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游戏如果太过清醒明智,就不好玩啦。
我打了个呵欠:"我可以帮你出狱。"
纪非雅冷笑:"不必了,阿浩不会坐牢的。"
"你真的肯定?"我故意逗他:"非雅,你以为自己还是纪家少爷?"
非雅的眉头皱了皱,十分无力地看了一眼李浩卫。
他低下头去,瘦弱的身体令我都为之动容,有一瞬间我甚至认为我们不需要再互相猜忌。
一个拥抱,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冰溶瓦解,可我们却挣扎了一个世纪之久。
我还是放弃了,将目光投向李浩卫,越看越恼火,这副落魄的德性,哪里有资格让我皱下眉头?
"你父亲最近正是焦头烂额,作为儿子,你认为自己不该为他做点什么?"我对李浩卫说。
"我应该帮他打扁你的头!"李浩卫怒道,握紧拳头。
他的拳手握在非雅手里。
我没耐性再废话下去,单刀直入:"只要你声明,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今天便可自由无虞。"
我的话令他们二人为之一震,万分疑惑,忧虑重重。
是呀,我究竟有什么阴谋?
连我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祺瑞你究竟在想什么?"纪非雅问我。
我无奈地望进他的眼眸,那里有我自己的倒影,一往情深,可对面的他却看不到。
* * *
李浩卫登报发表声明,与李杰断绝父子关系,橡胶大王脑溢血住进医院,危在旦夕,他活该没有儿子送终。
李浩卫出狱的当天,纪非雅到办公室向我递交辞呈,我当即批准,事到如今,人生何处不相逢。
非雅住进了马来西亚一个叫"新家寨"的地区,那是条老街,多得是朱红顶子琉璃瓦的旧式住宅,街后的下水道长年不通畅。
他的家离李杰所在的疗养院很近,除去睡觉的时间,他整日都泡在那里,比李杰的儿子还要尽孝。
我感到十分荒谬。
李杰经过休养生息,精神大振更胜从前,他只有四十六岁,他幷非只有李浩卫这一个儿子。
从那儿以后非雅消失了,李杰的大网之下,还是我有的触角伸及不到的地方。
不过我起码知道他在哪里。
生活是平面的,当一切快乐成为自然而然,统统都无味了。
七月份有个极重要的约会,对象是日本四大财阀之一的朝田幸二。在我印象中,日本的商人都是脑满肠肥状,早早谢了顶,扛着个巨大的啤酒肚,走一步晃三晃。
可朝田幸二很英俊,当然他不是真的很英俊,只是相对而言。他虽然个头不高,瘦小得象日本坊间精制的小豆腐,模样很精干。虽然幷不年轻了,脸上却未见许多皱纹,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智能的痕迹。
朝田幸二非常健谈,虽然他的英文腔调怪怪的,他很喜欢跟人拥抱,私下说一句,他说他可以从一个人的心跳声,听到这人的心声。
我哈哈大笑,他把自己说得象一台测谎仪。
与朝田幸二的约会,幷非有商务来往,存属私交。他年过六旬,来香港迎取他的第四位新娘,刚好那位新娘是我的下属。
他刚刚对我讲起跟这位香港小姐结识的过程,我就赶快替他刹车,因为我厌倦了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不管情节如何曲折浪漫,也是电影小说里面鼓吹过千万遍的东西。
新娘是个孤儿,没有亲戚朋友,朝田幸二邀请我代替她的家属出席婚礼。这姑娘我连见都未见过,本想一口拒绝,可妻子对此事极有兴致,她刚刚20岁出头,怎么就想体会嫁女儿的感觉了。
飞赴日本途中几小时的功夫,妻子就跟新娘亲如姐妹,可我跟朝田幸二却没说过半句话。他似有空中恐惧症,命令机师低空飞行,上了飞机就紧抿着嘴唇,眼睛鼓胀得很大,看他这样子就令人紧张。
后来朝田幸二对我说,若不是因为他的娇妻远在彼岸,他终身都不愿意坐飞机,脚踩一层铁皮在天上飞,对他来说可怕如同绞刑。
我倒未曾想到这叱咤风行的财阀居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且他将这一面毫不掩饰地对我展示,毫无戒备,是一见如故?还是别有用心?
抑或他已经老得稀里胡涂。
* * *
朝田幸二的宅居,是建在--不如说是浮在一口巨大的温泉之上。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码头做苦力,日夜被冰冷的海风吹,腿上落下风湿的毛病,每天不泡温泉就会隐隐作痛,觉都睡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抚摸关节,表情痛苦,像是回忆起了那些苍凉的岁月。跟他一同做苦工的年轻人数以万计,可大部分人现在是泡不起温泉的。
朝田幸二极有感慨地对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好,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甩甩袖子便可挥金如土。
"我真未想到段先生如此年轻呢。"
我本想答他"我也未曾想到你那么老",近来对老牛吃嫩草这档子事极其反感。
朝田幸二的宅居有如幕府时期的宫廷建筑,威武森严,可他的卧室设备却很尖端,这老头儿一点也不象年过六旬,每天精力充沛地跟孙子一起做晨运,对日本市场上流行的游戏节目了如执掌。
相比下来,我一定不到五十岁就老得如一滩泥,腿脚头脑都不灵光,只要闲下来,不到三分钟就会睡着,做梦被巨石压着,醒来浑身剧痛。
妻子说我得赶快回香港了,眼看要变成一尾慵懒的鱼儿,而朝田幸二是最讨厌吃鱼的。
我被温泉的热气蒸得浑浑噩噩,问妻子,婚礼究竟什么时候举行?妻子说:日本的旧式婚典,中规中矩,细节繁琐,那漫长之极的准备过程,可以让每个新娘细细品味即将嫁为人妇的喜悦心情。
作为娘家,在婚礼结束那天,有种积压物品终于出清的畅快,我准备回香港,最后一个晚上,一身躁热的汗,最后一次去泡温泉。
这里终日雾气蒸腾,行走在温热的地板上,如同飘着一般,还好有晚风凉送,不然我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连春梦也没有那么刺激过。
温泉浴场里面堆满了人,他们或仰或躺或站,以一种古怪的姿态进行神圣的群交表演,我几乎想马上四处瞧瞧有没有摄像机架在角落。
到处是青春的肉体在耸动,令人眼花缭乱。有一个男孩仰面躺在一块宽阔的大石头上,双腿架在别人肩膀上,胸膛激动地一起一伏,雾气氤氲间神情陶醉。
我的心漏跳数拍,他微眯着双眼,咬紧嘴唇,似乎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
他真象非雅,真象。
我目瞪口呆,傻站在那里,想敲自己的头。
"你也来了。"有人突然叫住我,是朝田幸二。他坐在浴场边的躺椅上,微眯着眼睛,瞧那儿的肉欲横流。他把一只手探进浴袍的下摆里,揉搓着自己的欲望,仰起头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的喉结不规律地耸动着。
对朝田幸二讲话一直很随便,现在我突然不知该讲什么,想转身便走,想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可没必要,从第一面起,这个聪明的老头儿就已经看清楚我的真面目。
我走过去在朝田幸二身边的另一张躺椅上坐下,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到欲望的痕迹,也许他已经对这一切感到厌倦。
朝田幸二斜睨我一眼,将手从裕袍里拿出来,放在胸前,轻舒一口气,道:"我很喜欢你。"
我呵呵轻笑两声。
"可惜我已经老得不能给你任何快乐。"他口吻自嘲。
"那些年轻的男孩子,也不能为我带来任何快乐。"朝田幸二苦笑道:"我已经完了,没资格再去追逐什么。"
"哪里哪里,你有四个妻子,而我只有一个。"我道。
朝田幸二皱皱眉,也许他不能接受中国人的幽默,"你在怪罪我欺骗你们中国的女人?"
我摇头:"我没那么多余的正义感,只是不明白,其实你幷不需要一个妻子。"
"我需要人来陪伴。"朝田幸二转头看我:"可你知道,不能够是一个男人。我与别人不一样,我已经这么老了,我会失去一切,能够抓住的却很少。"
"你年轻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在北海道的雪山上打滚,在俄国人的深海里捕鱼,在寒风中将财富堆积如山......我没有时间。"
我摊摊手:"所以你得到只有这么多。"
朝田幸二笑,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讨论金钱与精神的取舍吧。"
我也笑:"如果连我们都在抱怨人生,会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足够了。"朝田幸二发出了一个鼻音,缓缓道:"当我的双腿因为寒冷几乎断掉的时候,我发誓,我会为了一口温泉付出全部人生。"
这样一个大人物,年轻时的梦想却幼稚得可笑。
我比朝田幸二幸运,我拥有,而且我有精力去享用。
* * *
回到房间的时候,妻子正在试穿她定做的和服。她一向喜欢淡雅的东西,和服布料却挑了大红大紫的色调,鲜艶得乍眼。
我想调侃她几句,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朝田幸二那张老而凄楚的脸,不由一阵寒战,我对妻子说:"我们回去吧。"
妻子在穿衣镜前陶醉着,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她嫌和服的下摆太约束,剪裁的时候将之分开,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下巴略略上扬,姿态妖娆高傲。
我的心象被什么刺痛似的。
妻子在镜中看到我,转过脸来调皮地一笑,问:"你不会笑话我吧?"
如果她问"我美吗""你爱我吗"这类问题,我倒可以从容不迫地脱口而出,可她神情烂漫,很认真地问出来,我一时哽住。
我该笑话谁呢?
第五章
女人来了日本就不可能空手而归,妻子的收获之多,看来我们需要另一架私人飞机。
替我们拿行李去机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眉目秀丽的年轻男孩,我认得出他就是昨天浴场的石头上那个男孩,我原以为跟非雅酷似的长相,近来一看,却少了很多东西。
可他是朝田先生的一番好意。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验货的,做我段祺瑞的情人,非常麻烦。
我在机场的洗手间把他扒得一丝不挂,男孩有点羞涩难安地站着,我看不出是不是装的,可我打掉他试图摭掩私处的手,让他抬起脸来看我,他仰起的脖子象小鹿一样楚楚可怜,泪珠泫然欲下。
这虚伪象透了纪非雅。
"很好。"我说。
渐渐发现自己开始同朝田幸二一样变态,这真令人恐惧,所以在登机前十分钟,我把性器插入他的后门,在插入之前我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以待,插入以后我得承认自己太长时间没有渲泄欲望。
我的情态极其亢奋,就象小男孩的初夜,激动到不知所措,幸而这件事只需下半身来思索,动作规律。
那男孩一定是个中老手,他的后面已经被情事滋润得松紧有致,他把臀部翘起,配合我的角度,这真是一件享受而又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我们把洗手间的隔板震得轰隆而响,幸而这是朝田幸二的私人机场,我可不想扰乱公众。
这情人太棒了,我真想把他放在行李里打包走,可妻子还在飞机上等着,而我也不能表现得太迫不急待,以免他自视过高。
我吻吻他的额头,让他买张机票自己到香港找我。
当天晚上那男孩就出现在我为他准备的宅子里,这可能超乎他的想象,他拥有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潜力。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属于纪家的府邸,非雅在这里长大,这里一草一木都沾染着他的气味。非雅离开后我从未来过这里,睹物思人这档子伤神儿的事情,我还没落魄到那种程度。
男孩很惊喜,应该说很狂喜,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眨着,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嘴里喃喃着我听不懂的日语,咯咯笑着扑进我怀里,象只偷吃得逞的小猫。
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过得快意之至,这男孩用尽生平所学来讨好我,我们在肉欲的巅峰徘徊不去,我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可当那男孩疲惫得蜷在被窝里大睡时,他的侧脸平静无波,通常这个时候,非雅在睡梦中也会疼得呻吟起来,然后我很怜惜的一整晚抱着他,象安抚一个婴儿般的温柔。
温柔到连我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 * *
我给那男孩买最昂贵的衣服,将他装扮得如同王子一般,带他出入名流场所,送他去牛津读英文课程。非雅说英文时会发出优雅的小舌音,婉转柔滑,那些句子本身就是艺术,虽然他幷不屑于对我展示这门艺术。
对了,那个男孩叫阿纯,他的姓我不记得,他是个舞蹈演员,身肢柔软得可以做任何高难度的**表演。
阿纯从伦敦回来以后,神采奕奕,他说他最喜欢那十九世纪的钟楼跟马车,当然--他甜腻地伏在我的耳边道--最喜欢的还是我。
阿纯调皮地将脑袋埋到我胸前,我眼前银光一闪,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住,我捏住阿纯的肩膀让他坐起来。
他的右耳戴着一只亮晶晶的耳环。
我的脸色刷得一下变换,沉如锅底,阿纯脸上的笑也凝住了,他很害怕。
"这是什么?"我厉声问,死死盯着他那只耳环。
我的眼光一定凶狠得要命,阿纯很聪明,赶快摘下来扔到地板上去,转过脸来哀求我不要生气。
"我让你去伦敦干什么,你却学来地痞流氓的本事!"
"不要生气,我只是一时觉得有趣......"
"可我幷不觉得有趣!"
"对不起......"
我一把捏起他的下巴:"你没有资格比我更快乐!"
阿纯的眼中闪过悲哀,我想他一定受伤了。
然而我没有义务去安慰他,那伤口会自动愈合的,如果我给他足够的养料。
* * *
此后几天我仍然会到阿纯那里去,听他用新学的英文念早报,吃他做得一塌糊涂的早餐,听他道过晚安以后再入睡。
可是我不想再碰他,因为耳厮面磨的时候,我就无法避免会看到他的右耳有一个突兀的孔。
非雅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阿纯日日过得惶惶不安,从他望向我时惊惧的目光可以看出,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在等他的伤口愈合。可他幷不那么想,做情人的,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极度自信,总是会担忧自己哪一天遭到抛弃,他刚刚习惯了贵族的生活,巴不得一辈子过下去。
那怎么可能呢,我在心底嘲弄他。
连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破产跳楼,你想得倒是美。
美丽比财富更容易褪色,有一天我一定会唾弃纪非雅这个家伙的,他道貌岸然的高贵,自以为是的冷傲,这些现在尚算新鲜的诱惑,有一天都会成为我毁掉他的理由。
* * *
我的妻子是个艺术家,她最擅长的是绘画,之所以擅长这个,是因为一个人倘若琴弹不好、歌唱不好,一听便知,而画作大可抽象得一塌糊涂,只要有人肯欣赏。
她在普罗旺斯有一个巨大如篮球场的画室,我相信任何人走进去就不可能转得出来,因为那一幅幅图画犹如巨大的漩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她的画可以拿去给心理医生,治疗那些思维不健全的病人,唤醒他们沉睡的记忆。
幸好她不逼我欣赏她的才华,包括她的父亲,我们这种庸俗的商人是不可能欣赏真正的艺术的。
她的画不愁卖不出去,相反还可以有很高的价码,她会把画画挣来的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就这一点让这个来自欧洲的女子在香港的声望比我还要高。
妻子很少呆在香港,总是在世界各地寻找灵感,她回来的消息不径而走,各大晚会都邀请她去参加,那阵子她的画作满天飞,报纸杂志吹捧至极,她就是仁义慈爱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