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的话没有说完,唐豆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扫了过去,他心里一凛,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里。
"我没有爸爸。"唐豆轻声重复,随后如常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塞上耳机。
班主任不可置信地大张着嘴巴--一个高中生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他只是个不到20岁的孩子呀!
那天放学的时候,唐豆出乎意料地给母亲挂了个电话:"妈,我去工作吧。明天就面试。"
放下手机,唐豆冲着远处血红的夕阳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了,早上没有了电话,中午没有了便当,晚上也不会有花束。秦臻难道会这样走出他的生活吗?
多么突然,就像那个平凡的夜晚他闯进他的生活,现在又骤然离开了。
唐豆慢慢地走着,脚步沉重。那一天的时间过得格外的缓慢,时针似乎是停止不动的,他抱着一个枕头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一个催命般的门铃猛地响了起来。
唐豆一个激灵,猛地看向墙上的挂钟。
9点10分,难道--难道--
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他迅速冲过去开了门,惊喜交加地看着门口捧着一束花戴着红色棒球帽的男生,笑得很温和。
"您的花,请签收。"
不是他......唐豆的表情刹那又有点失望,接过了花束,那男生转身要走。
"等等......"唐豆有点迟疑地唤住了他:"那个,订购这花的人,你......知道他怎么联系么?"
男孩回过头,很顺口地说出说过无数遍的话:"对不起,关于客户的隐私问题,我们是保密的......呃......"
说着这样毫不相干的话的男生猛地震住愣在原地:"呃......呃......你......?"
唐豆急忙伸手抹干净不断滑落的泪水:"不,不好意思了......你先走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了,真丢人啊。
男生压一压自己的帽檐,很是尴尬地不知所措着:"对不起啊......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嗯,我明白,你走吧。"唐豆不再为难他,作势要关门。
"......也许我可以查的到定单上的电话......"男生摘下棒球帽反扣在头上,吹了声口哨。看到唐豆的眼神一下子光亮了起来。
"你......明天来花店吧,我在那打工的,叫萧落,你来找我就行了。"他笑了笑,走下楼去,头上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格外显眼。
唐豆半开着大门愣了好一阵,这才慢慢地关上。
背靠着门板,一阵强烈的虚无感涌上心头。如果这样真的可以找到他的话,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了?
那个晚上唐豆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大雨滂沱,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英俊且带着迷人的忧郁,他向唐豆走过来,对唐豆微笑,他的微笑如同天使那么眩目美好,可是蓦地他的胸前绽开血迹,犹如杜鹃般艳丽的血迹,然后他整个人像泡沫一样一点点地被雨水冲散了,他不停地说:我爱的是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爱的人,是你......
唐豆被梦魇惊醒,一身冷汗地坐起,再也睡不着觉,披了件衣服静静下地。
拉开窗帘,天边已经泛起了些光亮,唐豆从抽屉里翻出收在一处的一叠卡片,仔细地在封底处找着,然后把那家店面的地址小心地记录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早上九点,唐豆换上衣服出门,惴惴不安地来到了那家花店。
"你好,请问......"糟糕,那人昨天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唐豆一着急竟给忘了。
"啊,先生您好,要不要看看我们这里新进的盆景~最近在促销8折哦~"店门口的店长笑嘻嘻地开始做生意。
"呃......我只是......"唐豆正在手足无措,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找我吗?"
唐豆猛地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红色的棒球帽,连忙点头:"是是,就是你!"
男生蛮潇洒地笑笑,抛过去一张条子:"你要的东西。"说完走进店去弯腰给花浇水了。
唐豆愣愣接过,好半天才想起来说了声"谢谢",男生立马抬起头来,笑得很清爽:"没什么的,小意思。"
"那个......我忘了你叫什么......"唐豆试探着问出口,生怕他生气。
"哦,我叫萧落。"他倒是没怎么在意,连头也没抬:"很容易忘么?这名字确实挺平凡的。"
"我先走了。"唐豆把萧落的名字默念了几遍,这才转身离开。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纸条,是家中的固定电话。
迫不及待地找了个电话亭,就把手中的号码拨了出去。唐豆的心随着拨通的信号声加速地跳了起来。
一声--两声--三声--响了很多很多声,可是就是没有人接。
秦臻脸色惨白地紧闭着眼躺在床上,嘴唇干裂,半昏不醒,提不起一点点力气把手伸向身边的电话。
那日的伤势比较严重,没有及时去医院,加上被大雨一淋,很理所当然地就发了烧,KEN刚刚来看过他,给他吃了东西喝了些水,说是还有急事便先走了。秦臻被他折腾得浑身乏力,被硬生生叫起来,强制吞下一堆食物和药片,他实在是后悔把钥匙给了KEN。
可是那小子刚走,秦臻刚刚如释重负地躺倒,电话就要命地响起来了。想是KEN这小子刚下了楼又想起来有事要交代,懒得爬上来就打电话了。
可是秦臻真的浑身酸痛到连一根小指头都举不起来。
电话仍然顽强地响着。一声比一声凄厉。
妈的!秦臻暗骂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够住话筒,头疼欲裂地接起来,虽然气息微弱,但是极其不客气:"我晕!你烦不烦啊你!才走了就又打电话!你他妈没事耍着我玩啊?"
沉默,电话那头好一番沉默。z
秦臻有点纳闷,奇怪了,照KEN的脾气不是应该立刻骂回来的么?现在怎么这么顺从地听着了?他出现幻觉了?
好一会儿,那边的人才有点局促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但是......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你那天,流了很多血呢......"
听到这个声音,秦臻的脑袋"嗡"地一声,几欲炸裂。
"唐豆......?"他不确定地小声问。
唐豆被他劈头盖脸甩了一顿原本属于KEN的怒骂,以前结巴的毛病又有点犯了:"那,那个你......你现在在哪里?"
秦臻答非所问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我明明......搬家了......"
"是,是花店的人告诉我的......"
"花店?"秦臻眉头紧了紧,花店?自己好象不可能把电话号码这么隐私的东西交给花店吧?这究竟是......
"一个叫做萧落的,人挺好的。"唐豆想了想,补充道。
秦臻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熟,萧落......萧落......怎么好象在哪听过?
正在他冥思苦想萧落是何方神圣的时候,唐豆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臻淡淡地笑了笑:"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别岔话题啦!到底觉得怎么样啊?"
虽然看不到,仍然可以想象得出唐豆抱着电话急得跳脚的样子。
秦臻"扑哧"一声,忍俊不禁,随后又正经地说:"放心吧,死不了。"
"可是你那天明明......明明......"明明流了很多血啊!唐豆根本不相信秦臻的话。
秦臻看了看自己周身贴满的白纱布:"流那么一小碗血不算什么啦。"
唐豆握着话筒,无比黑线。什么叫流"那么一小碗血"不算什么?他那天的样子那么吓人,会"不算什么"?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没什么,他又怎么会像预知到什么似的不去医院跑来看他,搞的像最后一面一样。
秦臻见话筒那边沉默,知道唐豆是根本不信,于是只得实话实说:"嗯,那天我确实伤的很重......失血也不少,加上那么大的雨打在身上,走了两步就倒在地上了......本来以为自己会那么把血流干死掉了,不知道被谁拖上了辆车......于是......"
得救了。
他陷入昏迷之前还听到那辆车的主人大声骂人,好象是有什么人站在路口不走,被他骂作"找死"。
醒过来的时候,因为身边没有钱,所以从医院撑着回了家。
"是么。这样就好。"唐豆在话筒那边舒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搬家了?"
"嗯。"秦臻点头。
唐豆又沉默了很久,呼出一口气,像下定很大决心般问:"在什么位置上?"
秦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豆肯主动打电话给他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这段时间他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现在居然问他在什么地方?秦臻不可置信地又问了句:"什么?"
"......你现在身体不好,胃口肯定差,这样下去是养不好病的。"唐豆平静地解释:"一定没人照顾你这个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去吧。"
秦臻愣了愣,大为感动地唤了他一声:"唐豆......"
唐豆冷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有种掩饰般的慌乱:"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这些天我中午饭都是吃的你的便当,算起来也有不少钱了。就当是还你吧。"
这样啊......
秦臻原本欣喜的心情一下子波澜不惊了,也是,自己把唐豆伤成那样,有什么资格还要他的关心?于是歉意地说了句:"不好意思,误会了。"
"说吧,你在哪。"唐豆屏住了呼吸,洗耳恭听。记下了他的地址,又嘱咐了几句要按时吃药什么的,这才挂上了电话。
秦臻无力地倒回床上,疲乏地用胳膊盖住眼睛。
就算再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唐豆还是关心他的。
就算是一个冷冰冰的理由,他也还是想见到唐豆。他是那么的喜欢唐豆,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今天听到唐豆的声音,他再也克制不住,想要见到他,太想太想了。
二十八
门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软瘫在床上的秦臻像是猛地获得了力量一般,飞奔过去便开了门,门口的唐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脸上急匆匆赶路的红潮还没褪去,一看到秦臻便抱怨地说:"你家怎么挑这么个角落里啊,难找死了。"
他没说自己因为怕送迟了饿着秦臻,跑得都快要窒息了。
秦臻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侧开身体把唐豆让了进去。唐豆纳闷地抬头,对上了秦臻深沉热烈的视线,立刻有点慌乱地避开,把袋子放在桌上:"我,我去拿筷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转身正要去厨房,脚底却不小心踩过地板上残余的一点点水渍,唐豆"哎呀"了一声,眼看就要跌倒。
"小心!"秦臻心惊,下意识地冲过去用胳膊接住,可他因为发烧全身无力,没扶持的住,两个人都重重地跌倒在地。
"疼......"唐豆的头"咚"地撞在什么东西上,闷闷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把秦臻压在了地上!刚才自己的头竟是撞在他的胸膛处。他赶紧想要起来,却不经意被秦臻关切的目光锁住,动弹不得。
"跌到哪里了?"秦臻显然没发现两人的处境,只关心地低声问。
"没有,没有......"唐豆慌乱地敷衍着,双手撑到身侧就要起来。蓦地,他全身僵了一下。
秦臻的右手绕到了他的后脑,把他牢牢定住。
"你在逃什么?"秦臻右手微一使力,把唐豆又按近了几分,吞吐间的气息清晰可闻。他和他的鼻尖只相距了一张纸那么薄的距离,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嘴唇的触觉,那样的危险。
"我......"唐豆刚要解释,秦臻的头微微一抬,封住了他两片粉红的唇。
轻柔地试探着,碾转着,牢牢胶合在一起的唇......唐豆的大脑已经一篇空白。全身发软,没有推开的力气。
如此绵密悠长的一个吻,包含了多少日的思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臻才松开气喘吁吁眼神涣散的唐豆,把他的头按在胸前,笑吟吟地说:"你离我太近,这可对不起了啊。"
唐豆恨不得挖个地洞自己钻下去。
"你没有推开我,我很高兴。"秦臻的语气里有种慵懒的满足,唐豆猛地惊觉,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来,气呼呼地说:"你!你下次要再这样,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为什么呢,"秦臻轻轻地问:"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没可能!"唐豆站起身来,背对着秦臻,用尽力冷淡的口气说:"我现在连信任你都谈不上,又谈什么喜欢?笑话。"
他硬下心肠来没有理会身后秦臻的动静,拔腿往门口走去:"你自己起来吃吧,我先走了。"
看着他决然的背影,秦臻目光黯然,面露苦笑。果然......还是被讨厌着的,就连一时的温存也变成了不可求的奢望。
他从医院把唐豆赶走,是怕他被颜夜的手段弄得生不如死,可是那方式太过于激烈,以至他们之间产生了这么大的裂痕。
那是再多的爱情也弥补不了的裂痕。
唐豆回归了自己平淡的生活,他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习惯不了从出生到遇见唐豆以来的寂寞生活了,像他这样一个缺乏安全感又寂寞的人,像他这样一个固执得连父母都疏离的人,可以冷眼看着一个活人的手指在眼前生生被断掉,却无法忍受唐豆一个冷淡的表情。
秦臻的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为什么?为什么怎样也摆脱不了孤寂的命运?为什么自己的爱情总是如此收场?是自己的错吗?是吗?
不知道花店有没有把花送到唐豆家去......对了,唐豆说是花店的人告诉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可是......怎么可能?!
秦臻努力地回想唐豆当时的话,萧落......没错!他的话里出现过这个名字!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在哪里听过呢......
猛地,秦臻站了起来,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住了,眼里闪过不可相信的神色。
萧落......萧落......?
那个少年的眼里有雾气般的骄傲,曾经匍匐在他的脚下,带着满脸的青紫伤痕告诉他:"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而他当时,只是不屑地踩过少年撑在地上的双手:"后悔?我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那是2002年的最后一天。
大雪纷飞,冷风孤寂。
他在茫茫的白雪里用暴力和讽刺羞辱了一个少年,在少年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少年是来找他单打独斗的,那个时候流行着一种说法,只要打败四中的秦臻,便是在这条道上混的人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再见到那个少年,他已出现在带头带的那个群伙当中。但秦臻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在意,记忆里的萧落总是戴着头带或者帽子,用来遮掩那道太过引人注目的伤痕。
秦臻扶着桌角的手一滑,险些跌倒。
强自镇定着心神,他匆匆跑回屋里换上了外套。不顾浑身冰冷火热交杂的诡异感觉,飞一般地冲下了楼梯。
黑夜,让人心烦意乱的黑夜,让人烦躁不安的黑夜,和这个偏僻的地方倒是般配得很。
秦臻茫然地站在楼梯口,不知道该向哪一个方向走。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身后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让秦臻一个激灵回过头去:"拜他所赐,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具体方位。"
红色的棒球帽闪进秦臻的视线,男孩的脸上带着凛冽的笑容:"怎么,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呵呵......千方百计弄来的电话没有白费。"
"他在哪?"秦臻冷冷地直视过去,语气不带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