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哥哥咬住嘴唇,突然道:"童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和小刺猬不可能在一起么?可是,恕斐然直言,说这话的根本不该是您!" 童安身子一抖,不胜寒冷似的瑟缩了一下。我不忍,拦在童安面前,虽然我也问过童安他的事情,但我不能容忍老虎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他。老虎却并不理我,接着道:"童大人,我知道您爱小刺猬,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但是,我是真的爱小刺猬,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不喜欢这里,我也知道皇室容不下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决定和他一起离开,我们都不会再留下来了。小刺猬,我们一起走好么?再也不分开!"他握住我的手,低下头,充满希冀地看着我。童安突然大笑:"晋小王爷,您也太托大了,您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说走就走得了么?不是童安危言耸听,您就这么带了小刺猬走,童安拦不住,可是不出三天你们肯定就得回来!您是王爷,性命自然是不必多虑,可是小刺猬呢?那是多大的罪过,你保得下他么?甘大人的事情您刚才不是跟小刺猬讲了么?你就那么想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么?" "那有什么?父皇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老虎圆圆的一双眼星光闪烁,"同生共死,决不反悔!"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丝都没有松开。
"住口!"童安厉喝一声,咬牙切齿道:"你愿意死自己去死,我的小刺猬还要好好地活着!小刺猬,跟我走!"他伸手过来拉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我的手被老虎哥哥粗糙的手合在掌心里,他手心里的暖和湿从手掌一直传到心房,我真的很希望他就这样握着,永远地握着再也不松开。我知道自己今天在他面前的表现根本不象是平常的自己,可是,我的心告诉我在他面前我可以放弃所有的伪装、他会对我小心呵护,会象现在这样把我捧在手心里。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留恋过一个人的温度,老虎哥哥的笑容也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相比,那是爱么?看着童安有些呆怔的目光,我把另一只手也放在老虎哥哥掌心,认真道:"老虎哥哥,我和你在一起,一起走,再也不分开!"
"你......真的爱他么?"童安抓住我的双肩把我夺过去,双唇在颤抖,"你怎么可以爱一个男人?我、甘大人的一切你都没有看到么?那会是什么结果?爱情本来就很苦,生为一个男子爱上男子更苦,小刺猬你知不知道?小刺猬,我不许你爱他,不许!" 他用力摇晃着我,他压抑着声音,可是掩饰不了神情里的狂乱,他叫着:"你不可以这样自甘堕落!你知不知道,你才十四岁,你这样站在他身边只能一辈子都依附着他!他现在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容易,但他哪一天倦了累了,照样回来做他的王爷,可是你呢?名誉毁了,人生完了,你还能做什么?小刺猬,我不许!" "谁说我要依附他?"我用力地推开他,一时气恼,怒道,"依附别人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要把自己当作女人的!你有武功有能力,连做菜都比旁人做得好,你又不是没有出路,偏要留下做皇帝的男妃子,自甘堕落的是你自己!" "啪!"很清亮的响声,但痛的不是我,老虎哥哥挡在我面前,单掌和童安击在一起,他低声却沉稳道:"童大人,不许打他!" "好,很好!"童安身子踉跄了一下,悲哀道:"好,小刺猬,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我不再管你......可是,我要告诉你,若是你爱一个人,就要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不要等着他怜惜你......那样......太苦......" 他慢慢转过身子,沿着池塘彳亍而行,明月如盘,银光泻地,在这样明朗的月华里,他漆黑的身影竟没有一丝神采、没有一丝活气。
"小刺猬,我......"老虎哥哥拉住我的手,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我对着他摇摇头,疾步追上童安,对着他跪了下去:"安哥哥,对不起!" 童安笑了,弯腰扶我起来,把我搂在怀里拍了拍我的背:"没关系,你是我的孩子,而且你说得对,自甘堕落的是我自己。我有武功有能力,连菜都比旁人做得好,我这又是何必?看来晋王爷对你还算真心,但不要让他为你放弃他的爵位,相爱是互相的爱,若有了恩情在里面就是一生的负累。况且,他现在手握兵权,贵为王爷,便是有些闲话也只能在背后说说,若是没了这些,你这张脸啊......"他叹息,"谁又保得住你?到时候,你连怎样死的都没有人知道。小刺猬,我已经问过了,会试你榜上有名,三天后将是殿试,好好的温书,凭你自己,你能跟他站在同样的位置上,然后,你就有权力选择他、选择一切,而不是他选择你!" 看着他的背影融在暗夜,我认真地回味着他的话,我知道他说得对,但我还记得娘亲的话:不许做官,不许做皇帝的奴才。可是,离开老虎哥哥么?他当然不会拦我,可是,我......怎么舍得?老虎的手臂缠上我的双肩,他的气息暖暖地搔着我的耳朵,他低声道:"我听到了童大人的话了,小刺猬,去参加殿试吧,我求你。他说得对,我......其实没有可能带走你。那么,你去参加殿试,然后我去求皇叔派你和我一起去永安关,一起去看燕山雪花大如席,我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好么?小刺猬,童大人说得对,你应该有机会和我站在一起,想一想,我们一起站在永安关上,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你便如今日一般白衫胜雪、衣袂飘飞,定然是画儿一般,我愿意看一辈子。我们一起保一方平安,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小刺猬,去参加殿试吧,我求你!" 回过身子,我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略略不稳的心跳,仰头看着他期待的眼,我点了点头:"我去参加殿试,我去考功名,我做官!" 娘亲,原谅我做这样的选择,我禁不起这样的诱惑,我真的愿意和老虎哥哥在一起,无论那是不是叫做爱,原谅我背弃了我的誓言...... 童安再没有来过,老虎哥哥每日里除了上朝便是陪我念书,甘霖偶然过来插科打诨与我们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没有再找我,可能他已经忘记了我,我本来就是他的一个玩具娃娃,五年的时间,也许他腻了。终于到了殿试那一天,甘霖特意一大早赶过来,与老虎哥哥一起亲手把我打扮起来,我穿的,是甘霖特意准备的一件淡青绣锦长衫,只是衣角袖口绣着一些精细的花纹,雅致高贵。与所有殿试的贡生一起等待在午门外,看着高大的砖石墩台上的五凤楼,回过头,我看见老虎哥哥和甘霖远远地站在轿子旁,老虎哥哥向我挥挥手,我也挥手,用口型对他说:"等我回来,很快!"
19 殿试的地点是金銮殿东面的文华殿,殿内铺满大红的地毯,墙上挂着各样字画,连门楣窗框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我看着身边那些老老少少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同样的低头一言不发,却用眼角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包括即将与自己成为同僚的人,包括那些梦里也曾思念过的皇家殿宇,掩饰不住的,是心底的喜悦和兴奋。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站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明白自己将来以后会是怎样的前程似锦。我也喜不自胜,昨晚一整夜我几乎没有睡过,虽然老虎哥哥硬把我按在床上,抱着我一定要我睡。合上了眼睛,身体被禁锢在老虎哥哥怀里,可是一颗心没有片刻的安宁,脑海老虎哥哥说过的话徘徊不去,大漠的彪悍苍凉,雄关的巍峨壮观,纵马驰骋的洒脱,保家卫国的豪迈......他所说的一切,对我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是我迫不及待想要实现的梦想。想到能永远地离开这些无谓的喧嚣,想到以后能与老虎哥哥在一起,想到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谁当作小玩意儿,想到我也可以高高的站在人前,再不会被谁幽禁在某处,然后面对不可知恐惧,我,禁不住一笑。耳边传来抽气的声音,我没有抬头,却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身上。我并不去看他们,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袖子。五年的时间,我一直穿着皇帝准备的白衣,一色的纯白,我承认那是很美的颜色,但总是让我想起美丽得伤人的雪,想起甘子泉,我所爱、却让我痛的父亲。我喜欢现在这件衣服,即使它是我所嫉恨的甘霖送来的,因为它不是白色,因为,老虎哥哥也同样喜欢。淡青色的织锦,水一般在手中轻易地流动,袖口上银线绣成一枝枝细巧的梅,绚烂绽放的、含苞欲吐的,明明是银线单薄的描募,却让人看见一树如珠如玉的纷繁。可是,我不喜欢梅花,更不喜欢那一日梅林中甘子泉悲戚的琴音......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要亲手杀了我,我的父亲。他曾经是当今皇帝慕容炫鬻即位后第一科的状元,他的美貌和才学曾经轰动京城,他曾经是那么风流倜傥的人物......他一定也象我这样,曾经与那些陌生的人一起等候在这间华丽的殿宇里面,等待着决定自己未来的一张考卷。我为的是能够与老虎哥哥在一起,我的心情急切又兴奋,他为的又是什么,他会是怎样的心情?他来考状元的时候,老虎哥哥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整整一年,他想要的,必是实践给他所爱的那个人的誓言--为你做一世的贤相。那个等待着他实践承诺的人已经不在,曾经可以属于那个人的江山却还在,仿佛可以永恒的存在,可是,他没能做到,他什么都做不到。我呢?敞开的、朱红的殿门外有风涌入,所有的锦衣都在那一瞬间飘飞起来,初升的阳光是鲜红的,仿佛火焰,落在所有人或者年轻或者苍老的脸上,落到随风飞舞的黄色幔帐上面,似乎殿中的一切都开始燃烧。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害怕,想要逃开眼前的一切,我知道燃烧之后就是一地细腻苍白的灰,风一吹就悄然散去的灰。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大殿中的寂静,长长的尾音在描画精致的藻井间徘徊不去,我咬了一下嘴唇,对着自己笑一笑--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为什么要逃走?不过是做篇文章,这也难得倒我么?所有的人跪在地上,一起山呼万岁,我也认真的跪下去,第一次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里大礼参拜我的授业恩师,或者,我梦幻里的那个父亲--当朝皇帝。一双穿着明黄靴子的脚停留在我面前,干燥温暖的手扶着我的双肩拉我起来,我抬头看见的是珠冠龙袍的皇帝。他与在幽禁我的小院中的皇帝完全不同,少了慈爱亲近,多了威严冷静,甚至,可以说是阴鸷。他的眼中红丝密布,眼下也青痕隐现,这些天他都没有睡好,是为了我么?我打了个寒战。皇帝却爽朗地大笑:"好,很好,你这件衣服,很是别致,朕喜欢。"然后,他松了手,朗声道:"众卿平身,请各安己座。" 他步上高台,端坐在龙椅上。我在角落的红漆小桌后安稳坐下,远远地望过去,皇帝的脸在已经转为金黄的阳光里有些晦暗不清,但我看得明白,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皇帝略略勉励几句,换来众人再次跪谢天恩之后便令身边太监发下卷子,推说另有他务离开。众人恭送皇帝,我的心一下自在起来,拿过卷子细看,题目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不过是策论,跟着皇帝学习,这些东西即使他不刻意来教,我也学得很多。明天,明天一切就都是我的,我自己,我的老虎哥哥......喜上眉梢,喜盈心间,笔走龙蛇、如有神助,一夜未眠,我仍是没有任何的倦意,兴奋,已经占满了我整颗心。又是第一个写完了卷子,看着那些埋头苦思的人,我抬头看看漏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老虎哥哥想必已经等急,我站起。但交了卷子的我却被领进侧殿,刚才跟着皇帝一起来的中年太监一脸谄笑道:"容公子请随我来,皇上要召见公子。" 空荡荡的殿宇里只有那面目狰狞的太监和两名高大的侍卫,我回过头,投出的目光被遥远处的红色宫墙遮挡,我看不见老虎哥哥,看不见明天......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能救我......兰色的天空里有洁白的云在缓缓舒展,无忧无虑......可是我,无法肋生双翼...... 我拼命地挣扎,在那两双大手中,我弱小得如同被猫儿在掌中玩弄的小鼠。被按在地上硬灌进一些苦涩的液体,之后一切都开始模糊。清晰地,只有那太监不断开合的双唇中泛黄的牙齿,一点一滴地磨碎我所有的梦想和希望...... 我现在才发现,我,从来就没有过明天......
-------------------------------- --------------------------------
慕容炫鬻慢慢走进"昭云宫",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凄迷,一弯残月如眼,在深蓝色的天幕里孤独着。虽已入夜,殿内依然是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线。两名侍卫和大太监鲁平恭恭敬敬地跪在殿外,他满意地笑笑:他们果然没有去打扰他,他睡得想必很好。他挥手打发了身后跟随的人,轻轻走进殿内,铺了鹅黄缎子的锦榻放在窗前,榻上少年沉沉地睡着,长长的睫毛蝶翼样地轻轻扇动着,在那张还稚嫩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伸手想要抚弄一下,却又缩了回来,他知道,少年离开晋王府时只带了自己的笔墨和一件长衫。一年来只靠卖字为生,收入本就少得可怜,又多半买了书,有时一天一餐都是奢望。少年是真的累了,不然不会睡得连人走进来都不知道--少年一向都是个轻灵的人,自己从没有机会碰触他一下,他的眼里,有的只是炫毅。他知道少年会在自己点燃蜡烛的时候醒来,然后执意要走;他知道少年会对他的举动恨之入骨,会很残酷地告诉自己他爱的只是炫毅,从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他考这状元,为的是当年没有为炫毅实现的诺言,为的是证明他自己,绝不是为了他慕容炫鬻;他没有想到,他当作哥哥一样的炫鬻是这样的人,他恨,他恨...... 他伸出手指,细心地点上少年的颊车穴、风府穴,这样,少年就说不出那样残忍的话,就不可能动手伤害他自己,他微微地得意地笑起来,然后走过去点燃桌上的红烛。出乎意料的,少年依旧闭着双眼,睡得昏沉。他又笑了,低声道:"你假装不醒是不是,沛然?没关系,就算你不睁开眼睛,我也一样要告诉你,你是我的,三皇兄做不上皇帝,我不会让他坐上皇位,否则我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你。沛然,你知道么?我是真的爱你,父皇根本就没有想要放过你,是我暗中派人除掉了要你的死的人,我甚至毒死了父皇,提前坐上了皇位,我担心我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你知道么,沛然?" 少年仍然沉睡着,没有问他:皇上是你毒死的,那么......那么雪宁他也是死在你的手里,是不是?是不是?
"没有关系,"慕容炫鬻接着道,"你不问我也告诉你,是我,当初三皇兄娶你姐姐也是我告诉他的办法,他真是好笑,十六岁的大人了,怎么可以喜欢还是小孩的你?你是我的,只有我才配你!我告诉他娶了你的姐姐就可以让你在身边,名正言顺地看着你。没想到,你也那么迷恋他,即使他成了你的姐夫,我还是得不到你,是的,我不会让三皇兄得到你,你知道么?看着你在他身边笑,听见你亲热地唤他雪宁哥哥,我嫉妒得要死,但我不会死,我要他死!你看,我待你不够好么?我把你们召回京城,不让你们受苦,我钦点你做状元,实现你的梦想,你做不成三皇兄的贤相,他那样的人,根本做不了皇帝,你可以做我的丞相,我们在一起不好么?沛然,我......真的......爱你!"
他轻柔地脱去少年身上淡青的长衫,温柔道:"没想到,你什么都可以放弃,却仍是留恋这件他给你的衣服,不要它,我给你新的好的,好么?"他拿起那件长衫,慢慢地、仔细地撕成粉碎,然后,让那些破碎的残片安静地落满地面。少年青涩优美的身体裸露在苍白的月光下,瓷器一样精致一样光彩夺目。他轻轻地把手掌放上去,慢慢地将那具身体舒展开,让少年在自己掌中悄然绽放。他弯下身子,覆上那具美丽的身体,让自己忘情地疯狂,一遍一遍叫着:"沛然......沛然......" 他看见少年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漆黑的眸子亮得逼人,如同火焰越燃越旺,那是可以焚灭一切的红尘孽火,在少年出生的瞬间,就已经在夙命里点燃...... 他继续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即使少年的眼一直燃着,没有一刻沉沦。当他从迷幻中醒来,才发现少年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少年已经没有任何气息,挣裂的眼角一滴鲜红滑落,不是泪,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