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刚遛完它回来,一人一狗大冬天踩着刚扫净雪的公园路,回来时却不捎寒气,都跑动得热乎。蒋哲一拍手掌,扎了个马步,连名带姓大吼“蒋嘿嘿!”。狗懒得理他,一对蓝眼睛倒是叮准了林茶。
“它叫嘿嘿?”林茶诧异。
“对啊,”蒋哲自己二还不够,还要害他的狗也一起二,“大名就叫蒋嘿嘿。”
林茶抱拳:“佩服。”
蒋哲容易臭,很有自我管理意识,和林茶说他先去洗澡。佣人去给林茶收拾客房,只剩下蒋嘿嘿和林茶在客厅里培养感情。蒋嘿嘿是条好狗,是哈士奇里的奇行种,见了客人竟然不会人来疯地乱叫,反而蹲坐在茶几旁,谨慎地观察着林茶。
林茶喜欢狗,喜欢一切有温度能给予陪伴成为依靠的生命。
他和它大眼对小眼了一段,决定首先释放善意,挪了挪屁股朝它坐近。
伸手。
指尖碰到它头顶略带干硬的毛,它没反应。林茶松了口气,整只手贴着脖颈下去,温柔地抚摸起它光亮的毛发。
蒋嘿嘿果真是条好狗,好色的狗。两人才开始亲昵三十秒,它就爬到了林茶身上开始闻嗅。也知道这人是个美人,尾巴摆动得欢快,很有讨好的意思。
林茶笑得天真浪漫,搂住蒋嘿嘿的脖子给严明律发自拍:猜猜它叫什么名字?
蒋嘿嘿在他怀里挣了挣,挣得带起林茶的毛衣,并不柔顺的衣料摩挲过他乳*。
林茶立刻就不动了。
他松了手让蒋嘿嘿跳下了沙发,撒起狗腿在客厅绕了个圈,又跃到林茶身上,耷拉着舌头朝他呜呜地嚎。林茶又乐了,他终于知道蒋哲为什么那么会嚎了,真从狗身上学的。
严明律无需工作的时候总是能秒回林茶信息:哪来的狗?
蒋哲的,绝了,和他一个样。
叫什么名字?
严明律问完这句就从沙发里起身,打起了窗帘去观测前院到底放不放得下两间狗舍。
啧,不行,两条狗实在太难养。
“小欢,”严明律头也不回地问,“你养了一猫一狗对吧?”
“对啊,”严辛欢一边哈着辣气一边咬鸭脖子,“怎么了哥?”
“要这样养的话,有什么条件?”
严辛欢愣了三秒,脚底像安了弹簧般猛跳起:“哥你那些学生还不够你折腾吗?小动物是无辜的!”
严明律并不理会她的戏多,安然地坐回了沙发里,继续和林茶的聊天。
都说让你猜了
猜不出。
嘿嘿
?
姓蒋,叫蒋嘿嘿。怎样,是不是很傻叉(但又很可爱)
不够你可爱。
“要养的话也没什么条件,看你选什么狗,拉布拉多那样温驯的就挺好。不过要我说,当然建议领养,野狗也有乖脾气的,只不过花时间找。”
“猫呢?”
“猫也是啊,领养代替交易,拯救弱小生命。”严辛欢义正言辞地发表完爱护动物的言论,又垮回了不正经的模样,八卦兮兮地凑过来问,“哥,怎么突然想起养宠物了?”
“明天我带个人回来。”严明律答非所问。
蒋哲把自己倒腾干净了就到林茶。第二天是公演的大日子,今夜需要早些休息。林茶洗浴完毕出来就打算睡觉,却见蒋哲在床尾正襟危坐。
林茶头上搭着毛巾,笑问蒋哲这是做什么,太紧张了?“我们大主角,要是紧张就和你小男友打个电话,我可不擅长煲鸡汤。”
“我哪会紧张,我是期待,我很享受舞台。”蒋哲对自己很了解。
“那你干嘛?眉毛皱得能夹蚊子了。”
蒋哲拍了拍身侧,棉被发出闷哑的声响。“你过来坐好,我有东西给你。”
是一张长方形纸条,不是普通纸,是印了花纹的有厚度与质感的特殊纸质。
是支票。
林茶傻了:“你做什么啊你?”
蒋哲给支票的架势一点都不苏不霸道,战战兢兢得很:“你先对对名字,是这样拼吧?”
“不是等等,乱开支票犯法的你知不知道?”还五位数,蒋哲哪来的钱?
“这我爸开的,不是空头票。”
“蒋哲,”林茶和他眼睛对眼睛,“你这到底做什么啊?”
蒋哲一个友谊之掌拍在林茶肩上:“我说过,会救你出来的。”
“哈?”
“以后你经济上有困难尽管和我开口,严明律那些钱你千万不能再收了!他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他至今不结婚,就是看中了你们这些好骗的小男生,换衣服似的,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走!”
“……不是等等,”林茶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还是该感动,“你他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什么了?”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蒋哲表情立刻复杂了:“那你们发生过实质性关系没有?发生过和没发生过是两种关系。”
“没有!”林茶哭笑不得了,“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普通情……”
林茶思索片刻,觉得这定义并不准确,按照严明律给出的恋爱进程,他们还在处于追求与被追求的阶段。
“你听你听你听,”但蒋哲的反应及时夸张起来,“你自己都不往下说了,你们的关系果然反社会!林弟弟啊,你年轻又聪明,前途无限好,为什么要想不开让严明律这嘴毒脸又臭的老男人得了手?你到底有什么难处,和朋友开口让帮个忙啊……”
蒋哲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下去,林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打断:“蒋哲,你听我说,其实——”
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作。
两个人顺着声音看进手机荧幕,三粒白色大字赫然印在黑底来电界面上:财神爷。
蒋哲终于联想到了:“这财神爷,其实就是严明律吧?”
然后他目光更形悲痛:“林茶,你果然为了钱出卖了自己的爱情。”
林茶觉得单凭他一人之力是没办法将事情讲清楚了,他朝蒋哲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按开免提:“怎么了教授?”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刚刚洗澡呢。”
“也可以和我说一声。”
“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没说晚安之前,”严明律的语气很平静,“不准不回我消息。”
蒋哲懵了。
这谁这谁?这黏糊怪是谁?
“在做什么?”严明律又问。
“在和你讲电话。”
“你同学呢?”
林茶抬眼看他正在经历三观地震的同学,嘴角翘起狡黠的笑:“在隔壁房,等等就过去找他玩。”
“别过去,”严明律老狼护食的警惕都从手机里溢出来,“洗完澡就好好呆房间里,早些休息,明天公演,养好精神。”
“他家有Switch呢,那种连电视上打游戏的机子。”
“你也喜欢打游戏?”
“谁不喜欢啊。”
“那你等我。”
严明律挂了电话。
蒋哲整个人傻掉了:“操,他不会是要给你买吧?”
“这不很明显吗?都怪你啊老蒋,”林茶将毛巾重新搭上头,边擦头发边叹气,“我又欠他一笔债了。”
“啊?”
“他还在追我。我给他一笔一笔钱算得很清楚,等我拿了奖学金就会还给他的。”
蒋哲竟然忘了,林茶这人又要强又爱计较,最讨厌欠人情债,别人帮他忙他还不乐意。
谁都可能被物质俘虏迷惑了双眼,只有林茶不可能。
严明律的电话再响起来时果然已经买好了Switch:“你想玩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头发吹干躺床上去。穿着睡衣,别到处走。”
他睡衣模样早被自己看光了,蒋哲想,这老男人的占有欲还真他妈强,林茶睡衣都不给人看的,分明林茶的睡衣只是他穿旧了的便服。
林茶每句话都有给蒋哲解惑答疑的目的,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话头:“严明律,你还说不是把我当儿子在养?控制欲这么强。”
“不是,”严明律否认,“我喜欢你,所以我在吃醋,这很明显。”
“我来朋友家过个夜你也醋?”
严明律醋的理由可谓冠冕堂皇:“你后天就去交换,这最后一段时间,你选择花在你朋友身上。”
“他家离剧院近啊,省交通。”
“我早上可以开车送你,也省交通。”
这他妈是严明律?
是严明律?是严明律?这陈年老醋味和他那张厌世脸哪里符合?
“好了好了,”林茶嘻嘻一笑,“你别醋了,我都推了庆功宴,明晚一整晚都留给你。”
“明晚直接去停车场找我,不要乱跑。”
“行行,去吹头发了,吹完就睡觉。”
但严明律喊住他:“发张自拍给我。”
“刚刚不发过了吗?”
“那张有狗,我要你一个人的自拍。”
林茶心里一阵暖和的甜:“行啦,晚安。”
“晚安,”严明律声线低沉,“小茶,要梦到我。”
通话结束以后林茶放下手机看着蒋哲,结束了一场恋爱短剧,等观众评语。
观众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把自己找回来。好了,到底是谁被谁迷得五迷三道,真相现在大白。是他蒋哲巨傻叉,竟然以为林茶被骗了,是个受害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蒋哲回忆了老半天,终于想起,“老房子着火,没得救。”
第39章 你想不想对我做些特别的?
因为年轻时的经历,严明律并不喜欢改变与意外。
如果林茶没有出现,他的生活会按照既定轨迹一直有条不紊地行使下去。他是个活得很自我的人,从不在意外间的看法。单身到老也无妨,横竖不能遇到从芯子里契合的人,不必让双方跟岁月里互相磨耗,累人累己。
林茶是突然闯进他生活的,毫无预兆,一夜之间就结下了天大的梁子。严明律不喜欢意外,但他非常庆幸这场意外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或许这不算是一场意外,林茶由始至终都是有意在接近他的。他暗恋自己的缘由,严明律不会主动过问,至少现在不会。等他把林茶捆得再紧一点。
严明律不喜欢改变。
连配钥匙的店铺都是同一间。五金店独有的金属与汽油混杂的气味将他环绕着,他低眼看自家的钥匙从配匙机里出来,像半年前他看着林茶家的钥匙从里头出来一样。
严明律走进东区剧院时是六点半,话剧七点开始,林茶发微信说紧张,问严明律坐在哪。坐在第三排左侧,是隐秘性与观赏角度具佳的位置。林茶得到答案之后发了个叹气表情:不过问了也没用,我在台上不能去看你。
导演说过,眼神不准游移,要钉死他哥。
林茶小年轻,打字速度比严明律快很多,这一句才顺着电波窜进严明律手机,下一句后脚就跟着来:其实不该叫你来看的,我等等老缠人了,一迭声叫哥,你别吃醋啊。
严明律对自己的独占欲有足够认知:这很难。
林茶:那你快走,反正你已经贡献了票房,现在你没用了[偷笑]
他发完这句观众席的灯便暗下,将一世界罩进了黑暗之中,耳边提示观众关掉响闹装置的广播响起。严明律的手机又震了震:要开始了要开始了,等等台上见我。
是调皮,还是演出前情绪高涨要找处发泄,林茶说完这句又挺反常地发了个亲亲的表情。
严明律轻轻笑了笑,满心都随着他的小情人一起年轻好几岁。
厚重的深蓝帘幕拢着舞台,故事就在后头等待开幕的那一刻。是好故事,开场三分钟就设了悬念,能吸引人。蒋哲西装革履站在舞台正中,腋下夹着公文包,一束聚光灯落照下来,他声情并茂地悔恨:“如果我能早些知道……”
严明律知道林茶的角色是个乖巧弟弟,再往细的林茶就不肯剧透了。
实则在严明律这,故事的情节反而是次要。他的情感不是能被跌宕起伏的情节轻易调动的,而这却是大多数人热衷于故事的原因,去消费一份身外的情感,为戏中人欢笑哭泣。
严明律是属于比较小众的那一派人。那一派人愿意花一张票的价格,坐进电影院、戏院、歌剧院,去看画展、雕塑展,单纯是为了享受美感。
比如林茶出场的那一幕。灯光一共分了三股。背景天幕是白色的,是基调,台左是一束紫色灯,台右是暖黄灯,两相交融成一种俗世以外的光芒,穿透了林茶,他在台上走动时连带着光芒一起浮动,使他整个人如梦似幻。
台下有惊叹与耳语,形成一脉气流盘旋。好的灯光设计能渲染气氛,更加优秀的设计,能让演员的美态在台上被放大,传递进最边角的观众席里。
严明律的五指紧紧攥着座椅手柄,指节都发白,不是因为林茶的漂亮,而是因为他穿着一件呢绒条纹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朵深色小领结。
严明律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整颗心都在震颤,而后那震颤从心口处扩到五内,再扩到四肢百骸,最后进入了回忆。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
天气好,无边无沿的一张天明净得很,只流动着几丝云絮。二十岁的严明律骑着单车穿过第六中心的草坪。和风时断时续,拂着面,若静若动。
草坪里种了几棵梧桐树,风捎了落叶轻飘着,仿佛晓得奏乐。严明律一脚撑着地停下了车,望向梧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