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向随然[下]

天气不好，傍晚的时候天色就阴沉下来，抬头一看，似乎天幕就在眼前。低沉着，无端让人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展鹏辉深深吸了口烟，尼古丁刺激着身体触觉，他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你不回去吗？"裴炬微微蹙眉，整个晚上展鹏辉说的话几乎一个手就数得过来，他究竟是怎么了？
"回......"展鹏辉笑得讥讽，回哪里去？自己孑然一身，那里是该回去的地方？
"小辉，"裴炬正色道："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出来，即便我帮不上忙你至少也有个商量的人。"
展鹏辉看着他，不动声色，半晌过去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有个家真好，裴炬，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小辉......"裴炬语塞，看着展鹏辉栏下辆车，打开车门让自己坐上去，"你不上来？"
展鹏辉摇头，"我跟你不是一个方向。司机，开车。"

展鹏辉顺着回去的方向踱步，路过一个公车站，正巧有一辆公车上来他想都不想就踏了上去，摸摸口袋没有零钱，掏出张纸币塞了进去，司机看他一眼，发车。
凌晨的公车，车空人少，展鹏辉寻了空位坐下，一路摇摆。
已经很久没有头晕或者昏倒了吧？展鹏辉靠着椅背迷迷糊糊的想，半年？还是一年？
如果下次再昏倒会不会醒不过来？展鹏辉无力的握着拳头，怎么也使不上劲。

 

57
展鹏辉到家的时候范晓晨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捧着泡面，电视里放着"神雕"。
"你怎么还没有腻？"展鹏辉走过去，摊开四肢窝进沙发。
"你喝酒去了？"范晓晨赶紧吞下正在咀嚼的泡面，"你今天不去医院陪夜？"
展鹏辉一听，摩挲了一把面颊，"不去了。"
范晓晨放下泡面，"可是他在等你。"
展鹏辉不说话，视线对着电视，剧情进展到杨过知道小龙女的毒无人可解，便把那半颗绝情丹抛下谷底。
"问世间情是何物......"展鹏辉无意识的呢喃，却不知道被旁人听了进去。
范晓晨看着他，"即便你有天不在了......"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却还是说了下去，"楼昕一样会过得很好。"
展鹏辉一听，心头一颤，低垂着视线想了好大一会才转头看她，"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范晓晨道："可是那些都不需要你考虑，或者说你想的再多也没有用。"视线转开，电视里是黄蓉在找小龙女谈话，"不是人人都能守得十六年寂寞。时间太过漫长，什么都足以洗刷。"
展鹏辉不说话，视线飘忽。可是还有什么......还有那一点什么自己无法想通......
"抱歉。"他说。
范晓晨叹气，"我若是事事跟你计较，今天也不坐在这里了。"她顿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什么......"

***
楼昕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正在卫生间洗杯子。探头一看，进来的赫然是展鹏辉，他站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犹豫了一会才扯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嗯，"展鹏辉走过去，握住了他湿漉漉的手，把杯子拿过来，"最近有点忙......"
"我知道，"楼昕垂下视线，"其实你不必两头赶的......"
展鹏辉不说话，只拉了他送到床上，自己也脱了鞋挤上去，伸手搂住他，"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哦，"楼昕恍惚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颊埋在他胸前，这个姿势让他尴尬，只得僵硬着身体不动不动。
展鹏辉没有说话，楼昕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若有似无，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幻觉。
"睡吧，"展鹏辉收了下手臂，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这几天都累了。"
楼昕放松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他这几天确实没有睡好。这怀抱温暖而舒适，那种熟悉的感觉，会让人乱了心跳。
似乎真是很久没有这样安心的感觉了......

***
展鹏辉到"留声"的时候正是晚餐时间，关小印坐在吧台，看到他走过来便站起来，"我们到那边去。"
"嗯，"展鹏辉点头，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坐下。
"吃点什么？"关小印打开MENU问他。
"不用。"展鹏辉摇头，他不是来吃饭的。
"一边吃一边谈好了，"关小印笑，"中国式的谈判方法。这里的招牌还是很不错的。"说着招来侍应点了两个"主厨推荐"。
展鹏辉没有在吃饭的当口来过"留声"，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吃饭时间的生意竟然也这样好，要不是自己早到了一些，估计连位置都没有了。
套餐上的很快，估计都是事先预备好的，关小印吃得很慢，好在展鹏辉也算沉得住气，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关小印停下筷子抬头看他，"不合胃口？"
"哦。"展鹏辉加紧吃了两口，"不是。"
"你有什么想说？"关小印问得也是直接，撇去任何开场白直奔现场。
展鹏辉的筷子顿了一下，他想了想，"那天......你唱的那首歌......"
"有问题么？"面对展鹏辉的欲言又止，关小印只好主动询问。
"如果能让我重新再来一次，我希望我不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这句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看过MTV版本么？"关小印挑眉，"这是歌曲开始之前的旁白啊。"
电光火石，展鹏辉怎么可能没有看过MTV，只是他从来没有在意歌曲开始之前还有这样一句旁白？
展鹏辉不禁苦笑，他听了那么多年，却忽略了这么严重的一条。楼昕是何等注重细节之人，自己不曾注意的东西并不代表他也不会注意，所以那天的KTV，他那么为难......
连自己问他"还爱不爱"他都无法回答......
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你......"展鹏辉的神情闪烁不定，关小印不禁出声，眼带担忧，"你没事吧？"
展鹏辉机械得往嘴里送着食物，摇了摇头，忽然说："我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呃？"关小印惊讶，什么意思？
"我......"展鹏辉不知道如何启齿，斟酌一番，"我也许......"他顿了一下，"我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医生说我也许......"他没有再说下去，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心就抽痛一分。刚回国的那些日子，他从来没有烦恼过这些问题，他甚至可以很豁达的想，生死有命，即便努力也不见得能改变什么，不如努力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多做些什么。可是......
在和楼昕复合之后，他开始害怕了。
时间，原来是那么奢侈。
关小印放下筷子，转头看着窗外，下班的高峰，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穿梭不停，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路程，行色匆匆或者悠然淡定，都不过是他们自己的人生。"我男朋友有心脏病，他当初拒绝我的理由就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然后我告诉他，生老病死，不过是生命循环，没有人能够逃脱，只关键我们在这个过程中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
"可是......"这样的结果不是会让人很难过？
"当然，"关小印转头看他，"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有人要求结果，有人要求过程，而有些更是什么都要，我只知道做人不要太贪心，握在手里的才是最真实的。"
"只是，为何要为了无法预计的未来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至少我不会。"

58
楼昕终于获得"特赦"可以出院。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展鹏辉似乎挺忙的，晚上不仅不再陪夜，连白天都很少能见到人。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的东西倒是不少。
"想不到你东西还挺多。"舒曼收拾着，寻找着边边角角，以免落下什么东西。
楼昕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衣服叠了半天也没出个形，"我都住半个月了，东西能不多么。再说了，这些都是你给带来的。"
舒曼笑，"那个人带来的东西也不少吧。"
"都不过用来打发时间。"楼昕站起来走到窗边，天气很好，即便是早晨，日头也已经很高，他打开窗，都市特有的不够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带着些烦躁和隐隐的暑气。
"天气越来越热了......"楼昕忽然说了句很偏题的话，舒曼看了他一眼，"早晚还是挺凉的。"
楼昕不再说话，双手勾着口袋，肩膀微微打开，显得背脊特别挺直。舒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
旧式的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眼前的雾气慢慢散开，楼昕忽然惊觉，为什么听不到鸟叫？

"咦，"房门忽然被推开，"都在收拾了呀？"
楼昕转身，看着范晓晨进来后带上了门，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了......
"差不多了。"舒曼说，"展鹏辉怎么没来？"
"他又跑广州去了，说那什么专家回广州了，他就屁颠屁颠赶过去了。"范晓晨动手帮着舒曼收拾，只耐她似乎没有家务天分，衣裤叠得直让人叹气。
"什么专家？"舒曼问。
"可以他治病的专家。"范晓晨嘴角一奴，看着站在窗口的楼昕，"他昨天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早点睡觉，早上又是起床电话......"范晓晨的生活习惯大家都有所耳闻，她一般不到凌晨不睡觉，不到下午不起床，懒得出门便是泡面度日，最近的生活"规律"看来真是被某人生生逼出来的。"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写过一个字了......"范晓晨指着自己眼睛下面，看着舒曼道："看到么，这是黑眼圈啊！展鹏辉那个混蛋，自己没有空就奴役我！"
舒曼笑，"那也得你愿意啊。"
范晓晨满不在乎的"切"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要我房租的份上我才不理他。"
楼昕一直没有说话，就看坐在床沿的两个女孩子叽叽咕......叽叽咕......
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了。"舒曼拉上行李袋的拉链，"我们走吧。"
楼昕走过去刚要拎起袋子就被范晓晨抢了过去，"别，您那还是休息吧，要是给他知道你还得自己拎行李，他不PIA死我才怪！"
楼昕一怔，随即笑了，展鹏辉这是什么理论？找个女孩子给自己当苦力？"还是我来吧。"楼昕说着就要接过范晓晨手里的东西，却被她挡了开去，"您别，展鹏辉就一直把我当苦力用......"她想了想，"这么说吧，反正我跟他处了那么多年，从没见他把我当女人看。"
舒曼忍不住"哈"得笑了出来，"不过你除了那头发，也确实......"舒曼没有说下去，她忍着笑，看着范晓晨的脸色阴晴不定。
"改明儿我把头发也剪了。"范晓晨恨恨的说，"反正也不差！"
楼昕看着面前的范晓晨，头发束了起来，简单的马尾，牛仔裤男式T恤帆布鞋，这似乎是她的标准打扮，任何时段见到的她，都是这样。
"别，"舒曼拎起其他零散的东西，"你这唯一的女性特征可别淹没了，不然我跟你走一起他们都认为你是我男朋友了。"
"那不错啊，"范晓晨笑，"娶到你我至少少奋斗三十年啊！"
"那你......"舒曼上下打量她，"各方面条件是相当不错了，你要娶我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去变性吧？"
"呃......"范晓晨垂下视线故作深思状，"我先努力攒钱吧......"
楼昕看着她们一路笑闹到电梯，心里忽然有种叫做温暖的情绪缓缓升起......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的明白，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全部，只是自己那名为"爱情"的情绪都系在了一个人身上，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控制的很好，事实上他确实也控制的很好，但是......总有什么是脱离了自己控制的，比如......他没有来接自己出院。
情感和理智从都是对立的两个极端。
楼昕明白也十分理解展鹏辉不来接他的原因，可是情感上却有些......失望......
那种失望是他无法用理智控制的情绪。

***
楼昕没有留他们吃饭。
舒曼本来的提议是收拾好东西之后一起去吃饭，却被楼昕谢绝了，他说："最近麻烦你们了，等过几天我再请你们吃饭，今天就不去了，我得把屋子收拾一下。"
"吃完饭收拾也不迟啊。"范晓晨奇怪道，"人多也快一些......"
楼昕笑着坚持，"不用了，你们回去吧，这活还是我一个人来好了。"
"还是您比较怜香惜玉啊......"范晓晨开着玩笑却没有坚持，舒曼也点头，"那好，你别累着了，身体也是刚好。"
楼昕点头，"行了，都早点回去吧。"
"你别急着上班！"这是舒曼临走之前一直强调的话，楼昕无奈，"那你也别给我支薪水了，我拿着心虚。"
"那也行啊，"范晓晨笑得阴阴的，"反正某人也正盼着你不不上班呢！"
楼昕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你就干脆去帮展鹏辉吧，最近他忙得焦头烂额的。"范晓晨说："反正你考虑看看吧。"
"他这么跟你说的？"
"哪里还要他说啊，猜都猜得出啊！"范晓晨笑，"他脸上都写着呢，‘楼昕乃私属物品，生人勿近'！"
楼昕淡笑，不置可否，对着舒曼道："开车小心。"

送走她们，楼昕把行李拎进卧室，打了水，翻起袖子开始打扫。不过半个多月没有住人，就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
楼昕擦得很用心，他从来都是自己打扫屋子，做得习惯也做得高兴。或者说，这是他在心情不好时候喜欢做的一件事情。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吧？有些喜欢逛街花钱，有些喜欢胡吃海喝，而有些就喜欢做家务收拾屋子......
楼昕的习惯也算的比较好的一种吧，安全着全无害处，只是心里的苦闷永远只有自己知道。

楼昕效率很高，等他收拾好，才刚刚午餐时间，他看了看已经断电的冰箱，找出钱包出门。
挤上公车，他才觉得正午温度有多高，伸手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摇摇晃晃，眼前的景色一路变换，忽然生出些陌生感觉。他不禁弯起嘴角，不过十几天没有回家，就能感觉陌生？是城市变化太快，还是自己记性太坏？
或者说，人的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有些能够印象深刻，而有些即便看了无数遍也不过神思模糊？
只是......为什么不能想忘就忘呢？

不是超市的高峰时段，楼昕简单的挑选了几样东西往收银台走去，前面的老太太提着两袋特价鸡蛋，估计也是排队排了好久的。
"老太太，一张会员卡只能买一袋鸡蛋。"楼昕听到收银员这样跟自己身前的老太太说。
"你说什么？"老太太似乎听力不太好，楼昕见状赶紧递上自己的会员卡，跟收银员说："用这个吧，我不买鸡蛋。"
那老太太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收银员倒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跟她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分两次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