,除了山上,我能容身的就只有这里了。严厉的父亲、柔弱的母亲、并不那么亲近的兄长们......虽然不喜欢,可也没有讨厌到非离开的地步。我只想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尽量做到让他们满意,可是......
──以前的话,什么都好说,也许父亲和母亲坚持的话,我会听从的。可是现在一旦牵扯上左近,我就无法容忍......
──我想,是我该做决定的时刻了;犹豫不决的梦也该醒了。
这样想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地行动起来:我只留下了一封简单的信,告诉父亲我赢不了这次的比赛,所以无脸再见他们,便穿好衣服,带好剑,离开了房间。
一推门就觉得凉风习习,还真是有秋天的感觉了。本来这种天气,早上的话侍女一定会为我准备入秋的衣服的,但现在已经没时间考虑天气的问题了。
双脚在廊下定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往母亲的房间那边移动。天亮了就是比赛的日子了,所以父亲今晚并不在母亲的房间里。
快近清晨,母亲应该睡得正熟,所以侍女们也都休息了,我到的时候,门外并没有人。
"非常对不起母亲,我知道您一定会伤心,不过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请原谅我这个任性的儿子......"我跪在母亲的门口,低声地冲着门里说着,不管母亲是否能听见,我还是要把话说出来,"我无法接受家里为我准备的婚事,也无法为了让父亲高兴而踏上仕途,就当我是胆小鬼、自私的人吧......我、有喜欢的人了,父亲和哥哥,也许还有母亲一定都无法接受,可是,我爱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没有他的话,对我来说,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请原谅我,母亲......"
风声还在呜呜作响,房间里的母亲恐怕睡得正香吧,希望我不要打扰到她的好梦,──也许这之后,她都会睡不好觉。
站起来的双脚感觉异常沉重,在听到好像有巡夜家将的脚步声时,我才加快步伐,向后门走去。在快步离开廊下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房间里母亲的啜泣声。已经不能再回头的我只能咬咬牙,跑出了后门。
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快速在山道上跑着,跑出好远才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望向山下的宅院,依旧灯火皆无,看来还没有被家里人发觉。我转回身,慢慢向山上走去,将那黑洞洞的宅子抛在了身后。
家里人如果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往后山来找,这条我一直走的小路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为了不让他们找到,在上到一半时,我走了另一个方向。那边完全没有路,我边走边小心地不留下任何痕迹,而且专门挑了比较难走的路。按照他们的想法,恐怕不会想到我会选这样的路的,因此会安全一些。
从天黑走到清晨,又从清晨走到太阳高升,这时比赛应该开始了吧,就算我不见了,父亲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他也许会想尽方法让雅广哥哥取胜吧......不管结果如何,都再与我无关了。
经过一道小山涧时,我喝了点水,和夏天相比,山泉十分冰冷。今后我会怎么样?我只在心里苦笑:完全看不到。也许会变成这山中的野人吧。但是,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我怕是还没有成为野人就已经成为野鬼了。
可是,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了。我只是一心想着逃到更远的地方,逃到家里人找不到的地方,逃离雅广的阴谋,逃离那充满争斗、尔虞我诈的世界;所以,不管前方是何处,不管有没有路,只没头向前跑就好了。
累了就在树下休息一会儿,山林里还真有野果,饿了也能将就吃一点,然后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片林接着一片林,一座山连一座山,我想可能要走几个月才会走出去吧。
风餐露宿我可是生平头一遭,不过以前也听左近讲过,他游学时也有这样的经历。说不定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呢!我终于做了件和他一样的事了,一这样想时心情就格外高兴,渐渐倒把为什么离家的主要原因淡忘了。
坐在树下望着天空,树叶稀稀落落的已经落了一半了,温暖但不炽热的阳光撒下来,还真舒服。
--外面的世界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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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走走停停,在密林中休息时,晚间第一次听到了狼叫,虽然有点害怕,却不禁在想:原来还有别的东西和我一样,在这山林中流浪。这样一想,感觉上那些嚎叫的东西也并不可怕了。
不辨方向地转来转去,完全找不到什么明显的山路,绕了应该有两三天,才走到一个新的地方。其实我也根本没有认真在找路,因为脑子里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所以步伐也乱得很,几乎就算是迷路了。
天又暗下来了,我终于走出了这片山林,不过前面好像又是一片森林......
──山真大呀,比起那个家来,这里真是太广阔了。
我边走边想,缓慢的步子简直不像个迷路的人在山中找路,倒像个无所事事悠闲散步的人。
前面,好像有灯光?不,应该是火光吗?从一间房子里透出来的,有谁住在这里吗?
──为什么我的脑子好像迟钝了?为什么眼前的东西都在晃?为什么我的脚那么软......
──不可能的,刚才还明明好好地......
我好像离火光越来越近,但看见的只是一团亮亮的东西,别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彦十郎!"
──有什么东西冲过来?
──被谁抱住了吗?感觉好温暖......
──好熟悉的感觉啊......
──耳边焦急呼唤的声音也好熟悉,只是越来越不清楚,变成一团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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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劈啪啪"的火花声在耳边响着,声音越来越清楚......还有别的声音......
"唔──"我好像不知为什么睡过去了,真的有这么累吗?我倒不觉得。
温暖且熟悉的怀抱,温暖且熟悉的双手......左近吗?
"左、近──"我惊喜地叫住声,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弱且沙哑,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猛得坐起来,脑袋一阵发晕,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下子又倒了回去。
"彦十郎,醒了吗!"
紧紧搂住我的男人擦了擦眼睛,望着我,表情比我更惊喜,然后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让我的头又瞬间疼了起来,"哪儿不舒服?感觉怎么样?身上没有受伤吧?渴不渴?饿不饿?......"
"左近......怎么了?那么紧张......"我不仅听得不那么清楚,嗓子也干得要命,说话也不那么利落。
──我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吗?
仔细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然后仔细地看着左近的脸:好想见他啊!
"你、哭了吗?"我伸手去摸男人的脸,在火光下,他的眼角还有未擦干的泪痕,"左近,你在哭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眼睛花了......"
我伸出去的软弱无力的手立刻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