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买卖稀,陈磊一人在店里也不忙。他见着几个孩子突然空降过来跃跃欲试地说要帮忙,便顺应市场经济,承诺只要卖出货去就可以给他们“提成”。
金钱的刺激让徐明海立刻把“学雷锋做好事”的初衷丢去了爪哇国。他撸胳膊挽袖子,无师自通地就蹿到门口开始大声吆喝。衡烨见状也不甘居于人后,有样学样嗷嗷叫唤,嚎得路人只捂耳朵。
秋实跟着起了会儿哄就累了,干脆就坐在一旁看他们扯着脖子此起彼伏地嚷嚷着什么香港货,美国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可惜喊了半天,顾客一个没喊来。最后还被陈磊挤兑说,小海啊,你不是平时老跟干爹吹自己叱咤风云,一呼百应,是西城区小马哥吗?怎么一到裉节儿上就没戏啦?
这下,衡烨也对徐明海产生了质疑。他说,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号称除了学习以外,你就没有不行的吗?
就连对徐明海一贯无条件拥护的秋实都说,要不咱还是去扶老奶奶过马路吧?
徐明海痛定思痛,认真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劣势、自己的优势、外部的机遇和威胁等,便在做买卖方面展现了极其令人喷饭的天赋。
他二话不说,直接在陈磊店里换上了一件印着涂鸦和英文字母的T恤衫,以及一条水磨蓝的高腰喇叭裤,带上衡烨的墨镜。然后就开始从街头晃至街尾,像只孔雀一样招摇过市。
由于第一遍的时候压根没人搭理他,徐明海就安排衡烨和秋实当“托儿”。让他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脸焦急地不停大声追问:“哥,您是留学生吧!这衣服真飒!哥,您这仔裤哪家儿买的啊?特贵吧!”
半天下来,居然也忽悠住了几个盲目跟风追赶时尚潮流的小青年。最后,陈磊如约付给了他们10块钱的提成,笑着把他们轰走了。
那天,他们用“助人为乐”的“提成”吃了当时最贵的,传说是来自旧金山的“八喜”。秋实永远记得那冰凉甜爽中裹着香脆饼干屑的奇妙口感,以至于他成年后都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冰淇淋。
自此之后,徐明海似乎燃起来贩卖服装的热情,没事儿就拉着秋实和衡烨跑来找陈磊。别看他数学不咋地,但算起账来脑子极快,嘴里像含着个计算器。
暑期临近尾声的时候,陈磊已经不觉得他是闲得蛋疼瞎捣乱了。他开始正儿八经地教徐明海认什么是针织、梭织、牛仔、毛料,以及告诉他现在市面上最流行的是缎面,亮片、漆皮等反光材质。除此之外,陈磊还以非常浅显易懂的方式向徐明海解释价格、销量和利润三者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
而当陈磊要考试的时候,?不会像老师那样设计出各种计算题和应用题,而是直接扮演各个年龄段的顾客提出各种要求。
秋实见过徐明海上课和写作业时的样子,称得上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可没想到当他遇到自己感兴趣的知识,一下子就变成了学习委员外加影帝,特别会举一反三,经常获得赞赏。
反观秋实和衡烨,俩人只能全程坐在旁边充当吉祥物,给俩人的演技拍巴掌。
而对于徐明海提出的,卖服装到底能不能挣大钱的问题。陈磊则笑着说,影响成功的因素可就太多了,眼光机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以他个人的经验来看,至少未来的20年绝对是中国服装业蓬勃发展的20年。
20年后,当秋实走在世贸天阶、东方新天地,蓝色港湾等地的时候,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陈磊说这句话时笃定的语气,徐明海悬悬而望的神情。还有衡烨——他早靠着成堆的衣服张着嘴巴睡着了。
秋实还记得,那些年北京的天特别蓝。二环路上的汽车还可以畅通无阻;豪华饭店高级写字楼屈指可数;再热门的公园和景点都不用排队,可隆福大厦却一到周末就是摩肩擦踵,人满为患。
第43章 五月槐花香
天地转,光阴迫,两年的时间如水流逝。
周六的下午,高一(三)班的老师拖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宣布放学。随即,一个身影如同一发子弹似的从教室里弹出来。沉重的书包在他身后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脊背,带出迫不及待的意味。他一口气跑到学校大门处,然后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标。
正值春末,校外那棵洋槐上一嘟噜一串的白色花朵挤在一起,开得轰轰烈烈,香气肆虐。而树下的人偏偏一点都不懂得欣赏此等荼蘼美景,只闲得蛋疼地往嘴里扔着花瓣。
每天这个时候,秋实都会觉得那只怪物伸出爪子,在心上轻轻悄悄地挠一下。只不过,今天它下手挠得格外狠。许是因为霞光恰好透过体态丰腴的花朵漏在徐明海身上,让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有些斑驳,看上去有种和本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忧郁。
16岁的徐明海身高已有183,站起来比他爹都高。猛地看上去,没谁会觉得这是个还没成年的学生。
可能是由于他经年累月地跨坐在自行车上在校门口杵着等人的缘故,腿部线条发育得尤为流畅。质量堪忧的校服裤子被他一直挽到大腿根部,十足的落拓不羁,非常能吸引往来同学们的目光。
秋实驻足欣赏了一会儿便赶紧跑了过去,然后非常自然地迈腿坐上后座。
“饿吗?果子。”徐明海问,“饿的话咱先垫一口。”
“是你饿了吧?我刚看见你吃花儿来着,苦吗?”
秋实正处在变声期中的嗓音有种低哑的,绒绒的质感,听得徐明海老想抓痒痒。
“老外了吧?槐花就跟咱院里的榆钱儿一样,可好吃了。”徐明海伸手又揪了一朵,然后头都不带回的就反手递到了后面。
秋实不信,一个劲儿躲。
“尝尝,”徐明海坚持不懈地忽悠人,“清甜可口排毒养颜,吃过一回想二回。”
秋实于是将信将疑地低头把槐花叼走后,舌尖刹那间就被涩住了,清苦的味道蔓延开来,刺激得口腔发麻。
徐明海骗人成功暗自偷笑,不想却听见身后的人说:“确实还行,再给我摘一个。”
“啊?哦。”徐明海只得抬手又掐了一朵送去身后,“你好这口儿啊?”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头就被人稳狠准地咬了上去。徐明海不由得“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喊疼,温热湿滑的舌头便缠了上来,并且安抚似的舔了舔。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徐明海的指尖淌进了心里,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站了起来。他于是赶紧回头求饶。可不知道为什么,当看见手指被秋实轻轻含住的时候,徐明海体内那股电流奔腾得更猛烈了。
秋实这两年个头蹿得邪乎,差不多以每年平均10公分的速度疯长着。还不到15岁就已接近178大关。与此同时,柔美圆润的五官也逐渐变得棱角分明,高低错落。身上软绵绵的皮肉全部被迅速发育起来的骨骼抻成了薄肌。
他毫不留情地褪去了那种可爱软糯的小孩子气,却把所有的漂亮细致都掺揉进了眼角眉梢,特别能唤出徐明海骨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诗情画意。
此刻,徐明海被这么一双“桃花潭水深千尺”的眸子汪汪地盯着,简直忍不住意淫起果子要是个妞儿就好了。
俩人每天就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清早起来梳小辫儿。唯一头疼的是怎么过李艳东那关。他特别认真地考虑了一圈,最后想不如就先失个足,生米煮成熟饭,从此功德圆满。
徐明海任由思绪信马由缰了片刻,终于从狗血婆媳剧中清醒了过来。他抽.出湿漉漉的手指,假意嫌弃道:“打小儿就爱咬人的毛病怎么还没好?”
“我长这么大只咬你,再没咬过别人。”秋实的嘴角微微上翘,态度颇为认真。
徐明海哭笑不得:“得嘞,谢主子这么看得起我,那咱能打道回府了吗?”
起轿前,他俩跟路边卖冷饮的老太太卖了两根“雪人”,然后一路向家飞驰。
秋实把两条无可安放的腿绷直了往前伸着。他一手紧紧搂着徐明海的腰,一手绕到他身前喂他吃冰棍,什么都不耽误。
迎着烧得旺旺的晚霞,徐明海边奋力蹬车边抱怨:“就冲你抽条儿这速度,再过两年肯定带不动你了。不是,祖宗您就不能再学学骑车吗?”
“学不会。”秋实理直气壮。
在他们还上小学的某年暑假,徐明海就拉着秋实学过骑自行车。俩人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师傅让徒弟坐在车座上双手扶把,使劲往前蹬。自己则颤巍巍地扶着后座帮助他保持平衡。
按说,谁家孩子都是靠这个办法一路薪火相传走到今天的。可没想到了秋实这儿,一下子不灵了,褶子了。
不管徐明海怎么耳提命面,现身说法,兹要师傅一松手,徒弟准叮咣五四就开始摔。最后一连学了好几个下午,除了把秋实细皮嫩肉上涂满星星点点的紫药水外,颗粒无收。
看着秋实鼓着小脸无辜地望着自己,徐明海唯有含恨放弃。
“算了算了,实在学不会就不学了吧,天生坐车的命。”
他哪儿知道,那是年仅10岁的秋实小朋友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取得的第一次全面胜利。
回到了胡同,徐明海刚把车推进院里,秋实那屋就响起了急促的铃铃声。
这电话是去年才安的,要了足足四千多块的“初装费”,算是极矜贵的东西。本来周莺莺说胡同口就有公用电话,没必要花这个钱。但陈磊的意思是,最近这一年他去广州看货进货什么比较频繁,而且孩子也大了,跟同学联络起来也方便些。
秋实于是跑去接,一拿起话筒就险些被这里面传出的声音震昏过去。
“驸马~~”
衡烨初中毕业时的成绩没办法有在本校直接升高中,所以被他那个暴发户的爹弄去了一个“私立”。说是北京第一家国际文凭组织的成员学校,由货真价实的“老外”授课,读完高中就能直接出国读大学。
当时衡烨因为这个还跟他爸打了一架,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是灰头土脸地奔赴了外地——他们校区所在的昌平县不属于北京市管辖,平时需要寄宿。
“我都打了好几遍了!”对面的动静大得失真,“你怎么才接?”
“老师拖堂,我和徐明海刚进门儿。”
“我和徐明海”这5个字一说出口,秋实心里滚过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甜。
衡烨那厢发出热烈邀请:“你俩明天一起来我家吧!”
“你终于被开了?”秋实忍不住笑。
衡烨气绝:“你怎么不盼我点好儿啊?我挨那帮丸胯子弟里可以算是一表人才,就差评三好学生了。”
“那叫纨绔子弟。”秋实不再逗他,又问,“你干嘛突然回市里?”
“嗨,我和我们班一个同学生日就差一礼拜,我俩就想凑一起办个’派对’。”衡烨显得很兴奋,“但她是女孩儿,不太方便往家里招那么多同学。我就说我家地方大,都来我家!”
衡烨他们家是挺大。他爸亚运会那年在某楼盘买的4居室。均价1500一平米,而当时北京的月平均工资是220元,秋实一次听到时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一定一定叫上你哥啊!咱在’生日派对’上吃’披萨’!”说完后衡烨就挂了电话。“还’披萨’,’派对’?”才进屋的徐明海听见电话里最后吼出来的内容,忍不住打趣,“这帮私立的孩子可真够崇洋媚外的。”
“你不崇洋媚外,那干嘛卖衣服的时候老跟同学说是美国货?”秋实冷不丁拆他台。
徐明海平白被噎了一下,立刻就伸手抓人。秋实早有防备,身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嗖”一下就躲开了。可惜,屋子里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徐明海三两下就把清瘦俊朗的少年按倒在了床上,然后用手钻进校服里咯吱他。本想闹着玩,结果真搔出了对方一连串闷闷哑哑的笑。这动静夹杂着压抑过的战栗,听得人莫名心颤。
“你不没痒痒肉吗?”徐明海觉得新鲜,手上不自觉就加重了力道,“好啊!合着这么多年都是骗我呢?”
“没骗你,小时候确实没痒痒肉。”秋实被迫蜷起身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此刻落在身上的不光是痒,还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期待。
徐明海过足瘾后终于把手抽了出来。他揉了揉秋实蓬松乌黑的短发,笑着说:“现在疼你的人这么多,所以痒痒肉就长出来了呗。”
秋实的嘴一下子不分瓣了。他保持着仰面躺在床上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徐明海,半天才问:“那你疼我吗?”
“我算知道小烨子为什么老说你是陈世美了。”徐明海的表情宛若要去哭倒万里长城,“摸着你自己个儿的良心想想,我还不疼你?”
秋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一双眼睛里盛满了迫不及待:“能疼一辈子吗?”
当初那个“我不结婚你就不结婚”的誓言如今看来幼稚得可笑。秋实早不是当初那个缺心眼的傻孩子了。他去查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其中第五条关于结婚年龄的规定是男性结婚的年龄不得早于22周岁。
他算过。徐明海今年16岁,这意味着他再过6年就可以合理合法地跑去跟谁结婚了。而“6年”是什么概念呢?对他俩而言,恰好是这几年共同相处过的时光,转瞬即逝,快到根本禁不起细打量。
在秋实的潜意识里,他一直排斥去主动寻找那个让自己“病入膏肓”的答案。所以,每当他怀疑自己异于常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便把这份浓稠的感情划归于对徐明海的依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