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
"那么,雅各,"公爵急切地说,"如果我没想通,我能问你吗?或者我以后有不明白的事情,我还能问你吗?你还为我保留这些权力吗?"
"噢,当然,当然,我随时都为您效劳,公爵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弯腰吹熄了蜡烛,这样整个房间都陷入到一片深重的黑暗中了,这时他听见公爵先生说:"这要求太突然了,雅各,那么,那么,你走之前,能再抱我一下,或者吻我一下吗?"
"很抱歉,我拒绝,公爵先生。"
黑暗当中公爵先生的蓝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噢,上帝,你从来没有这么对过我,雅各。"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没有听到,他已经快步走出房门,将门带上了。他下楼时,小爱德华正在打牌,抬起头来看到校长先生,他感到十分惊讶。
"噢,校长先生,我还以为你们会说很久......您不是明天就得走吗?"
"没什么好说的,"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接着喊起了另外一个人名字,"弗朗西斯科!"
被叫到名字的黑头发的年轻人正在埋首看牌,头也不抬地问:"噢,先生,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道格拉斯先生看了看怀表:"半个钟点之后如果公爵先生还没有出来的话,你记得去敲门,弗朗西斯科。那么你们这里还有位置吗?我突然也很想打牌。"
第五章 宣战巴尔干
"我不知你如今在伦敦,此事甚好,下午茶时分来德沃特庄园拜访,一并向公爵致敬。"
一大早上,秘书就将两封电报放在道格拉斯先生的桌上,他早上的第一杯咖啡都还没有喝完哩。其中一封是他等待已久的,而另一封,道格拉斯先生正翻来覆去地看,寄信人是普茨里特夫人,她的丈夫在牛津大学教授希腊文化,也是这方面的权威,而夫人本人也活跃于学术界与出版界之间,策划一些自然图书的出版发行。道格拉斯先生以前是普茨里特教授的学生,另外他能顺利担任康弗里津公学也承蒙这对夫妇的推荐。
"此事甚好",道格拉斯先生看到这个字眼,他可一点儿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好的。但是不管怎样,既然这位可敬可爱的夫人认为他留在伦敦是件"甚好"的事情,那么他也只好取消了今天返程车票,继续逗留在这"甚好"的伦敦了。
下午茶时间,当众人都端着茶杯坐在客厅里打纸牌时,道格拉斯先生还在想这封电报的事。自从公爵先生受伤以来,庄园里养成了一种打牌的坏风气,因为你要么陪着公爵打牌,要么就在公爵门口边打牌边等候着他心血来潮的吩咐。但是很快道格拉斯先生就不必琢磨了,因为用不了一会,普茨里特夫人那稍嫌臃肿的高大身体和一张圆圆的充满活力的脸庞就在道格拉斯先生眼前出现了,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腼腆的小姐。
"订婚?"
当普茨里特夫人将道格拉斯先生单独拉到一边,边摇着羽毛扇子边提出这个建议时,这位校长先生禁不住把对方用的关键词儿给重复了一遍。
这位姑娘是普茨里特先生的侄女,这是一位体面的姑娘,她受过很好的教育。她的父母都是考古学教授,年前搭乘环球号去美国做演讲的路上遇到了海难,这个可怜的姑娘现在孤苦伶仃啦,父母留下的薄产虽然不多,但也足够生活。更何况,她亲爱的伯父伯母愿意为她的出嫁奉上一笔可观嫁奁,他们家有一大堆儿子,将这个侄女视为自己的女儿一般。
"难道你不打算结婚吗,道格拉斯先生?"
"噢,可是......夫人?"
"这不是一个坏主意,你之前的订婚对象玛格丽特后来不是丢下你跑美国去了吗?道格拉斯先生,我以为你会非常希望能展开一段新的婚约。"
"可是......"
"道格拉斯先生,我和我丈夫是觉得你是一个正派人,工作又稳当,才将你作为考虑人选的!"
"噢,夫人,我得说......"
"你至少应该走过去,和我们的小康斯坦丝谈一谈,你就发她是一位多么有谈吐的女士啦,如今这年头,这种严谨不轻浮的姑娘已经很少见啦。你这样太失礼了,我感到很失望,道格拉斯先生!"
可怜的校长先生发觉自己的言语在这位滔滔不绝善于雄辩的年长女士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他只好知趣地索性不说了。
但是客厅的另一边,德沃特公爵对这位被暂时冷落在一边的年轻姑娘表示出了温情脉脉的绅士精神。
"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有幸请您喝杯下午茶吗?"
"噢。"
"那么这位小姐,我能请教您的芳名吗?"
普茨里特夫人带着气将道格拉斯先生拖了过来,这边低声交谈的两个人才抬起头来。
"噢,公爵先生,或者您也应该劝一下道格拉斯先生,他太固执啦。"
"当然,当然,他前两次婚约都是我跟伊莲娜促成的呢,虽然结局令人遗憾。道格拉斯先生,我觉得康斯坦丝小姐很不错,啊,小姐,请允许我这样叫你,这样失礼吗?"
"不会的,公爵先生。"
这位姑娘将两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小手紧握着。
普茨里特夫人立刻展现出她非凡的组织才能和行动力,她将道格拉斯先生直接丢上了马车,径直送去了伦敦大剧院。夫人带着侄女儿去了楼上预定好的包厢,并将房间号留给了道格拉斯先生,随即,夫人便离开了包厢。今晚上的伦敦大剧院正上演一出好戏,席勒的经典剧本《阴谋与爱情》。
被丢在剧院门口的道格拉斯先生非常狼狈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这时公爵带着他的漂亮秘书也已经来到了伦敦大剧院,并且及时展现出作为一位朋友的慷慨。
"噢,雅各,如果你觉得勉强的话,那么来我的包厢坐坐吧,这出戏很不错,我非常喜欢。"
道格拉斯先生留在了公爵的包厢里,很快幕布就拉开了,把观众们的视线都集中了过去。
"我真喜欢这出戏。"
公爵先生说,他注意到不远处康斯坦丝小姐十分尴尬地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时,他那骨子里蔓延的骑士精神开始抬头了。
"雅各,你不过去看看吗?这实在太失礼啦。"
"决不。"e
"好吧,那么我过去看看她吧,可怜的姑娘,一个人看这出戏是会加倍痛苦的。"
公爵起身了,于是偌大的贵宾包厢只剩下道格拉斯先生和弗朗西斯科两个人了。
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道格拉斯先生想,他本来就打算在离开伦敦之前得找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单独谈一谈。
"您喜欢这出戏吗,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包厢里惟一的同伴视线并不逗留在舞台上,而是径直点起了雪茄,弗朗西斯科问,"看您好像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你是说《阴谋与爱情》吗?我感觉一般。"
"公爵先生非常喜欢。"
"得了吧,他哪出戏不喜欢?"
"噢,我觉得席勒写得很不错。"
弗朗西斯科不再说话,而是扭过头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
"弗朗西斯科。"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将雪茄取下来,打破了这沉默。
"我该叫你什么?弗朗西斯科·蒙特拉德,是吗?等一下,我得想想,这用意大利语要怎么说?"
黑头发的年轻人完全愣住了,他有些紧张,但是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什么?您想说什么,道格拉斯先生?"
"得了吧,别装啦,公爵现在不在这里。"
道格拉斯先生抬眸看出去,德沃特公爵正和那位考古学教授的女儿呆在一起。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道格拉斯先生。"
"噢,这太简单啦,你说你是学法律的,可是却对十五年前就废除的英国谷物法案一无所知,但是对门德尔松的钢琴曲却反应极快,一个学音乐的,但我猜应该不是学钢琴的,你左手小指的力量还差一点,手指上茧的位置也不像,你是拉小提琴的吧,瞧你那下颌和肩膀!啧啧,我眼前这是一个在那不勒斯学音乐的男孩,说话还带有一点意大利人的弹舌音。他的肤色很白,不像是意大利人,他也许是从波兰过去的,他说他有继父,我想这应该是真的,我甚至怀疑阿尔卡内是他以前的姓,因为你用阿尔卡内叫他,他反应很敏捷。"
"......"弗朗西斯科盯着对方看,没说话。
"好吧,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睛太漂亮啦,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那不勒斯?你帮德沃特公爵写信封时,有两次你都落款成那不勒斯,恐怕是你以前写信封写习惯啦,不过你没有拼完就发现这个错误并且及时地划掉了,你真不是个合格的秘书,我想。另外,你房间里的行李都贴着那不勒斯的标签,别告诉我那只是个装饰。想想看,我还想说什么,刚才说到哪啦,一个那不勒斯学音乐的男孩,他出身一定很富有,因为他实在很会花钱,他不仅是乱花钱,而是很会花钱。他是个游手好闲喜欢玩乐的年轻人,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他沉迷于赌博。好吧,都说了不要那样看着我,是那不勒斯吗?或者是一座教会办的音乐学校?看看他饭前祈祷的样子!弗朗西斯科,你要是在德沃特庄园注意一下,就会看到公爵先生、小爱德华勋爵还有我,餐前习惯是一模一样的,因为我们三个都是在同一所学校训练出来的。不过我真为你可惜,一个那不勒斯的男孩,竟然能这么镇定地吃得下英国的食物,噢,你不觉得难吃吗?我见过的从那边来的人都无一例外憎恨英国的天气和英国菜!"
"好吧,我承认,都被您给说中了,那么您还想说什么呢,道格拉斯先生?我第一次发觉您的话可真多!"
"是的,我还有点想说的,"道格拉斯先生突然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弗朗西斯科企图想挣扎,但是没有用,对方很有劲儿,"别白费心思,年轻人,我业余练拳击的。公爵先生总说我弹钢琴时像要把琴键砸碎一样。"
道格拉斯先生将对方的袖口捋起来,露出一段手腕,洁白的皮肤上有一片丑陋的伤痕。
"可你手腕上这不是受虐待的痕迹,这是洗肤水留下的痕迹。现在的年轻人先要在自己的皮肤上刺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花纹图案,然后某一天早上醒来心血来潮又要将它们统统去掉。但这东西不好用,它极其腐蚀皮肤,你一定是自己买来胡乱弄的,都没有经过稀释,结果把皮肤给烫伤啦。啧啧,可惜这么好的肤质,你真应该找个外科医生来,或者下次你来找我。"
"但是你一定受过虐待,"道格拉斯先生把对方的袖口往上褪一点,"这可是明显的藤鞭的痕迹,而且是旧伤。另外,伦敦环院九号里是不打胳膊的,他们只对你翘起的臀部感兴趣,对不对?"
"这点与您无关,道格拉斯先生!"弗朗西斯科愤怒地将手收回去,放下了袖口,"随便您怎么想。"
"是吗?噢,不,猜测是不好的习惯,上帝教导我们不要胡乱猜忌。这里有一封电报,今天早上到的,我发电报去问我在那不勒斯的同僚,我有朋友在那边传道授业顺便享受那里的阳光海水。我问他们是否有一位在那里的教会音乐学校练习小提琴、母亲改过嫁家境良好的年轻人,并且最近不见了?他们给我返回的电报和我的猜测是一致的,并且告诉了我你的真实名字。况且,你这么漂亮,极漂亮和极丑陋的好处就是总会给人留下更多的印象。你以为我留在伦敦在做什么吗?我一直在等这封电报。"
"您说的不错,道格拉斯先生,"黑头发的年轻人轻蔑地笑了一会,"那又怎么样呢?"
"我只是很好奇,年轻人,你缺钱吗?欠了很多债?甚至是那万恶的高利贷?要从那不勒斯跑来伦敦环院九号那种地方躲吗?如果是赌博的话,我得跟你说,那是世界上头一等害人的恶习,你真应该跟公爵先生聊聊这个,让他好好教育教育你,他年轻时受够教育啦。"
"这与你无关,道格拉斯先生。"
"但这与德沃特公爵先生有关。"
"至于公爵先生,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
"你喜欢他的钱。"
"得了吧,比他更有钱的这世界上也有很多,但是公爵先生人又温柔、又风趣,我喜欢他,而且,他也很喜欢我。"
"噢,那我可得告诉你,公爵先生喜欢过的人比塞纳河里游着的鳟鱼还要多哩!"
弗朗西斯科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那么您是哪一条,道格拉斯先生?"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不为所动:"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一直在岸上呆着。"
"哼,您不过是害怕跳下河去而已。"
"我不想自杀,要自杀的话我宁可就近去跳泰晤士河。"
"哼,"弗朗西斯科傲慢地抬起尖尖的下巴,"道格拉斯先生,我一直觉得您没勇气又在嫉妒我。"
"至少我自己挣钱自己花。"
"难道公爵就从来没有为您买过什么吗,道格拉斯先生,这真可悲。"
"那我得跟你说,更可悲的是,我以前任凭他花光了我的血汗钱,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悲到了极点哩!"
"哼,"弗朗西斯科低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圈阴影,"我继父他以前侵犯我。"
"噢,这世界真可怕,你真可怜。"
"但是公爵先生对我很好。"
"得了吧,在要跟你上床这点,两者之间没什么本质区别。"
"我相信他。"
"在你之前,至少有五个年轻人这么对我说过啦,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噢,不,公爵从不会抛弃他的情人的,他只会爱上一个又爱上另一个,接着你的心就碎啦。"
"您难道不相信爱情吗,道格拉斯先生?"
"在爱情、民主和科学这三个同样恶劣又愚昧的词之间,我宁愿挑选科学。"
"但我相信。"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相信啦,可悲的是,好像我们可爱的公爵至今也非常相信。"
"哼,"弗朗西斯科抬起眸子,微笑了起来,"那么您对公爵先生而言是什么?您呆在他身边很多年,他拿您当什么呢?朋友、律师、秘书、管家?教导小勋爵的老师?好吧,我知道你们也上床,不是吗?那么公爵先生是真心实意高高兴兴地跟您上床,还是只不过出于对您的所作所为的一点感激呢?"
"......"道格拉斯先生盯着对方那双黑眼睛看,他发觉自己一下子说不话来,只能攥紧自己那根镀银的黑色手杖。这个孩子呈现出来道格拉斯先生最讨厌的品质,年轻、漂亮、傲慢、任性、自以为是、为所欲为、挥霍青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年轻时的德沃特公爵很相似,难怪公爵那么沉迷于他,这真是个道德败坏的时代!
"我可和您不一样。我宁可喝鲜血一口,也不愿意吃腐尸千年,那么您告诉我,道格拉斯先生,这是哪一首诗里面的?"黑头发的年轻人抬起尖下巴,像是在挑战。
道格拉斯先生竭力要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保持自己的理智,他觉得他快被这个年轻人傲慢无礼的举动给激怒了,噢,不,他在心底告诫自己,这样往往是有害的,它戕害理性,会让人丢失宝贵的判断力。
但是他觉得他快管不住他自己啦,他的声音从喉咙管里发出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么你读过《物种起源》吗,弗朗西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