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做出这样的事......害我担心死了......在赛场没见到你,只听到传言,你父亲对将军说你突然得了急病,不能动弹,所以取消了你的比赛,让我差点没吓死,还以为是你家里对你做了什么呢!明明头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得了什么急病......"
左近抱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抓着我的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我。
"对不起,没办法通知你,我想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能让家里追到我,所以......"
──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被他这样拥抱着......
这一瞬间,我觉得就算是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你这混蛋,什么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想扔下我一个人跑掉吗?这算什么?明明说好了两个人一起想办法,结果你还是一个人自寻烦恼,居然跑进深山里面,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该怎么办......"
左近开始还大声的斥责,说到最后则有些哽咽。我想对他说对不起,但他又紧紧拥住我,感觉到什么东西正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着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被抱得快喘不过气了,我却一动不动。
男人在我耳边开始还很生气地骂着"傻瓜",骂了十多声后,语气又渐渐弱了下来:"我等了两天都得不到你任何消息,朝廷中也听不到什么风声,只好趁晚上悄悄潜进你家里,听到侍女们的议论,才知道你是离家出走了。我听到你家里派了人上山找过,确实有你上过山的痕迹,所以忙到竹林里去找你,却不见你的人影,那一瞬间你知道我有什么样的感觉......"
男人边说边呜咽起来。
"左近──"
"我知道你除了竹林根本不知道这山里的别的地方,就连竹林的另一边都没去过;十几年除了这边的山里和家里以外,你连上街都很少,这样的你根本无处可去,恐怕连这个京城都走不出去,去闹市怕是都会迷路......"
──我有这么糟糕吗?好像连小孩子都不如。
听他这么形容我,我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想到你可能真的会在山里迷路,我就担心得要死。这座山大得很,晚上还有野兽出没,不管你的剑法再怎么厉害,要是遇上狼群不死也会受重伤,所以我才到山里来找,却是一整天都没你的踪影......"
"这里是哪儿,好像......很熟悉......"我不禁用力抬头向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这儿好像就是我和左近第一夜相处时的那个破庙,应该离竹林不太远......"我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看来真的是迷路了,我还以为自己走出很远了呢......"我喃喃自语。
"所以说你一个人出来肯定会迷路,还好你不知不觉又绕回这里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在这么大座山里怎么找到你......这几天你是怎么过的,吃什么喝什么......"
"我没那么差吧,至少还活着呀,山里有泉水还有野果,还算有意思吧......"为了让他不那么担心,我努力笑了笑。
"呆子,竟然还笑得出来!你这样分明是饿得没力气了,而且还有点发烧......从来没在外面那样过过夜,在森林里和在家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天气又冷了下来,当惯了小少爷的你怎么可能一下就适应,现在我可是完全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就是个大笨蛋......"
虽然他"傻瓜、笨蛋"地骂个不停,但我却十分高兴,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左近是真的在担心我啊,为了找我一个人又独自跑到山里来,对我有危险的事难道对他就没有危险吗?
──唉,这个男人,果然是让我欲罢不能。
经过了这件事,我似乎更清楚他的心意了。
──怎么感觉上不像是我在逃跑,倒像是为了更进一步地诱惑他而采取的行动。也许我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左近会这样追来......
"对不起左近,我不是有意让你担心......"
"够了,别说了,喝点水再休息会儿吧,知道你没生命危险我至少可以把心放下了......"左近爱怜地轻吻着我,让我的头又开始一阵阵发晕,"不过身体还是这么烫,真是的,自己生了病都没感觉......真是让人操心的家伙......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太喜欢了......幸好我还没失去你,不然......"
后面的话听在耳朵里又是一阵嗡嗡声,头好疼啊,身体也好热,嗓子像快烧起来一样。
痛苦的我紧紧地握住了一只手,死都不愿放开......
二十三
"劈劈啪啪"的声音再度让我醒来,耳边还听到有"咝咝"的声音。
──这是哪儿?
睁开眼,上面是破旧低矮的房顶,好像不是破庙的感觉;转过头,身边的暖炉中正生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个老旧的锅,好像里面正在烧水,锅边冒出丝丝蒸气。
──这好像是谁的家?
我揭开被子坐起来时,从头上掉下一块湿布。
对啊,好像在我生病时,有谁一直在身边照顾我,给我灌水喂药,还替我往额头敷冷布降温......
左近吗?
门口的帘子动了动。
"左近──"我不禁叫了一声。
"您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进来的并不是左近,而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妇,看样子岁数在五十左右,虽然衣着简单,但容貌端庄,举止态度和我所见过的平民不太一样,感觉上并不只是一个村妇那么简单。
"你是......"虽然有这种感觉,不过我确信我从没见过她。
村妇走到暖炉前,拿过一个杯子倒了热水,放到我的面前:"请喝水......"她的种种举动和言辞让我联想到了母亲的老侍女们。
"谢谢。"我拿起了杯子。
"请无需对我这么客气。"她恭敬地跪坐在我面前,朝我施礼,"我叫阿妙,请叫我阿妙就可以。是左近少爷让我来照顾您的,这里是我的陋舍,左近少爷不在的期间就请屈居在此,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阿妙会尽心侍候的......"
"噢──"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左近怕我一个人生活不了,还是找人来照顾我。不过听她说话,实在不像个一般的村妇。
"那么,阿妙......不太好,还是叫阿妙嫂吧......"
"您太抬举了......"
"不不,是我打扰了,而且这是你的家吧,又不是在府地里,请不要这样说话,会让我觉得不自在,好像还在家里一样......"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既然是左近叫她来的,应该告诉过她什么吧。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妙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人,不用多说就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喝了口水:"左近呢?"
"少爷还有事要做,他说这几天可能都过不来,让您一定要好好休息。还有,您不用担心,这里在山中,外人一般不会找到这儿,所以请放心先在这里住下来。"
"噢。"我放下杯子,"那个,可以问一句吗?"
"请问吧。"
"阿妙嫂以前是不是在府邸里做过侍女?感觉上和一般人不一样。"
阿妙笑了笑:"您的观察力还真敏锐。阿妙以前确实在大户人家做过侍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左近少爷母亲的娘家。年轻时我曾侍候过少爷的外祖母,少爷小的时候和夫人一起回娘家时,我也常常陪着他。不过自从老夫人去世后,我就离开了府邸,住到这山上来了,和那边完全没了联系,只有少爷知道我住在这儿,所以请放心,不会有人怀疑到这里的......"
"这样啊--"我望着手中的杯子:既然阿妙和左近有这一层关系,而且左近又放心地把我交给她照顾,看来是对她相当信任。这么说,她应该知道我和左近的关系?还是说,她只是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原来的小主人的朋友?
和左近在一起时,都只有我们两个,习惯了以后并不觉得如何,家里人对我们的事也完全不知情;可现在身边的一个外人,有可能知道我们的事,这让我感到有些难堪:这种事太不寻常了,将一个离家出走的贵族少爷藏起来,要是对象是女人还说得过去,可是对一个男人......
我忽然想起了左近之前说过的话,这简直就像是"私奔"。
天哪,一想到阿妙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我,我就脸上发烧,浑身不自在。
但是阿妙不愧是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说话办事都相当得体,而且凡事都不露声色:"既然您醒过来了,那阿妙就去准备饭菜。虽然山里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少爷吩咐过要照顾好您,所以阿妙会尽力去做的。"
"啊,请不用那么费心......"我低下了头,"虽然以前没在这样的地方住过,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不过我会努力适应的,所以,请按平常的做就好,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了,那个身份在我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对了,阿妙嫂不知道我......"
阿妙的表情依然如初,还是十分礼貌,不慌不忙地道:"大致的情况我都听少爷讲了,所以请您安心先在这里住下来,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做别的打算。阿妙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
"噢,我没有责怪的意思......那么,就打扰了......"
我已经明白为什么左近会把我交托给她了,阿妙实在是个不那么简单的侍女。
"那么我先告退。"阿妙说完,退出去准备饭菜去了。
我又躺了下来:虽然意识清醒了,可身上还不是那么有力气,这场病还真不小,我到底昏睡了多少天啊?外面现在天气如何?还有,家里的情况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阿妙干活还真利索,我躺了没多一会儿,她就已经把做好的饭菜端了进来,虽然只是粗菜淡饭,可是菜做得很精致,味道也非常好,可见她是花了心思的。
"那么,请慢用。"她准备退出去。
"那个,不介意的话请留下来好吗?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什么贵人了,所以阿妙嫂只需把我当成一个左近的朋友就好......"我端起碗,"一个人吃饭太没意思了,所以,阿妙嫂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阿妙望着我有一会儿,忽然轻松地笑了,看来是被我的诚意打动了:"我明白了。"说着,到门外又端来了她的那份,坐在我对面的炉火旁吃了起来。
以前在家吃饭,大家都是谁也不和谁说话,唯一走来走去的就是那些在一旁侍候的侍女们,除非父亲在发脾气,否则家里的人都像哑巴一样只是自己盯着自己的碗。我一直都在想,普通人家吃饭的时候也会是那样吗?
"阿妙嫂和左近的关系......非常好吗?只是因为他小时候你们常在一起?感觉上左近应该非常信赖阿妙嫂......"我一边吃一边问道:不知道这样的我在阿妙眼中,是怎样的感觉。
阿妙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下:"这下我放心了。"
"哎?什么意思?"我停了停手中的筷子。
"开始左近少爷来拜托我照顾您时,告诉了我大致的情况,我简直不能相信少爷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您家和少爷家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根本就是冤家对头。我还在想,会不会是少爷被骗了。左近少爷别看那么厉害,以前还在外面游学过,其实是个相当认真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更改......"
"我知道,左近一旦认真起来,任谁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坚持过头就变成强硬了......不过,是个心地善良能为别人着想的人......"我吃了一口饭,"话说回来,我看起来像个骗子吗?"我小声地嘀咕着,好像自言自语。
阿妙掩口而笑:"对不起,起初听到少爷告诉我实情时,我真的有那样的想法,因为......这样的事太不普通了......虽然照顾了您好多天,但都没有机会真正谈过,所以还是不了解情况。不过刚才只听您说了几句话,我就很清楚了,您是个非常单纯的人,像少爷一样善良,也懂得为他人考虑,一想到您的身份,就让人吃惊......要是两方的老爷们能像少爷们这样宽容大度的话,恐怕两家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虽然是个侍女,但说出的看法却比一般的男人都要有见识。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我们的父亲一辈还不如阿妙嫂有远见啊,可是事已至此,任谁都无法改变了。"
我们沉默了片刻,都在默默吃着饭。
"你们两个还真是互相了解啊,左近少爷和彦十郎少爷......我这样称呼您可以吗?"
"当然,阿妙嫂那样叫左近的话,当然也可以这样叫我。"我放下了碗筷,"我吃完了,谢谢。"
"虽然年纪比左近少爷小,不过感觉上反倒更沉稳,像个年长的人。"阿妙嫂吃完,边收拾边说着。
"是吗?我以为只有左近这样想呢。以前和他只有文字上的往来时,他一开始也这样看我,以为我是年纪很大的老头子......"
我和阿妙都笑起来。
"少爷有时候就是那样,太认真的时候反而看不清事实......像彦十郎少爷这么俊秀可爱的人,怎么会想成是老头子,真是太失礼了。"
头一次被别人称作"可爱",我不禁脸上一红,就连左近都没这样说过我:"我、可爱吗?又不是女孩子......"
"我和左近少爷的妈妈就像姐妹一样,所以小时候的左近少爷在阿妙眼中当然是活泼可爱的孩子,长大了虽然英俊威武,是个武士,但在阿妙眼中,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有时候说话办事还像孩子一样,所以仍然可爱啊;因此,和左近少爷一起的彦十郎少爷看起来也像孩子一样可爱......"阿妙端起了盘子,又笑了,"不过,论模样的话,彦十郎少爷要更可爱点儿......我想,左近少爷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发烫,一下子就烫到了脖子。现在我应该是个大红脸吧,因为阿妙嫂一瞧见我的样子,就笑得更加厉害了。
看着她出了屋门,我坐在火炉旁,觉得自己的脸比那堆燃烧得正旺火焰还要烫。
左近的许多举动在我看来都那么可爱,和他和身份、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可外形却还是个威武的武士。我以为只有我眼中的左近是这样,原来我在左近眼中也一样,对他来说,我也是可爱的啊。
突然感觉心跳得快起来,一种恋爱的感觉油然而生。已经都为了他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可是现在好像是又一次爱上了他......
──左近,你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我好想见你啊,你知道吗?
阿妙嫂又拿了几根柴进来,添在火堆里:"天气越来越冷了,特别是山中的晚上,不习惯的话连没病的人都会不小心生病,更别说是正在生病的人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不要随便出去比较好,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说......彦十郎少爷过惯了富贵的生活,一下子改变环境,一定会不适应......"
"嗯,我知道了。"我低声回答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焰,似乎左近就会从那昏黄色的火光中跳出来一般。
"在想少爷吗?"阿妙用长辈般的口气关切地问着。
"啊!那个──也没怎么特别想......"我支支吾吾地,被阿妙看穿了心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阿妙可是过来人,瞒不住我的。不过少爷确实有事,什么时候能过来我也不知道,只能请您暂时忍一忍,先把身体养好了。少爷来时看到您都好了,应该是最开心的吧。"阿妙站了起来,"我就睡在隔壁的房间里,晚上有什么事只要叫我,我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