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捧着一本书,对着唐沉的方向是侧颜,据说四十五度角最好。
可是陈清晏不知道自己对“四十五度角”有误解,人家说的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他在四十五度角低头看书。
手里捧的书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三国演义》,书翻了四五页了,维持一个姿势挺累的,“唐沉,好了没?”
唐沉把笔一放,站起来活动腿脚,“好了,你过来看。”
陈清晏放下书,走过去,满心满眼的期待仅仅化为了唐沉手里白纸上的小狗。
白纸上,小花歪头睡得挺美,一动不动,毛色黑白相间,画得挺生动,毛茸茸一团。
陈清晏狭长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你不是说画我!”
“画你……脚边的小花,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
陈清晏不服气:“你是不是只会画小狗?”
就陈清晏目前的水平,还跟他玩激将法,唐沉十分不屑,“你是不是连小狗都不会画?”
陈清晏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又说:“你这小狗画得很好,跟小花很像。”
“画的就是小花,不像小花应该像你?!”
陈清晏:“你今天怎么总怼我?!”
唐沉:“你每句都这么赶上了,没办法。”
他刚才确实是准备画陈清晏的,可是落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画了,十年后陈律师的脸和身型会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浮现,印到他眼底,他到底要画哪个,画眼前看到的还是眼底印上的,或者画个两者结合的。
最后他决定,他妈的哪个都不画了,画小狗。
话说完了,见陈清晏低着头的样子,他又起了丝心疼,凑过去说:“给你看张照片。”
其实陈清晏没生气,他就是在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惹唐沉不开心了。
闻言,听出来唐沉的语气好转了,他的眼睛立马亮起来染满笑意:“什么照片?”
照片拍的是树上的几个桃子,在墨绿色的叶片间缀着,饱满,嫣红,惹人垂涎。不知道是不是拍照者特意挑的角度,最靠近镜头的那个桃子,看上去是一个完美的心形,三维立体的心形被锁在手机屏幕上。
这是萧沛刚才发过来的照片。
如果这里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陈清晏觉得他一定会吻唐沉。
晚上的时候,唐沉如约请陈清晏喝葡萄汁,地点在陈清晏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没有唐沉的房间大,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唐沉觉得窗户上的风铃声挺好听。
窗户开着,海风从远处吹过来,风铃轻轻摆动,声音清脆悦耳。
桌面上两个杯子,唐沉每个杯子里倒半杯,简单干脆说了一个字:“喝。”
刚洗过澡的陈清晏坐在椅子上,刚洗过澡的唐沉坐在陈清晏的床上。
唐沉刚才拎着一瓶葡萄汁和两个杯子走进来,当然这瓶不是真的葡萄汁,只是看起来颜色像葡萄汁的鸡尾酒,唐沉上次调过,就陈清晏喝了后的状态来说效果还行,这次他事先调了一整瓶。
陈清晏举杯,倾身过去碰了下唐沉的杯子,他觉得这个时候需要点这样的仪式,然后说了句唐沉上次说过的话:“明年春天外面的樱花还会开吗?”
“会!”
唐沉抬手仰头,一口气干掉半杯,火辣辣的酒液刺激着味蕾,一种畅快的放纵的感觉,醉也好,晕也好,不管了。
放下杯子,他看到陈清晏皱紧眉头,像喝毒药一样的痛苦表情把酒往嘴里灌。
“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葡萄汁?”
陈清晏把空了的杯子倒过来给唐沉看,意思是说他喝完了。
“一开始看到颜色有点猜测,我愿意陪你喝,不过你不能喝太多。”
第82章
唐沉没有喝太多, 就两杯。不是他不想喝了, 而是他开始头晕,窗上“叮铃铃”的风铃声听起来越来越遥远。
陈清晏起身走过去扶住他, “怎么了?”
“头晕。”
十年后他的酒量很好,即便是上一世的十七岁,他的酒量也没到这种地步, 一杯倒。
陈清晏蹲下去给他脱脚上的拖鞋, “别喝了,上去躺会。”
唐沉用手支着头皱起眉头, 曾经他经常醉酒,喝醉后也不是这样的症状,这让他想起重生后的前几次, 他也是这样的头晕,之后发生了什么?
唐沉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顺着陈清晏搭在他后背的手倒床上, 头一沾到枕头, 意识就被滔滔黑暗冲淡,黑暗来得特别汹涌和浓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一瞬间,依然是身体僵硬, 睁不开眼睛,脸上压着氧气罩。身边有人在说话, 声音很遥远, 慢慢的, 变得清晰……
“……你霸着沉宇不放想干什么?”
“你这么处心积虑, 虎视眈眈,想干什么?沉宇跟你有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他吗!有本事你叫他起来,向董事会交代,我是股东大会投票选出来的首席执行官,你凭什么否决?”
“不是我否决,我仅代表沉宇集团最大股东唐沉先生行使投票权。”
“你说谁?一个植物人!投票?!”
“要看授权书吗?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试图跟一个律师争论这方面的问题,对你没有好处。”
“授权?!少他妈鬼扯了,姓陈的,听说当初的法务外包招标唐沉可是第一个就把你刷了下来,他会向你授权?你算什么东西!”
“那么唐先生你算什么东西?你身上监狱里的霉味儿还没散干净!”
“说白了,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咱俩是一类人,要不然你这么守着一个活死人干什么?!难不成真的等着他醒来对你感恩戴德,哈哈哈,你是受虐狂吗!”
“你管好自己就行,管太多容易短寿。”
“你当初不也被他整得像个丧家之犬,其实咱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完全可以互利共赢……”
唐沉静静躺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能不能睁开,他不想睁开,他怕睁开眼睛,他就再也回不到那个窗上有风铃的陈清晏的房间了。
“唐沉。”
有人在叫他,是十六岁时陈清晏的声音,唐沉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陈清晏放大的脸,陈清晏靠过来正在晃他的肩膀。
“看你睡得不安稳,起来喝碗醒酒汤。”
唐沉坐起身的同时,看向一旁的窗,窗上的风铃“叮铃铃”迎风摇摆。鼻端是微腥的海风,没有消毒水味,脸上也没有压着氧气罩。
有人捧着碗递到他嘴边,唐沉张开嘴,就着陈清晏的手一口一口喝着,眼睛落在他脸上,脸上有不正常的坨红,眼里雾蒙蒙的,他想起之前陈清晏喝了三杯。
“你醉了?”
“我没醉,你才醉了,快喝。”
唐沉摸向陈清晏的头,头发软软的滑滑的,很乖的样子。陈清晏很享受他的抚摸,干脆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整颗脑袋抵在唐沉胸前让他摸。
唐沉:“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比我还毒。”
陈清晏在他胸口蹭了蹭,“什么?”
“没什么。”
唐沉回忆了下,十年后的陈律师,在他面前一直是木讷的,所以他一度很怀疑他的专业水准,律师要是不善言辞,怎么赢官司,业界的风评很多时候也会有偏差。
唐沉感觉有张温软的嘴唇,从他的胸前开始,蹭到脖子。
陈清晏边吻边说话,声音带着甜腻,“唐沉,你说过要谢我,还有,那次打赌你输了,你说会答应我一件事。”
唐沉闭上眼睛,他很享受,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上次。
“你想说什么?”
那张嘴唇到了他的嘴边,“咱们今晚试一次好不好?我一定轻点。”
“试什么?”
“唐沉,你故意的!”
“难道不是应该有来有往。”
“这次先你,你要是实在想,下次换我,好不好?”
唐沉没再说话,把他的头往下按。
没来由的,在脑子被冲击得一片空白时,一丝酸楚从心头升起,欠下的,总要还吧。
暗夜无声,窗外的海面上波涛汹涌。
“疼吗?”
“滚!”
“我陪你去洗澡?”
“滚!”
“这是我的房间,你让我滚哪去?”
……
在唐沉已经快要忘记窗台上的漂流瓶时,他又捡了个漂流瓶,在唐宅后面的海里,葫芦形状的玻璃瓶,里面仍然是粉红色的纸叠千纸鹤。
五个了,巧合绝对不带这样的,他隐约有种猜测,可是他不想打开确认,或者说不敢打开,他怕这是潘多拉的魔盒,会释放出世间所有的邪恶。
“唐沉,发什么呆?”陈清晏从背后撩了他一头水,“你看,我会游泳了!”
水花在唐沉的头顶上崩开,他抹掉脸上的水回头看,陈清晏光/裸的上身在阳光下泛着丝滑的小麦色,“要我夸你吗?”
“不,应该我夸你,你教得好!”
“嘴巴这么甜?”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再甜些。”
“你吃糖了?”
“你又捡了个瓶子!”陈清晏看到了唐沉手里的漂流瓶,“不打开看看吗?”
“这瓶子你扔的?”
陈清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开玩笑说:“是的,我晚上睡着后扔的。”
蔚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沙滩细腻,上面一个遮阳伞下放着躺椅,桌子,和果汁。
不远处一棵椰子树底下,唐芙带着两只小狗在玩沙子,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故差点溺水,她有些怕水。
……
暑假结束了,顺便带走了一年中最热的两个月,在开学最初的一周里,大家都是蔫了吧唧的,就像教室外面中午的大太阳依旧恋恋不舍炙烤着初秋。
放学时间也差不多是下班时间,地铁站里很多人。
“热吗?我去那边给你买个冰激凌?”
陈清晏手里提着两个书包,问走在他身边的唐沉。
两人正在进地铁下楼梯,秋老虎很厉害了,这个时间,人多的地方还是有些燥热。
唐沉穿着校服,袖子挽到肘关节上面,露出半截白花花的手臂,肌理分明,脸和手臂一样白。
就是脸上萦绕着一丝不耐烦。
放着车库里的车落灰,每天只能挤地铁,遇上这样的天气谁都会不耐烦。
唐沉要去精诚武馆,骑自行车太远了。
唐沉:“不想吃。”
陈清晏:“这一阵过去就不热了。”
“我的生日在初冬,还要很久。”
“快了,很快的。”
地铁里没有空座了,两个人扶着扶手站在中间。
唐沉:“今天的数学作业你替我写。”
陈清晏:“数学老师能认出笔迹。”
“你上次不是挺会仿我的字?”
“不行,作业还是要自己写,要是哪道题不会,我可以给你讲。”
“行,你先讲一遍,然后再替我写。”
“唐沉,这样不好。”
“练拳,手疼。”
从出站口出来,两人在一个岔路口分开,临别,陈清晏说:“回去时我还是在这里等你,要是你先到,就等一会。”
“你上次说王奶奶身体不舒服?”
“我等下带她去医院看医生。”
前面是红灯,唐沉站在路边等绿灯,扭头看见陈清晏细长的背影,套着宽大的校服,手里拎着两个黑书包,头顶,夕阳如血。
唐林海跟他说,大虎不但吸毒,还贩毒,已经进去了,案件还在调查中。这件事情没有传开,武馆知道的人不多,每天的日子都很平静。
越来越像一场美梦。
晚上从武馆出来,走到说好的十字路口,唐沉发现陈清晏还没有到,这不合常理,以往每天都是陈清晏先到。
看了眼时间,唐沉才发现原来他来早了,对了,他今天提早结束了武馆的课程。
身后是一家咖啡厅,外面一排遮阳伞下摆着露天座椅,唐沉走进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出来坐在外面等。
目光注视着街对面,路灯与霓虹璀璨,十字路口,车流人流如织。
他的身侧摆放着一盆高大的绿色植物。
咖啡喝了一半,时间很准时,他远远地看见陈清晏出现在街对面那条路上,越走越近。在明亮的路灯下,身上穿着跟他一样的蓝白校服,头上戴着一顶贝雷帽,黑色的贝雷帽,那是他的帽子,他有一次戴去了前燕村,没有戴回来。
不对,哪里不对了?不只是帽子,他之前没有戴帽子,还有,他手里没有拎他们的书包。
唐沉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站起来没走两步,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抬头疑惑地看向对面。
陈清晏走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广告牌后面,没有朝这边走,他们往常汇合的地方在马路这边。
那个广告牌在旁边一栋楼投下的暗影里,要不仔细看就看不到人。
唐沉接起电话:“喂?”
陈清晏:“唐沉,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不用等我。”
“怎么了?”
“我奶奶身体不舒服,我今晚睡这边陪她。”
“那我的书包呢?我还要写作业。”
“我妈等下过来接昊昊,我让她给你带回去。”
“为什么接昊昊?”
“昊昊想妈妈了,刚好明天星期六,不用上学。”
“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