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早已发现他的注视,似乎与他对视不对,不对视也不对,所以只能装作看不见而看向别处,或者和3号位交谈,可他又不能不在意这道目光,看别处看久了,忍不住还要看他一眼,确认自己是不是还被注视着。
乔宇颂的反应实在有趣,宋雨樵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舱内打铃,灯光调亮,乘务员解开安全带,起身开始准备客舱服务。
“3C的小朋友,要给他一个冰淇淋吗?”准备餐点时,3号位问。
乔宇颂摇头,说:“先问问吧,得看他家长的意见,万一不能吃乳糖,也不好。给他个模型?”
“嗯,好。”3号位把一个小小的飞机模型放到了餐盘里。
2J订了特殊餐,乔宇颂把加热好的餐品一一摆放在餐盘中,交代说:“我先送2J的特殊餐,顺便问问那个小朋友。”
说着,乔宇颂端起餐盘,拉开厨房的帘子往外走。
“宋先生,您好。这是您预订的西式蛋奶素,请慢用。”乔宇颂把餐盘放下,问,“请问饮料需要哪种?”
真难为他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宋雨樵问:“咖啡。”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确认地问:“咖啡是吗?”
听罢,宋雨樵想起之前他说过关于热水壶的事,改口道:“哦,橙汁吧。谢谢。”
“好的,稍等。请问餐后的冰淇淋需要吗?”他问。
宋雨樵想了一下,点头道:“一个原味的。”
“好的,稍后为您送过来。”乔宇颂说完,转身向后排走。
宋雨樵回头一看,见他正在和3C的小男孩打招呼,关心了空调的温度是否合适,还提出给小男孩换一双儿童版的轻便拖鞋。
以往宋雨樵也见过乔宇颂与其他乘客交谈的模样,见过乔宇颂待在后舱、前舱,但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乔宇颂和小乘客交谈,这声音真是出奇的温柔,轻声细语,像是风的翻书声。
不过,听见乔宇颂离开前,问小男孩要不要吃冰淇淋,宋雨樵
的眉尾动了一下。
眼看乔宇颂再次从他的身边经过,宋雨樵叫道:“哎。”
乔宇颂回头,疑惑地看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不要冰淇淋了。”宋雨樵道。
乔宇颂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想到或许宋雨樵是听见他刚才问了后排小朋友同样的问题才改口,忍俊不禁,道:“好的,橙汁很快为您送过来。”
回到厨房里,乔宇颂告诉3号位,3C的小朋友要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2J的乘客饮品选橙汁。
说起冰淇淋,乔宇颂还是有点儿想笑,不过很快察觉自己本不该问宋雨樵那样的问题——宋雨樵上午已经吃过一个冰淇淋了,再继续吃,恐怕对肠胃不好。他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
和3号位完成头等舱和公务舱的送餐作业后,乔宇颂去往后舱。
经过21、22排,他特意停下,询问那几位重要乘客需要什么餐点。得知2号位已经问过,他放下心来,径直朝后厨房走去。
机上有这种重要乘客,乔宇颂只在实习期遇见过。那时候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凡是只要跟在师父身边学习就行,压根没有机会过问与这些乘客有关的事务。当然,那时候的他也不敢问,这有什么好问的?光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就免不了紧张了。
但现在,他已经要开始整个乘务组的管理、协调工作,遇上这样的乘客,更得全程关注,不能有半点闪失。这前后,他经历了六个年头。
乔宇颂最初报考成教的时候,的确是奔着毕业以后能在航司就业的目的去的,可他真没有想到竟然在这行一干就是六年。而现在的他,完全想不出如果不干这个,还能做什么去。谈不上多热爱这份工作,只是不知不觉就做下来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乔宇颂觉得他和十七岁时的自己相比并无长进。他还是这样毫无目标,还是像以前一样“随波逐流”。
但好在他在随着水流漂逐的时候,宋雨樵捡到了他。
完成第一轮客舱服务后,乔宇颂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系好安全带,抬头看见宋雨樵正在读报纸。
不一会儿,宋雨樵便从报纸后抬头,看向了他。
这回,乔宇颂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轮到宋雨樵害羞了。他垂下眼帘,几秒钟后重新抬起眼,与乔宇颂对视,随着嘴角的上扬,目光也因为笑而变得柔软了许多。
在当日第四次办理行李托运的时候,宋雨樵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之前往返析津的航班中,他完全可以把行李寄存在航站楼,而不是浪费时间办理托运,反复地拖着行李箱在行李到达厅里进进出出。
怎么变笨了?宋雨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幸好,这是最后一次办托运了。
宋雨樵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听见值机员问:“请问您的身上是否携带满三千元人民币或者等值外币?”
“哦,有。”宋雨樵掏出钱包,向他出示。
值机员确认钱币足额后,还给宋雨樵,脸上带着微笑,帮宋雨樵办理好了托运。
宋雨樵以前很少办落地签,幸亏刚才乔宇颂发消息提醒了他。
过了海关后,宋雨樵坐在登机口旁发呆。
他已经看见自己将要乘坐的飞机,也知道乔宇颂此时此刻在飞机上。
这种体验真是难得。他以往顶多只盼望着赶快搭乘飞机,以便尽快抵达目的地,现在,连搭乘飞机本身也值得期待了。
从析津飞往素万,计划飞行时间大约五个小时。
到目前为止已经经历
三个航段的宋雨樵筋疲力尽,登机以后,压根没有精神再逗乔宇颂玩儿。
他坐在头等舱的座椅里,机舱门还没有关闭,就开始昏昏欲睡。但是,当仔细观察客舱内的乘务员,他发现,包括乔宇颂在内,他很难发现他们在工作中流露出疲惫感。
看他们的工作状态,宋雨樵难以想象他们和自己一样,经历了三段航程的飞行,以及延误。
“宋先生,又见到您了。”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宋雨樵的3号位笑着打招呼。
宋雨樵下意思地看了乔宇颂一眼,见他只顾迎客,便感慨道:“是,总算要结束了。”
“最后的五个小时,请您加油哦。”他说,“稍后为您送来入境卡。”
宋雨樵听他的语气,仿佛是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这不足为怪,早在上午,宋雨樵就当着他的面把过夜袋递给了乔宇颂,又这么一起飞了三趟,即便乔宇颂不说明,任何人都容易有所察觉。何况,空乘本就是一个需要细致入微的职业,更不必说对方还是专门负责头等舱的乘务员。
可宋雨樵看得出来,这个3号位和乔宇颂并不熟悉,尽管在飞行过程中,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但几乎没有交谈。这么一来,宋雨樵自然没有必要和他套近乎了。
一天之内,宋雨樵在飞机上吃了三顿饭。虽然他知道在之后的航行中还有正餐,可实在没有兴趣了。飞机起飞前,他告诉3号位,吃饭不要叫他。
还没有等飞机平飞,宋雨樵就盖着外套,蒙头大睡,再醒来时,已经是乔宇颂提醒他填写入境卡了。
“累死了。”宋雨樵一边埋头写,一边抱怨。
乔宇颂正在帮助另一位乘客填写入境卡,听见他的抱怨里充满了委屈,既心疼又感动。奈何宋雨樵的身旁还有别的乘客,乔宇颂没有搭腔。
给乘客们分发入境卡后不久,飞机开始下降。
3号位广播结束后,见有乘客呼唤,起身往客舱走。
与此同时,宋雨樵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见状,乔宇颂立即解开安全带,迎上前去,问:“怎么了?”
“没,上个洗手间。”宋雨樵说。
“哦。”乔宇颂犹豫了一下,帮他打开门。
宋雨樵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定定地站在门外。
乔宇颂一松手,门又关上了。他疑惑地看着宋雨樵,忽见宋雨樵皱眉,连忙轻声问:“怎么啦?”
“你刚才怎么没理我?”宋雨樵问。
乔宇颂讶然。不确定是自己会错意,还是果真如此,乔宇颂觉得此时的宋雨樵委屈极了。他委屈得让乔宇颂不得不立即抱上去,轻轻拍他的背,说:“对不起哦,不要生气了。”
他说话的语气,让宋雨樵想起上午的那个小男孩,顿时哭笑不得。可是,当宋雨樵抬手打算拥抱他的时候,一个新的念头又冒出脑海。他垂下手,刻意冷淡地说:“还是生气。”
乔宇颂本就有半逗半哄的意思在,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回应,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怎么样才不生气?”放开宋雨樵,他忍笑,“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宋雨樵努了一下嘴巴,道:“今晚就要吃好吃的。”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乔宇颂的耳根发热,立即瞪他,压着声音严厉地说:“赶紧回去坐着吧。我看你也没怎么累嘛。”
“我还没上洗手间。”宋雨樵说完,趁乔宇颂的巴掌打过来以前,闪进了洗手间里。
第93章 跟飞-5
虽然第三天的航行一共只有两段,但乔宇颂他们机组抵达素万时,已经是将近凌晨两点。算上那短短一个小时的时差,大家全都疲惫不堪。
总结会结束以后,乔宇颂只想回到酒店里,蒙头大睡,直到开准备会的闹钟响起。可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美好愿望而已。他早已不是想睡多久就能睡多久的年纪,年纪稍稍上来一些以后,连睡觉都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乔宇颂有点儿佩服同行的年轻人,竟然还合计着白天去免税店作代购。他连门都不想出了。不过,这还得看宋雨樵的意思。如果宋雨樵想去哪里看一看,时间充足的话,乔宇颂还是愿意陪他。
过了海关后不久,乔宇颂就在兑换货币的柜台附近见到等在那里的宋雨樵。
“辛苦了。”宋雨樵道。
乔宇颂冲他皱了皱鼻子,说:“看我辛苦,飞机上还老捣乱?”
“我哪儿捣乱了?”宋雨樵无辜道,“身为头等舱的乘客,我没有做任何僭越的事情吧?”
这话倒是没错,乔宇颂耸肩。
“咱住哪儿呢?”宋雨樵问。
乔宇颂托着登机箱往外走,说:“跟着我就对了。”
看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宋雨樵只觉得可爱。可乔宇颂此时脸上的疲惫倒是明确的,让宋雨樵心生敬佩——毕竟在飞机上,他和那几个空乘看着都精神抖擞。
“哦,对了,手表给我。”乔宇颂突然道。
宋雨樵不解,举起手。
乔宇颂把他的时间往后调了一个小时,笑说:“现在,我们回到酒店,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了。”
见到他倦懒的眉眼中舒展的笑意,宋雨樵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吻他。
宋雨樵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乔宇颂却觉得大脑缺氧了。大概,是真的困,想到自己时常经历的事情,宋雨樵是第一回 体验,他不禁道:“今天辛苦你了。”
宋雨樵吁了口气,说:“还行吧。自从回国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呼吸呼吸资本主义的空气,还挺不错的。”
乔宇颂诧异道:“你不怕有录音?说这种话。”
“你不出卖我就行了。”他用额头敲乔宇颂的额头,敲完,头彻底晕了。
乔宇颂说那样的话,自然是开玩笑,然而宋雨樵却因此想起了邵俊辉。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事已至此,宋雨樵不再反复地想,尽管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终究是不能释怀。
和乔宇颂出来的这一趟,从精神层面上说,比宋雨樵预想中的轻松。
乔宇颂不但常常出国,而且常常入住酒店。他不但对素万的机场熟门熟路,连打车前往酒店和办理入住手续,都熟稔得如行云流水。宋雨樵完全不用做任何思考,就已经被乔宇颂带进了酒店房间里。
走进房间,宋雨樵还在回味着路上的乔宇颂。他觉得那时的乔宇颂像是另一个人,一个儿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乔宇颂会成为的人。
无论对出租车司机还是对酒店前台,乔宇颂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神情淡然又自信,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他,宋雨樵真觉得他是个美国华人。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那样的乔宇颂看起来真是非常自信。
宋雨樵不由得想:平时,乔宇颂一个人在外过夜,去美国、去日本、去欧洲……走走停停,分外从容,却在来到他的面前时,变得拘谨和彷徨。所幸这回是跟着乔宇颂出来了,否则,他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乔宇颂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先洗澡了?很晚了。”乔宇颂将房门反锁,在落地镜前打开过夜袋,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
宋雨樵坐在椅子上看他,嗯了一声。
闻声,乔宇颂犹豫了一下,回头问:“一起洗吗?”
宋雨樵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说:“你先洗吧。一起洗的话,说不定会耽误更长时间。”
乔宇颂大有耽误时间的意思,可听宋雨樵这么说,又不好意思坚持,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走进浴室。
其实,乔宇颂也知道两个人累成这样还想着做爱,真是挺过分的,但他好像没有办法不想,只觉得这是和宋雨樵在一起应该做的一件事,不管宋雨樵之前有没有提过。
或许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这类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的差别。不过乔宇颂不确定过分的欲望是否能用年龄来解释,毕竟他曾经做过那么多梦,梦里的宋雨樵千变万化,只有他的欲望是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