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向而行————夕风神

"你等一下。"
我看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钱包。......不会吧，他莫非想付我钱？
"这个给你。"
一张票。
"这什么？"
"我的演奏会的票。"他把票塞进我的手里，"去看看吧。"
"你的演奏会？"我摸摸鼻子，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啊啊怪不得我说你的名字怎么那么熟，我以前邻居小子弹钢琴的时候他老妈老是念叨你的名字，说要变成‘商铭第二'......你是那个钢琴家？"
"对啊，我以为你知道的。"商铭说，"一定要来哦。"
我拿着那张金光灿烂的票，站在维亚纳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维也纳金色大厅，贝森多夫大街12号。那种高级的地方，如果没有他的这张票--我也实在是不想去。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不断地沿着人行道散步，一边在心里想着商铭给我那张票的意思。他是肯定不会喜欢上我的。看着他对那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的所有位置都被那个人占据。
那么我又在胡乱想些什么啊。白痴。
晚上我准点去了那里。放眼望过去全都是人，金发碧眼的老外，还有很多黑发黄种的人。英语和德语在我的耳边交织，我有点头晕。
商铭给我的票位置很靠前，但是我不想离他那么近，所以随便抓了个同胞和他换了票。这下子我的座位就离舞台远又远，我把身体缩起来，窝在椅子里面。
商铭和一个乐团合奏，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即使远远看过去看不清他的脸，也觉得他实在有够帅。钢琴声混合着庞大的交响乐团，在大厅里来回盘旋。端庄浑厚的音质，混合着清晰空灵的声音。我抓着手心里的那张票，手指甲紧紧地掐进去。
看来我还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呢。
我坐在这里，弯着腰，手捏成一个拳头，看我这么多年来再一次喜欢上的人的钢琴演奏。距离那么远。无法接近。
演出很成功。结束的时候全场的人都站起来，掌声响雷鸣一样久久不歇。我也混在人群中间，用力地鼓掌，随后随着人流慢慢涌出大厅。
走到大厅外面，空气一下子清澈地变成风，滑过我的耳朵。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莫航！"
我回过头去，看见商铭向我挥手。他脸上好像在笑，又好像不在笑，灯光恍恍惚惚的。
"你怎么看到我了？"我说，"挺会找人的嘛。"
"我觉得我好像不论怎样都能找到你。"商铭走过来，向我眨眼睛，"你把票和人换了吧，我就看那个座位上怎么不是你。然后在后台上扫了一遍观众席，就看到你了。"
"......哈，我坐那么远，你也能看到我？眼睛够好的。"
"直觉。"商铭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上午。"
"明天上午啊......"他露出思考的表情，"我还有好几天......手机号码。"
"嗯？"
"你的手机号码。"他说，"我们以后联系吧。"
"......不用了吧。"我讷讷地想要拒绝，"这样子算什么......"
"我觉得你很不错啊。"商铭微笑，"我们回国以后也可以维持现在的这种关系的。莫非我不够你的标准？"
现在的关系？......床伴......啊。
"......好。"我拿出手机，和他互换了号码。
"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我那里？"
我摇了摇头。"不，算了。我的飞机很早。"
"这样啊。"他点点头，"那我回国以后再联系你。"
我和商铭道了别，转过身，和他走相反的方向。两手负在背后，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心里的感觉分外复杂。
商铭一开始就说明了他对那个人的爱，这根本就是在表示我和他不会有可能。所以我原本以为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了，现在似乎又和他会有进一步的关系。可是明明知道我最多算一个他寂寞时的替身，甚至也许连替身都算不上；我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有一些酸苦的窃喜。
这样子的话，是代表了我和他会有一点点虚虚实实的可能吗？

4
回国以后，我过了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我本来就不是那种性欲很旺盛的人，这一次更是好像为了商铭守身一样。
我的两次动心，都那么辛苦。
有天晚上温言约我出去，问我在维也纳有没有什么艳遇。我回答说有啊。
"真的假的，和外国人？"
"中国的。"我说，"在酒吧里碰上的。"
"那很不错哦，我说你也快点正儿八经地谈一次恋爱吧，从床伴升级到恋人，本来也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嘛。"温言给我打气，"只要你们互相觉得不错，就可以再深入发展下去的。"
"你是恋爱专家吗。"我摇头，"他有喜欢的人了--虽然那个人不喜欢他。"
温言一愣，但是马上又恢复元气，"那有什么，横刀夺爱啊！"
"夺不过来怎么办小姐，我又没有你那么有本事。"
"那就慢慢等。"温言说，"既然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爱，总有一天他会累的，然后他就会注意起他身边的人，再然后他猛然之间就发现，原来可以陪他一路走下去的，是一个叫做莫航的呆瓜。"
"......基本上我否认你的最后两个字，而且你资质那么好，干吗不去写爱情小说。"我把咖啡一口气喝掉，站了起来。
"今天就换你付钱吧。"
我把温言抛在脑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外面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
"莫航，是我，商铭。我昨天就回来了。我们见一面吧？"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商铭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明明只有Make Love的关系，却这样熟络地联系，搞得我好像和他是情侣似的。我叹了口气。
顶着光辉灿烂的床伴头衔，我匆匆赶往夜色。夜色里面早已人满为患，舞台上一个干净清秀的男生坐在高椅上面，弹着吉他，低吟浅唱。我捡了一个背光的地方坐下来，抬起头看那个小男生唱歌。
"他长得挺可爱的。"
旁边突然有人说话。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商铭一身便服坐在我身边。
"......是啊，是挺可爱的。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是Loneliness那个乐队呢。"
"听说现在这个时段归他了。"商铭说，"他叫许群，唱得不错。"
我和他默默喝了几杯酒，又听见他说，"今天去我家吧。"
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商铭让人意外地住在一间公寓里面。我还以为他肯定是那种别墅型的，虽然那间公寓也很大就是了。
"我从家里很早就搬出来住了。"他递给我一杯红酒。
我们热烈地做爱。客厅里，书房里，还有卧室的大床上面。我从来没有和人这么激烈地做过，而且是作为Bottom来的。内部被剧烈撞击，让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
早上醒过来，腰那边果不其然几乎都断了。商铭也随着我睡醒，伸手抱住我脆弱的腰杆。
"没事吧？"
"当然有事！"我面色狰狞，"你不想想我以前......"
"对噢，你以前都是在上的。"商铭亲亲我的嘴唇，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我。
我哼了一声，想吐槽两句，商铭放在一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串悠扬的乐声，和他平常的铃声根本不同。商铭脸色一变，松开环在我腰上的手，起身急匆匆拿过手机，一边走出房间一边接电话。
......是他的那个人吧。我看看他的背影，把头扭了回去。
一个暑假，我和商铭频繁地见面。每次我都要提醒自己结束了吧，这样下去我真的会不能自拔；可是看到商铭，我又下不了那个狠心。
倒是商铭，依旧游刃有余天天高高兴兴。除了那些某人打过来的电话让他有阵子慌神，其余时间一概把我玩得团团转。每一次做爱结束后温柔的亲吻，都会让我有一种"也许他爱上我了"的错觉。可是事实上呢。
说到底，在他眼里，我又究竟算什么？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又一次去了他家。坐在他那张我躺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床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头脑发了热。
"我们交往吧。"
"唔？"商铭皱了皱眉头，"什么？"
"反正你现在也没有恋人啊。"我硬着头皮，"和我做了那么多次，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莫航，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没关系！"我说，"我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
商铭的声音柔柔和和，不带一点杀伤力，却让我瞬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我都放下了脸面，恳求一样求他让我做他的情人；交往有什么问题？依旧是见面上床嘛，最多让你再多宠我一点。
这也不可以吗？这也会让你介意吗？原来你身边的位置，从来都只为一个人而留。
我没有再说话。商铭凑过来亲吻我，安慰我一样地进入我的身体。腺体被刺激的快感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心里面比以前更加空虚。
亲吻。抚摸。插入。抽出。原来这些只是例行的公事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要开学而变得很忙，我没有再起去见商铭的心，商铭却也没有来找我。说是乐的清静只是在骗我自己罢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傻。
学校让我直接去带高二。虽然做班主任是我这种浅资历的家伙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面对S班，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谁都知道，这个S班是全校最让人头疼的班级。里面的小孩家长全都是高官富豪，学校的大部分硬件设施都由他们赞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也不好太去管教他们。这样下来，小孩子们都变本加厉，越来越玩劣。
"为什么让我去教？"
校长脸上一派高深莫测，"莫老师，你年龄和他们相仿，应该比较谈得来。"
......相仿，相仿你OO！我比他们大了9岁好不好！
S班的现任班长名字叫宋和轩，他老爸是这所学校的董事长，老妈在市政府担任要职，自己还掌管整个学生会。我看到过他很多次，第一印象是"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孩"，第二印象是"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小孩"，然后第三印象是--
"怎么会有这么个性糟糕的小孩"......
说他个性糟糕，倒不是他不敬重师长。要说尊敬老师，他可以说是全校做得最好的，不管看见那个老师都要点头鞠躬说声"老师好"，按时上学放学，不迟到，不早退，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仔细完成，考试次次高分。
总之是个完美到极点的小孩。
我原本也以为他是个乖巧的学生。但是有一次，我整理作业晚了，穿过操场的时候恰好看见宋和轩。他和那时候高二的一个学姐在一起，那个女生是全校范围的校花，不知有多少男生把她奉为心中的女神。
我就看着这一位高傲的冰山女神很少女地踮起脚尖，在宋和轩的唇上印下一吻。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过去告诉他们"这里是学校重地，不许做有伤风化的事情"，却听见宋和轩像冰雪融化的声音响起来。
"抱歉，学姐，你如果不把你的技巧使出来，我想我是不会对你有感觉的。"
我和那个女生一起当场僵化。
宋和轩很优雅地皱着眉心，神情俏皮又可爱，虽然他说出来的话和俏皮可爱一点关系都没有。
"学姐，你也知道我的个性，我对那种主动投怀送抱的家伙没有好感。我需要的是追求，去追求那些本来不喜欢我后来渐渐就喜欢上我的人，这样才会让我有成就感。学姐，你也和我一样吧？可惜我们的频率太相近，不能相吸呢。"
女生很快就跑走了。我在原地傻傻站了一会儿，等到想起来要回家，宋和轩忽然把视线往我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又调头悠悠地走了。
我站在S班的门口，想起和宋和轩的那一次尴尬的相遇。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应该是看到了吧？听说他整起人来绝对不手软的。
我额上一滴冷汗。

5
走进教室，我做好了一切被攻击的准备，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宋和轩用好听的声音说，
"老师好。"
班里的学生集体起立。我寒了一下，因为据说他们以前上课从来不起立的。
"老师，您是我们的新班主任吧？"宋和轩和蔼地微笑，"我们想要给您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多谢。"
我放下了教科书，也回鞠躬给他们。"请坐吧。"
其他人都坐了下去，只有宋和轩还鹤立鸡群一样地站着。
"宋和轩是吧？你还有什么事吗？"
"老师，你不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么？"
自我介绍？他们不是一向在课前都预备好老师的全方位资料的么。......算了。
"呃，我是莫航，你们叫我莫老师也好，叫我名字也好，给我起个奇怪的绰号也好，随便你们怎么叫。我教你们英语，担任你们本学年的班主任，也许明年还会继续做下去。"
我撑着讲台，顿了顿又说，"既然你们让我做自我介绍，我就索性把我的规矩一起告诉你们。校长说我和你们年龄差距小，和你们代沟就不会多，纯粹是在胡扯。"
台下有人喊安可。
"我当然和很多老师一样，不喜欢你们在我的课上做别的事情。做作业，看小说漫画，或者自己创作，又或者打游戏发短信，一概不许。我说你们最好听话一点，我虽然眼睛不好还不肯配眼镜，可是看你们的动作还是可以的。"
我扫了一眼台下，大部分人都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面去，只有宋和轩还情绪高昂地抬头看我。
"你们如果真的不想听我上课，就睡觉好好了。反正空调很舒服，是吧。"
宋和轩无声地笑起来，那笑容居然把我的眼睛晃了一下。......我的天，如此祸害，长大以后还怎么了得。
"你们有没有听进去我是不知道了，不过我也没精力去没收你们的东西，省得你们回家告状去。......宋和轩？"
"是！"宋和轩配合着我举起了手。
"没事。"我点点头，"不要那样直直地看我，我会以为你有问题想问我。"
"那我有问题好了。"宋和轩说，"老师，你放学后有事吗？"
"啊？恩，没事。"
"我有一本英语错题集，放学过后可以来请教老师吗？"
"......可以。"我本能地退缩了一下，但是碍于老师的精神，还是答允了宋和轩的请求。可是这感觉怎么那么像是鸿门宴呢？
结果这堂课上得安安稳稳风平浪静。大家都很乖，都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我话说得那么大，搞得我好像很有威严，但是我肯定是整个M中最偷懒的老师。
他们也是摸准了我的脾气，才这么有恃无恐的吧？
不过就算是教务主任李老师过来，他们大概也是这种德行。
比起那些人，宋和轩的态度却让我更加寒毛耸立。他是那种人吗？那种一整堂课都坐得笔直笔直，眼睛更加笔直地盯着老师的人吗？
放学以后我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宋和轩来找我。但是直到老师们都陆陆续续地走了，我以为宋和轩不会来了就也想走时，他浑身万丈光芒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老师！"
"你来啦。"我让他坐下来，"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