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殇————冰霖

寂静的空间被打破，纤细高挑的身影凭空出现，自那水中扶起了昏迷中的洛伦斯。
见他暂时不会醒来，这才放心地解开了披风，盖在了他冰凉的身体上。
然后，伸手轻轻地将他贴在了脸颊上的湿发勾到了耳后，手指虚无地描绘着他的脸庞，犹豫着是否该触碰他。
翻腾着奇异颜色的池水隐约倒映出了那人的容颜。依稀正是曾身为圣祭司的索娅。只是，原本的金发转变为了枯燥的金灰色，而绿色的眸子也变成了墨绿色。
自无法感应他的存在起，她便起程赶了过来，四下寻找，在一天前发现他的具体位置，今天趁着路基奥和狄安娜不在，这才破除结界进来，找到了他。

"芬妮。" 洛伦斯出人意料地在片刻之后睁开眼睛，"你找来了啊。"了然于胸的语气，他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来。
"洛伦斯......我带你去找莫娜好不好？"她无法为洛伦斯驱毒，根本救不了他。
"不用了，过几天就会没事的。" 洛伦斯摇头，然后用一双清澈的紫眸直直地看着她，"不要使用什么催眠术把我弄昏再把我带走，你知道的，普通的催眠术对我不起作用的。我还有事要处理。"
芬妮讪讪地停止了默念催眠咒。
洛伦斯似乎有些累了，微闭眼，声音轻了不少，"芬妮......你快点走吧。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的潜入的......"话未尽，他又一次昏迷了过去。苍白的脸上泛着奇异的绯红色。
轻轻地放下洛伦斯，芬妮取回披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他之后，倏地消失。

芬妮前脚才走，路基奥后脚就进来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有些疑惑，"没有人？那刚才是谁？"他走近洛伦斯，"啊，是谁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真是好心呢，只可惜没见着面。"这才瞧见洛伦斯的脸色不太对。
拥有一定抗毒体制的洛伦斯也支撑不住，开始出现毒发症状。
那些毒药，足以毒死好几头幼龙了。他撑了这么久，实属不易，要不要救他？路基奥考虑了片刻之后，还是抱起了他，离开了此处。现在就弄死他，多没意思。

轻声咳着，洛伦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上一片潮红，高烧中的他，双唇红得可以滴血，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湿润美丽。
毒被驱逐干净了，但却引发了高烧。身体向来健康的洛伦斯病倒了。心情正处在极度恶劣之中。
滚烫的脸颊贴在微凉的被面上，他半睁着眼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少爷，该喝药了。"狄安娜笑吟吟地推门而入，双手恭敬地捧着托盘，其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洛伦斯连眼睛都不抬一下，"我不喝。"那么苦的药汁，还是黑漆漆的，看了就恶心。为什么没有治疗高烧的魔法呢？讨厌！麻烦！一激动，洛伦斯又猛咳起来。
狄安娜将托盘放在了桌上，然后端起了药，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少爷，不喝药，病好不起来的，我们龙族历来没有人生病，所以对此也只有使用人族的办法，您就将就着点吧......"
"我不喝！" 洛伦斯重复了一遍，并将头扭向一边，不想理会狄安娜。好难闻的药味！
觉得此时的洛伦斯可爱得不得了，像个孩子似的。狄安娜忍不住笑出声来，"少爷，您打算让主子亲自来喂您么？"难得有了捉弄人的想法，她恶意地说到，"要不，狄安娜这就请主子过来好了。"
只见洛伦斯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才、才不要呢！你--狄安娜，你居然敢威胁我？！"他有些恼怒了。
"狄安娜不敢。"不敢，当然不敢了。她都这么做了，还说什么敢不敢的？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她不敢？不敢才怪呢！洛伦斯瞪她，终于妥协："你把它放在桌上，我待会儿吃。"一想到路基奥那种变态的喂法，他就有些后怕。
"不行，主子吩咐过了，要狄安娜看着少爷喝下去，不然少爷一定会把药偷偷地倒掉的。"狄安娜毫不留情地点明，"请少爷不要为难狄安娜。
气到无言以对，洛伦斯只有认命地拿起碗，一口气喝光了要药。立刻，皱起眉头，"恶......"接过狄安娜倒来的水，他喝了几口，这才感觉好些。困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没想到发烧居然会这么累......
狄安娜见洛伦斯有了睡意，拿着空掉的碗以及托盘退出了房间。c
天天如此，少爷还真是......想不到堂堂圣法王居然怕喝药。真是太好笑了。她思及此，不由掩唇轻笑。
而洛伦斯在狄安娜离开之后，睁开了眼睛，丝毫没有睡意的样子。
该怎么联络莫娜他们？应该急坏了。真是麻烦死了，早知道待在云雾峰上，就不要出来了，一出来，事情这么多，现在连生病这种事都找上他了！洛伦斯用力地闭上眼睛，决定安心养病。

路基奥走进房间的时，看见洛伦斯正在沉睡，也许是病累了，向来警觉的他，居然没有发现有人来到自己的身边。
雪色的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晕出了浅浅的金辉，散发着美丽的光泽。洛伦斯瘦了不少，疲惫的神色十分明显。肤色也变得苍白了些，不似从前的莹白健康。本就柔美的脸庞在此时看上去，更是荏弱极了。
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路基奥神色复杂，怔仲着，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莉莉丝，如果当初......"当初你不离开我，那该多好......

第二十一章
"我不是‘莉莉丝'。"忽然，洛伦斯的声音响起。原本是在浅眠的洛伦斯正是因为他出声而醒了过来。
路基奥迅速恢复常态，笑得温文，"哎呀！看来是我不小心漏嘴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她早已死去，他又怎会认为洛伦斯是她呢？
"一个月快到了。"洛伦斯淡然地提醒到。每次，路基奥在他身上做的实验为期不超过一个月。路基奥似乎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每次都适可而止，决不会危害他的生命。也是，作为一个合适的实验对象，太早死了可惜......洛伦斯嘲讽地想着。
"我知道啊。"一个月太短了。他撇嘴，"明天你就可以走了。"站起身，他正准备离开，却被洛伦斯拉住了袖子，"干什么？舍不得走么？"
洛伦斯摇摇头，"舅舅，陪我一会儿吧......"作为我们之间了断的纪念。他支起身子，倚在床头微笑。
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路基奥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再一次坐了床边。
他在想什么？路基奥可不认为洛伦斯这个要求的背后意图仅止于此。

忽然，洛伦斯将身子靠在了路基奥的手臂上，低垂着头，长睫掩去了眼底的冷光，"舅舅，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他的声音轻轻的，"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你告诉我好不好？"
低低柔柔的声音，让路基奥有了片刻的恍惚，"你母亲她是--被红龙王的火焰所焚烧的，连骨灰都没有剩下。"
当时，他就在一旁看着，看着那龙族第一美人的妹妹被红龙王的烈焰所消减，什么也没有剩下，那绝世的容颜在他的面前消失，随风逝去。
而他，怀中抱着的是才足月的洛伦斯。
其实，他也有过将洛伦斯在那时就扼杀掉的想法，但是却终是下不了手。因为那是他妹妹的孩子，有着一半与他相同的血统。

又是红龙王！当时真不该让他死得那么轻松！洛伦斯在心中想着。而且，今天路基奥有些反常，这种问题换成从前，他根本不会回答自己才是。
"这样啊。" 洛伦斯平淡地回答到。
路基奥不用低头去看就可以知道，此刻的洛伦斯一定又是含笑的样子，他向来极少有笑容以外的表情。
"舅舅，你知道么？我啊，恨你呢。" 洛伦斯抬头，果真是一脸迷人的笑容，一把小巧精致，全身透明的匕首刺入了路基奥的胸口。匕首的柄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
]措防不及的路基奥睁大了漂亮的紫眸，看着倚在怀中的洛伦斯。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被迅速地抽走，匕首泛起了银光。
真不愧是纯种的银龙啊，连生命力的光辉都是那么纯粹的银色。
洛伦斯才想离开离开他的身侧，却被他紧紧地抱住。
"你放开！"挣不开路基奥，洛伦斯被固定在了他的怀中。
意识有些模糊的路基奥空出了一只手，轻抚上了洛伦斯的脸，"莉莉丝......莉莉丝......"他真的很像你，你的儿子，和你长得很像。
"你......我不是莉莉丝，放手。" 洛伦斯挣扎，并在同时拔出，这是芬妮给他的，弄掉了不好交代。
路基奥的目光有了瞬间的清明，但继而又变得迷朦起来，他用力地拥紧洛伦斯，用力到了让洛伦斯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断裂的地步。
他将头靠在了洛伦斯的肩头，紫眸因为主人的生命力的流逝而变得黯淡无光，"对不起，之前一直那样对你......可是一想到你母亲就这么走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洛伦斯，原谅我......"他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难道他对母亲......
了然的洛伦斯不再挣扎了。莉莉丝是母亲的名字吧......
"莉莉丝......"路基奥闭上眼睛，双手缓缓松开，最后垂在了身侧。
洛伦斯听见了他最后一声心跳声，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洛伦斯面无表情地起身。
路基奥倒在床上，脸上是一抹浅笑，带着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平。
应该是解脱了吧。他走得那么轻松，真是让人羡慕了。洛伦斯理了理路基奥灿烂的银发，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幸好那把匕首只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伤口，没有流出一丝血，却是吸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然而，鲜血的颜色，并不适合他。

狄安娜布下的结界是只出不进的，所以洛伦斯很轻易地走出了结界。由于身体尚未复原，他的步伐很是缓慢，走了好久才走出山谷，却在那里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
"埃弗雷特，你怎么在这里？"不可能啊。他现在明明应该才到达自己的国家，而那里相距这儿，远上不止十万八千里，就算是他还能使用魔法，也得先使用定位魔法才能瞬间转移，不是这么快就能赶到这里的，更何况埃弗雷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
但是，稍做推测，洛伦斯就得到了结论。
"大人，我一直都尾随着大人，在这儿已经等了大人一个多月了。"埃弗雷特在洛伦斯清冷的目光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低，最终，他咬牙迎向洛伦斯的目光，"大人，请您别再赶我走了。"
洛伦斯面无表情，上前，猛地甩了他一巴掌，"糊涂！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好好的当你的王储，待在这里干什么？"他叱到。
埃弗雷特垂首，呐呐地不敢出声，脸颊火辣辣地疼着。
"埃弗雷特......"洛伦斯放缓了语气，"你有你的责任，不应该一直这么耗在我的身上，你还当我是你的大人的话，就听从我最后一个命令：去完成你的职责，以你的双手乃至生命，守护好你的国家。"
"大人......是。"埃弗雷特困难地点了点头。终究，还是无法留在他的身边啊。埃弗雷特地目光黯然，隐约有泪水闪动。
洛伦斯微笑了起来，清艳动人，他的手轻抚在埃弗雷特被他打肿的脸颊，他微微凑近，声音低低的，含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埃弗雷特，记得一定要全力以赴，我相信你是一个贤明的国王。"也许，这将是最后一面了。
在心里感叹着，复又自嘲。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自从遇见特罗伊塞并救下他开始，自己就开始变得不再像自己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救了他？为什么那个开始时迷糊老实好欺负的特罗伊塞，到后来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魔族，自己都没有产生一丝憎厌烦的感情呢？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安心......很久都没有那么安心了。
"主子！"一声尖叫划破天际，洛伦斯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迅速离开。
怔怔地看着洛伦斯远去，埃弗雷特终是落下泪来。

狄安娜伏在路基奥的尸体上，失声痛哭，"主子，您怎么会......是少爷，是少爷对不对？少爷一直都对您怀恨在心，是他杀了您，对不对？我知道，一定是少爷，对，一定是少爷......主子，您怎么那么傻呀......主子......"
她抬头，鲜红的眼眸亮得惊人，有怒火在其中燃烧，那双眼睛，红得像会滴下血一般，"主子，狄安娜一定会为您报仇的！"恨恨地立誓，她的面容有些扭曲。
但在低头看向路基奥时，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她亲吻路基奥冰凉的唇，声音模糊，"然后，狄安娜会来陪伴您的，您不会一个人的......"她倏地消失，路基奥躺在那里，眼睫闭合，神色安详，清风微抚，他的眼睫轻动，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

身体虚弱的洛伦斯才掠出几里便停了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休息，冷汗遍布白净的额头。他微微喘息，紫色的眼眸清亮依旧，正在环视着四周，警惕任何的风吹草动。他现在的体力已然透支，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芬妮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及时扶住了他软倒的身子，"洛伦斯！"
"带我去找莫娜......"洛伦斯见是她，放松了下来，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没有丝毫犹豫，芬妮支起了洛伦斯纤瘦的身体，念动咒语，准备迅速离开此处，去到莫娜那边。瞬间移动是不行了，没有坐标，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所在，只能使用飞行魔法。

绕了一大圈，兰德都没有发现洛伦斯的踪迹，折回山谷时，他却感觉到了洛伦斯的气息。大喜过望。兰德露出了笑容。往那个方向飞去。
但是，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为什么会有魔族的气息......
兰德皱眉，轻易地拦住了芬妮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快放下洛伦斯！"这个人居然敢虏走洛伦斯，胆子不小！看见洛伦斯惨白的脸色，兰德心疼不已。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龙族，芬妮时一百个心惊胆战。
她一个人是可以离开没错，但是现在她还带着洛伦斯......咬牙，她决定即刻瞬间移动逃跑。管他移动到哪里去呢！总比在这里和一个龙族对上的好！
"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经布下结界，封锁了这块地方。"兰德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说到，"如果妮不相信，尽管去试。但是，如果你放下洛伦斯，我就放你走。"
这个龙族什么时候布下的结界？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太可怕了！芬妮心中七上八下的。下意识地抱紧了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洛伦斯，她后退了一大步。
"你到底放不放开洛伦斯？再不放，别怪我不客气了！"兰德沉下脸来，杀气缓缓地凝聚在了他的周身。
芬妮打了一个寒颤，"不放！洛伦斯还负着伤，我必须带他回去治疗！"
"他受伤不是你弄的么？少假惺惺，别以为我会放了你！"
"不是我！我也是才遇见洛伦斯。"感觉洛伦斯的气息变弱，芬妮有些着急起来，"你让开！我知道你对洛伦斯没有恶意，你快点让我走！"
"我可以为洛伦斯治疗啊。"兰德抬起下巴，显得不可一世。
"你会驱毒？会治疗高烧？得了吧，你是龙族，根本不可能会这些。"
被芬妮的话堵得无话可说，兰德挥手撤下了结界，正准备与她一同送洛伦斯回去，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芬妮扶着的洛伦斯。

"少爷！您必须为主子偿命！"狄安娜愤怒地持剑扑向洛伦斯。
兰德微微吃惊，但旋即挡住了狄安娜。
狄安娜无法刺中洛伦斯，很是不甘心，"兰德大人，您放开我！我要杀了他！"狄安娜的严重泪光盈盈，"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