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衡烨好奇地打听。
江爱芸算了算:“大概是6年前,时间过得可真快。”
“啧啧,这简直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天必须得燥起来!”
衡烨说完就跑到电视柜那边,弯下腰捣鼓了一阵后屏幕上就亮起了“家庭卡拉OK”几个字。
“喂喂,”衡烨拿起话筒敲了敲,然后伸出手来指着江爱芸说,“同学们!校花儿姗姗来迟,为了惩罚她,咱们是不是得灌她一个?”
在场的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行,”江爱芸扫了眼桌上的饮料,“不就是喝女士香槟吗?”
组合音响让衡烨的声音听上去浑厚高亢,带着不自然的颤抖:“那是图好看摆上的,二八年华总得吹点儿啤的吧?”
“那你这儿有吗?”江爱芸没打怵。
衡烨见她没有拘着的意思,立刻放下话筒从客厅的角落里拎出两打“贝克啤酒”,然后笑眯眯地问:“大美女,敢不敢跟我对着吹?”
“那有什么不敢的?但咱们可得说好了。今儿咱俩都是寿星,你一瓶我一瓶,不许耍赖。”江爱芸抬手便把头发绑成了一个马尾。
大家伙儿难得见着不端着的美女,都开始叫好。
“不耍赖,”衡烨得意洋洋地挽起袖子,“我总不能欺负女的。”
随后只听“呲呲”两声,他们一前一后打开易拉罐,轻轻一碰,二话不说开始往嘴里倒酒。
“牛逼!局气!”之声此起彼伏。
秋实用余光瞄着身边的徐明海,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江爱芸,笑着小声点评:“是个飒蜜。”
转眼的功夫,俩人就都干了。他们随手把空瓶一捏,扔去一旁,然后紧接着又是“呲呲”两声。
随着酒越喝越多,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谁都不知道这俩到底是个什么量,就连平时对江爱芸颇有微词的女同学都服气了。
但当江爱芸一口气喝到第五罐的时候,明显有些撑不住了。少许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下颌,一直流到了锁骨上。
这时,秋实见徐明海突然走了过去,他接过江爱芸手里的易拉罐,对着衡烨说:“行了,小烨子,喝成这样儿就差不多了。”
“没劲没劲~”众人起哄。
衡烨倒是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冲徐明海举起啤酒:“海哥这么怜香惜玉,那不如你替她。”
“那不成我占你便宜了吗?”徐明海双手抱胸微笑。
“嗨,占就占呗,”衡烨也笑,“谁叫老天爷偏让我晚生了一年呢?地方也不对,没生在你们院儿。”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一把拉开。
“徐明海替她,我替你。”
“驸马!呜呜呜,”衡烨立刻靠在对方身上,抽抽搭搭地哭诉,“你终于看不下去来救香莲了。”
众人东倒西歪地笑成一片,唯有徐明海瞅着眼前的局面感到莫名其妙。他皱起眉来:?“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我没说要喝啊。”
“你不喝,我喝。”秋实说完后直接打开一罐,仰头就往嘴里倒去。
“哎,果子你干嘛?打小儿你就没怎么沾过酒!你快给我……”
徐明海伸手要去抢,结果被周围的人牢牢按住。
“男孩儿喝个酒有什么新鲜的?”众人继续起哄,“喝!”
刚才那个撩徐明海的姑娘也喊:“哎呦,小瞧你了!加油!快把你哥干躺下!”
说话间,秋实已经把一听啤酒都干了。他学着刚才俩人的样子,把空罐子扔去一旁,又开了一听。
“一比零!”衡烨一面大喊,一面挑衅似的看着徐明海。
这时早有别的男生迫不及待想出风头了,嚷道:“哥们儿你行不行啊?你要是不行就我上,这都一比零了!”
徐明海心说我要是让你上,果子今天还不得喝死在这儿?他不再犹豫,立马拿起一罐酒来,赶在秋实喝光第二个前仰脖一饮而尽。然后一连咳嗽了好几声,非常做作地捂嘴道:“哎呦,不行了!”
“切!!!”众人嘘他。
“二比一!胜利!”衡烨宣布完,赶紧把秋实手里的酒拿走了,“哎,驸马咱胜利了,不用喝了。”
秋实缓缓咽下嘴里最后的一口啤酒,然后就看见徐明海冲江爱芸摊手:“对不住,给你跌份儿了。”而对方非但没流露出不满,反而笑着说:“哪儿至于?你挺有哥哥样儿的。”
秋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在他俩对视的眼神中散了架。
“来,咱们唱歌!”
衡烨遂转身往VCD机里塞进一张碟片,然后彩电上便渐渐闪出5个人站在一起的黑白画面。前奏渐起,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旋律。
“黑豹!”有人喊,“窦唯可真他妈酷!”
“今天我和江爱芸过生日,谢谢你们能来,这首歌送给……”衡烨手拿麦克风顿了顿,说道,“送给大家,Don’t?Break?My?Heart.”
“真酸嘿!谁break了你丫的heart找谁去啊!干嘛给我们大家扣帽子?”有同学瞎嚷嚷。
众人又笑。
秋实倒觉得这个首歌出奇的应景,?只是有些晚了,祈使句已经变成了现在完成时。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
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的错过
也许不必再说……”
衡烨变声后的嗓子唱起摇滚来还挺好听的,有种濒临撕裂的质感。众人于是不再起哄开始专心听歌。
秋实转身拿了罐啤酒,然后在诺大的客厅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直接坐在了地上。
“Don’t?Break?My?Heart
再次温柔
不愿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
独自等待
默默承受
喜悦总是出现在我梦中……”
秋实小口呷着味道清苦的液体。耳朵听着歌,眼睛望着徐明海和江爱芸,心想窦唯可真是个天才。
在无数句“don’t?break?my?heart”唱完后,衡烨弯腰谢幕,获得掌声一片。然后立刻就有人抢着唱“无地自容”。
秋实看衡烨伸着脖子左右看了一圈,目光便锁定了自己。他也抄起一罐啤酒,跑过后一屁股坐到了旁边。
“哎,我唱得怎么样?”衡烨仰头喝酒。
“不错,”秋实点评,“英文发音很标准。”
衡烨“切”了一声,笑着说:“驸马你这是讽刺我呢吧!不过我的英文确实进步了不少。我们学校是老外上英语课嘛。Mr.Wilson不像是咱初中老师似的见天天呲儿我,嫌我英语次。他老鼓励我,所以我俩特投缘,老聊。”
“聊什么?”秋实问。
“什么都聊,”衡烨回答,“说不明白就比划,实在连比划都不管用了,就查词典。跟他聊完以后,好多以前一直弄不清的事儿,一下就清楚了。”
“弄清楚有用吗?”秋实看着衡烨同样清澈的一双眼睛。
衡烨非常笃定:“当然有用!虽然打哪儿来,往哪儿去还不知道,但至少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时,那边不知是谁翻出一盒流行歌曲集锦的VCD,一看有“倩女幽魂”这首歌,立刻要求寿星“王祖贤”给大家献唱。江爱芸这回没了喝酒时的潇洒,红着脸摆手说自己压根不会唱粤语。
秋实不由得笑了一下:“我赌他肯定得英雄救美。”
话音未落,徐明海便主动请缨拿起了话筒。
“还是你了解你哥。”衡烨说完后便跟随节奏一同小声哼唱。
啤酒的后劲一点点从秋实胃里翻涌出来,蒸得他脸上挺烫,可身子却是凉的,于是一歪头便靠在了衡烨的肩膀上。
衡烨的低声吟唱戛然而止。他扭过头来近距离看着秋实,然后抬起手指贴在他微微泛红的脸上,笑着问:“醉啦?”
“衡烨。”秋实喊他的名字。
“嗯?”
“你一早就知道徐明海最喜欢的女明星是王祖贤,对不对?”
第46章 没长那根筋
伴随着“路里崎岖,崎岖不见阳光”的歌声,两个少年的目光毫无预警地撞在一起,然后在空气里一点点擦出浓重的火药味。
过了好一会儿,衡烨终于恢复了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他一面笑,一面放慢语速说:“哎呦,驸马,你这儿酸什么呢?就算今天江爱芸不来,徐明海也总有一天会交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他总不能守着你过一辈子吧?”
“为什么不能?”秋实沉着脸,眼里泛出寒意,“有我在,他就休想交女朋友、结婚生孩子。”
这话简直如同棍棒一样,直直地就砸到在了衡烨脑袋上。刻意堆砌在脸上笑容“唰”一下褪了个干净,衡烨猛地起身蹲在秋实的面前。他双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力晃了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秋实说着一把钳住了衡烨的手,低低的声线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别说你只是弄了个假王祖贤来,就算今天来的是王祖贤本尊,我也不怕。”
衡烨看着自己被握出红白色的指痕的手,感到一种双倍的痛感。他突然意识到,今天举办的这个“双人生日派对”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压根就不该替秋实捅破心里那层模模糊糊的窗户纸。
“你不怕……你不怕……”
衡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咀嚼了几遍后终于找到了破绽。于是绷紧的嘴角开始上扬,继而形成了一个颇为锋利的笑。
“那你问过徐明海吗,他怕不怕?”
话说到这份儿上,彼此心里都明戏了。说来可笑,厮混了这么久,那些影影绰绰的少年心事和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望,居然在转瞬之间便大白于天下了,真叫人猝不及防。
就在这时,客厅中央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俩人一同望去,只见那厢江爱芸终于推脱不过终于拿起话筒唱起了曲调悠扬的“我只在乎你”。她从小参加合唱队,形体嗓子都没得挑,往那儿里一站基本就是春晚的架势。而徐明海则靠做在一旁的沙发上,满眼皆是欣赏的神色。
衡烨扭回头来笑着说:“刚才是我脑子一乱说错了。徐明海确实不怕,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啊?他压根儿就没长着那根筋。”
秋实眼神一暗,松开了手。
“我的驸马呀,就算你有金刚钻,也架不住人家根本不揽你这瓷器活儿。我跟你说,你趁早……”
还没等衡烨把话讲完,秋实黑棋子似的眼珠便被薄薄的眼皮遮住了。他耷拉在眼睑上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直接喊了一声“徐明海!”——那音调是奔着珠穆朗玛峰去的。
一屋子人集体被吓了一跳,江爱芸直接破功走音。徐明海哆嗦了一下立刻大步流星就跑过来了。
随着他人到了跟前,秋实便歪着身子缓缓躺倒在地。
衡烨没想到这位有口皆碑的好学生居然在朗朗乾坤下出此阴招,气得直磨牙。于是衡烨当机立断,一面努力架起秋实,一面抢先说:“没事儿!他喝多了,我抱他去我房间睡会儿就行。”
幸亏徐明海没掉链子。他二话不说弯下腰,直接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秋实心里那没着没落的感觉被抹去一些,顺势便把头埋在徐明海胸前。
衡烨没辙,只能揣着一肚子酸水带着他们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徐明海进了屋。一面把人小心地搁在床上,一面还不忘教育孩子:“长本事了你?瞧把你能的。”
衡烨跳着脚地轰人:“哥!你快接着跟和江爱芸他们唱歌去,我来照顾果子!”
可惜对方没有就此转身离去,反而说:“小烨子,今儿你是寿星,别冷落了大伙儿。果子既然不舒服,就让我陪着他在你这屋里待会儿。你看成吗?”
人家当哥的客客气气,好言好语。衡烨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好磨磨唧唧地站了起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口,最终在徐明海的要求下“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这房子隔音不错,喧嚣声立刻就被挡在了外面。
可当周围一安静下来,秋实刚才跟人对峙时的骁勇顿时化作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闭着眼,仿佛置身无尽的浓黑之中。脑子里像是过电影一样,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这些年的时光伴随着嘈杂切切的背景音像是一辆绿皮火车,带着他呼啸着回到了大杂院。
然后,他就看见十岁的徐明海正冲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不点追问:
“哎,你谁啊?男的女的?”
这个问题让如今的少年尝到一种绵延不绝的酸楚。
秋实徒劳地想,要是真能选就好了。哥哥妹妹,天生一对。这是人民群众多么喜闻乐见的经典搭配啊。可另一方面,他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渴望成为一个女孩,同时也不想让徐明海当女孩,他们现在这样子就挺好的,除了没地方给发结婚证。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鼻尖突然被人轻轻掐住。对方手指上沾染的烟草味一丝一缕地钻进呼吸道里,秋实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徐明海:“差不多行了。?再装就没劲了啊。”
秋实于是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脸,此时此刻看起来格外地让人怦然心动,也格外的宿怨深仇。
“我才不信你两罐啤酒就能醉。过年的时候,你陪九爷喝了盅白的也没见趴下啊。”徐明海一副心明眼亮的样子。
秋实被人戳穿,顿时感到一种压迫已久的委屈和愤懑。他打开徐明海的手:“那你干嘛假装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