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那几天,连林侗那个神经大条的小家伙都看出来,焦头烂额,趴在课桌上拿笔疯狂哗啦试卷的梁声显然是被他的补习‘老魔头’老师给折腾惨了。
“声声!声声!我们放学去小操场踢足球吧嗷嗷!我奶奶今天蒸了好大一个南瓜!特别甜!就等你过去吃呢!”
缠人精‘林妹妹’又开始像跟屁虫一样不停地烦他了。
“不去,我有事。”
虽然有点心动,但小梁声无奈地拒绝了他。
“啊!!为什么?你又要去那个老头家里做卷子了?”
“没有,我这次……是去出卷子的。”
“啊?这是什么意思?你?出卷子?”
大概是在一般人,让一个小孩‘出卷子’给大人这事还是比较难理解的。
也因为这个,孤立无援的梁声不得已只能周末抽空去了趟学校附近的新华书店,把彭老师嘴里从前提到过的必备书单模拟题都给一口气扫了一个遍。
像什么《奥赛三千套》,《初中基础物理五百套》,《北京市化学模拟六百卷》,这类参考书课,梁声都一本本地去研究了。
但像这这人教版的初二,初三上下学期的旧课本还是有点难找的。
后来没办法,还是梁声自己脸红得跑去找高年级,如初二初三生那里借了旧课本过来,并用两本塑料书皮一本本包好,想着上完辅导课再得给人完完整整还回去,才解决了这眼前一切麻烦。
而当下一个恐怖却又必须要正面应对的礼拜六来临。
当内心忐忑不安的梁声背着小耽美文库,带着自己用圆珠笔书七拼八凑出来的那张幼稚的‘试卷’敲响了彭安良老师单元房的铁门时。
这位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却十分心安理得的老教师在轻轻戴上自己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坐在餐桌前,看过并拿过笔做过这张学生出给自己的‘试卷’后,这才缓缓地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怎么样?现在是觉得出试卷比较难,还是考试卷比较难了?”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梁声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彭安良老师显然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而是弯下腰,像是老爷爷对待小孙子一样拉着他在桌子边上坐下,又用自己手上的那只钢笔,抽出一张卷子就划了一道题目出来缓缓张嘴道,
“老师出试卷,和学生做试卷从出发点和各自的角度都是完全不一样的,老师呢设置难关,学生们,则用自己的才智去解决难关。一张卷子摆在面前,第一,就是你不能怕他,你要把它当做一个个小怪物一样打倒他……”
“……”
“像这选择题,总共四个答案,有三个那就是纸老虎,你得和孙悟空一样用自己炼丹炉里练出来的火眼金睛看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小怪物……再比如这填空题,它让你给这个数字开个根,你就想着我手里有个二郎神桃山救母的斧子,对着这小怪物的头顶就来这么一下——豁——这不就成了——”
人生体会这样的上课过程,听着彭老师风趣又耐心地讲解着的小梁声只觉得最初后背还有些冒汗。
渐渐的,渐渐的,他却真的开始听的入神了。
他好像不再和以前把考试和做题当做一种完全的负担,相反,他能从彭安良老师这一句话一句话中感受到解题的思考性,过程性和趣味性。
“你相信吗,孩子?咱们市作为一个准三线城市,竟然在时隔高考恢复的三十多年后,依旧还没有一数学专业性质大学。”
“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说明我们市的升学率不足以留住这些逐年增多的好苗子,说明高等数学依旧在中国缺乏更好的新一代人才,说明我们这个地方的教育土壤依旧是匮乏的。”
“教育局说是派发资金支持建设学校,但截止今年里头就只有一个邮电技术大学,和一所计算机成人学校,多年来毫无建树,就和我这个骨子里也已经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一样,说是一生都在教书育人,其实一辈子都没有教出几个像样的,为我争点气的学生。”
“……”
“当年,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咱们中国还没解放呢,我家在浙江,一个世世代代种地的村子里,整个村里识字的孩子还没有几个,我头一次知道数学,是从我的私塾先生口中得知的,他姓王,他祖上是前朝的秀才,会打算盘,就自己编教材,教我们这些中国底层农民的孩子。
“……”
“那时候中国人普遍不懂数学,只知道基础算数,没有人试图了解过高等数学,更谈不上科学进步,工业和科学不发达的情况下,连在同胞对抗外敌的战争中我们的国家都是吃亏的,而我第一次知道圆周率和几何这两个词就是在他给我上的那堂课上的。”
“……”
“他给我们讲数学国王高斯,欧根的故事,说如果有一天中国的战争结束,未来我们也会有优秀的学子和数学家生长的土壤,我们的先生如此优秀,他给我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永远别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困难就放弃学习的脚步,你和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吃白米饭长大的孩子一样聪明优秀,明白了吗?”
这一天,以另一种全然不一样的陌生心态,做完那十套卷子的小梁声直到很晚,才从彭老师家背着自己的小耽美文库离开。
这一次,给他上了快两个小时课的彭老师主动留他在家里吃了顿晚饭。
早前梁声就知道彭老师退休多年却并没有妻子子女,日常都是一个人开伙做饭,三餐起居贫寒无比,一个菜一碗汤凑活一天足矣。
可今天,明明独居已久,像是并不喜欢小孩子的老教师却特意给自己和他的奶娃娃学生做了三个菜,有炸茄盒,溜丸子,炒菜心,还有一个素烧冬瓜汤,另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香喷喷的摆满了老单元房阳台的小方桌上。
“你哥哥是不是去外地了还没回家?”
嘴上这话问着,彭安良老师也给梁声夹了一筷子菜。
“嗯,好像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在彭老师面前,和小猫似的埋头乖乖吃饭的梁声也不敢瞎说,老老实实地就对他点点头。
“哦?最近买卖做的不错?”
“不,不知道,他和我说这些,我也听不太懂。”
“嗯,那以后放学就直接来我家吃晚饭,我这儿随便添双筷子的事,这样也不用你来回跑着回家吃饭,弄得不好消化,还影响你做卷子的效率。”
“……”
听到彭老师这么语气故意摆的很严厉地虎着脸说,端着大饭碗在吃的小梁声一瞬间有点愣住了。
此前他一直觉得彭老师并不满意的自己比一般人还要差上一些的资质,是看在他哥交的那些昂贵的补习费上才勉为其难教他功课的。
可这一次,他却觉得眼前这位今天特意耐心给他讲了好多好多道理的老教师给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彭老师其实……也是个人很好,很认真负责又可爱的好老师吧。
饭后,彭老师照例是给他在收拾干净的小餐桌前补习功课。
梁声有不会的,彭老师依旧就先给他讲一遍方法,再出几道相似题型让他继续做,
虽然对方还是和往常那样那么严肃,刻板,不苟言笑,像个旧社会的老夫子一样可怕,但头一次的,师生俩之间的一直比较闷的补习氛围却仿佛好了许多。
这一晚回家,梁声没再做那些关于奇怪的,关于考试的梦。
但人生头一次,做完作业,练完两套练习题的安安心心,躺在小床上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哥哥了。
“哥……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我,我梦到我这次考了一百分了……你……你看见了吗……”
孩子迷迷糊糊的梦话声里藏着对远方至亲的思念。
而两个星期,也就是12月3日。
那场令全市初高中生喜忧参半,也缓缓拉开寒假钟声的学期期末考试第一场到底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卡斯拉咩咩咩,本草纲目以及微言姑娘投掷的地雷,手榴弹和深水□□,感谢对本文的支持,鞠躬,感谢。
第35章 十五
2002年12月4日。
伴着小梁声耳边不知不觉就划过的时间,一年一度的全市初高中生期末考试到底还是如火如荼地准时拉开了。
这两天,学校那边因为临近期末,也没有多余课后作业布置下来,所以梁声每晚都睡得很早。
往常,晚上九点半之后,他还会一个人温书或是复习个把小时,有时候还得披着衣服的金萍过来敲门提醒才会去睡觉。
但这段时间,他却真正地做到了作息规律,躺到就睡,各方面心态简直都可以说和过去那段时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毕竟,只有真正类似经历过这种大考的人才会清楚。
相比起考前最后几天才开始通宵熬夜,活活搞垮身体的‘临时抱佛脚’。
在这种时候,能保证自己充足的睡眠和休息时间,做到身体和大脑中最后能不带一丝疲惫,精力充沛地上考场,往往对考生来说显得更为重要。
而前段时间,彭安良老师的那番正确的考前心理疏导,对一直很难克服心中那些障碍的梁声而言,不得不说,也是起了一番大作用。
“你要想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首先应该学会做到的第一点就是,自律。”
“良好的生活习惯,正确的学习方法,在该学习的时间正常学习,在该休息的时间好好地休息,从没有人说过只有熬夜辛苦不停地背书做题才是真正爱学习的好学生,真正会学习的人,首先就该学会把自己的力气用在该使的地方。”
这番话,让一直以来确实有点没抓到要领的梁声,冥冥之中,仿佛对读书上学以及考试这三回事,又多了一丝完全不一样的体会感悟。
这一整个学期,他每天都在上课下课,预习复习以及一次次大小考中中沉闷枯燥地度过。
他用掉了很多很多的铅笔,橡皮,草稿纸,全然专注,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一毫地分心。
眼下到了真正验收成果的时候,他却像是一只头一次站在悬崖边等待跃下,却不知那头到底是天空还是悬崖的幼鹰般,头一次感受到了崖边的风起来。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再害怕……”
隔日早八点,电视广播里的早新闻前面的那首《快乐老家》还在播,街上上班的还都在堵着。
今早一起来,一中后门口聚众违建的那一整条街的早点摊都明显热闹了不少。
小吃店,煎饼摊,平常家长们未必都舍得在外头吃一顿像样的早点,赶上这一年一回的大考都趁早带着自家孩子来考前加油了。
因为前一天,高年级的语文和政治就已经先一步考完了,所以今天上午就只有这初中部的半场数学。
可说是只有这小半场考试,这校门口一个个等待着八点半,准时进入考场的孩子们却依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有的在皱眉咬着苍白嘴唇,捏着笔记本上的公式试图考前快速突击,有的则低头对着一旁默默逼自己镇定,但额头上的汗还是挺明显的。
期末考试。
第二场——数学。
某种程度上,这血红的几个大字不仅牵动着小梁声绷了快有整整一个学期的神经,也影响着所有孩子和家长们心中接下来寒暑假的质量问题。
‘期末考不好,小命就难保’。
不知从何时起,学校之间流传着这样的口头禅,仿佛预示着接下来一旦那张烫手的一学期成绩单到手,家长们是喜是忧也就听天由命了。
“3号,4号这两天,咱们班分配到的各个考场号码我都已经在小黑板上标好了,记住,考试过程中,语文作文绝对不能使用胶带涂改,数学一定要带好2B铅笔,橡皮,三角尺,圆规,每张答题卡都不能漏写,要反复检查自己的考试工具,还有,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给我提前交卷或是发生作弊现象……”
考前还有一周左右的时候,他们班主任万老师就已经在班级内部一遍遍强调过各考场的纪律问题了。
听说,今年本市教育部为了严格响应国家高考规范化监考的新政策。
也为了在省里领导那边树立一个‘焕然一新’的新考风出来,特意开会安排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监考老师,就是要严查这下级生初高中或多或少还存在的班级舞弊现象。
尤其这一个学期以来,这位‘容嬷嬷’女班主任固然脾气一直不太好,却少有像这回这么态度正式表过态,搞得这帮才升上初中第一年,没见过太大考试阵仗的毛孩子们也是莫名紧张起来。
所以一时间别说是梁声这类除了开学那次同学之间的‘小摩擦’,平时在班里还算安分守己的‘乖乖仔’。
连林侗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猴子’都不敢造次,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赶紧结束这两天的地狱式‘期末大测验’,领完最后的成绩单开开心心的开始过寒假才好了。
“……唉,声声,我和你郑重发誓啊,今天这场考完再出来,我绝对绝对不和人对答案了……”
上完这场数学考试的最后半小时。
胳膊里夹着一次性答题袋子,把校服拉链笔直拉到下巴底下的林侗正和梁声一前一后地站在预备考场外说小话。
这俩自开学以来就腻在一块,连他们班主任万老师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死党刚一起去厕所解完手。
这会儿刚擦干净手的梁声正在边和他说话边蹲着系自己的鞋带,吊儿郎当揣着兜的小林侗地在他旁边撑着下巴小声嘀咕。
因为今天是第二天期末大考,所以他们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一中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