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其乐融融,都掩着平日里的你争我斗,皇后给太后和皇帝夹菜,文鸢给皇后熹妃盛汤,皇子们也畅谈甚欢,互相关心着身体、学业。
太后夸了永昌、永贤,这次也没落下郑愉,往日里只能说他率真单纯,善良活泼,今日却换了些说辞故意说与皇帝听,也算是正式与皇后、熹妃对上了阵,“愉儿近几个月格外勤奋好学,听说这骑术箭法也长进了不少,如今已开始学书画,怕是要追上哥哥们了,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呀,呵呵呵!”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皇帝无言继续吃着。
郑愉心思却不在这,痴痴望着门口,九哥哥还没吃呢……也不知叫他进来是妥还是不妥。永贤看见郑愉如此,又想起那日送吃食他看着凌九的眼神,终于搞清楚了,他心里笑着,如此甚好,替郑愉做了主,“父皇、母后,叫那凌九一起用膳吧,往日里愉儿哥哥长哥哥短的,此刻他在殿外守着,愉儿怕是不舍,左右今晚是家宴。”
皇后不明所以,不知永贤此举何意,但字里行间也未察觉不妥,皇帝也高兴,难得一大家子安安稳稳用个膳。
“叫他进来。”郑愉听见皇帝应允,心间开了花,身子比脑子还快,跑到了殿门口。
“九哥哥,进来用膳。”没等末琴动身被郑愉抢了传话的活儿,有些失笑,转身去一旁拿了凳子放在郑愉旁边。凌九进殿行了礼,坐下后郑愉才高高兴兴吃了东西。
饮完莲子银耳羹,各自行了礼回了宫。郑愉跟皇后说了要与凌九出宫赏月,目的是为作画,皇后夸他懂事,叫末琴多叫了些侍卫护他安危。
永贤等郑愉走后,也告别皇后要去赴约,“母后,江家丫头我已经约好了,叫了她去城中看灯,我这就去了。”
“回来,你就这样去?”皇后叫兰心拿了首饰盒,从中挑出一支发簪,样式简单,只在簪尾有一朵粉色小花,无坠,正适合十几岁的姑娘,“找机会送给她,这种事也要我教。”皇后嗤笑。永贤也独独在这方面,是毫无章法,挠挠头拿了簪子走了。
☆、赏月
凌九带郑愉乘着马车去了郊野小园,人少清静,有花木、溪流还有三两个人在放河灯祈愿,此景恬静美好,适合入画。马车停在道边,侍从们提着油灯与纸墨笔砚不远不近跟着。最后停在河边的草坡上,左右立着些树,树下生着些紫色、蓝色的小花,鸟似乎都入了睡,除了河间偶尔鱼在水中跳跃的声音,格外安静,面前不远是细流,再远些的岸上是稀疏的林子,林子的顶上,就是那一轮洁白的圆月了,大而明亮,此时油灯也是多余。
身后侍卫从马车上取了油灯、小凳、木板等作画用的物品,上前呈上。郑愉盘腿席地而坐,将木板放在腿上,铺上白纸,拿着笔蘸墨,开始欣赏这夜色。身侧那人,依然一袭黑衣,却与黑夜分明,鲜明清晰,渐渐的望着凌九出了神。
凌九抱手站着环视一圈,此地万景皆全,是个好地方,回身叫郑愉作画,只看着郑愉拿着笔在发呆,走近身前与他并肩坐着,“醒醒,想什么呢。快画。”
郑愉回过神,拿着笔在纸上悬着,迟迟落不下,只听先生说过作画分层次,由远及近由轮廓到细节,方法是记了一堆,却没有真正画过。
“你说我先画左侧的大树如何?不对不对,得先画河流,定下这长宽,不成…万一太高月亮便无处放,太低又画不进河边放灯的人……我还是先画左侧的树。”定好了主意果断下笔,凌九看他自说自话半晌终于是开始画了,也拿起了画板提笔画了起来。
二人画的是相同的风景,凌九笔尖流畅,画结构清晰,再看郑愉,大树好似画的太大,河已经落在了纸中央,对岸已经是入不了这画了,到底是来画月亮不是画小河…
郑愉自己也觉得荒唐,将纸揉成团扔在一边。伸头看了看凌九的,暗暗自嘲,‘我是为何想不通要答应来作画…’便放弃了。
看着凌九还有戏多细节要填,一时半会应该画不完,他还认真画着,自己也不好走开,只得坐在一旁无聊。
视线又落回凌九身上,坐得挺直,身形清瘦,垂着头双眸认真盯着画纸,额前碎发自然搭在两颊边,月光下皮肤柔白,明暗交替处更加轮廓深邃,不由地心跳快了一拍,这究竟是何感受。
郑愉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甚是烦恼,干脆不想,重新铺上纸。
画起了凌九,一边看着一边画着,思绪又接上先前,懵懵懂懂,与对永贤好似一样又完全不一样,灵思一现,张口问了凌九,“九哥哥,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凌九心思在画上,没有思考,“未曾有过。”机器人没有情感,郑愉倒不失落,自己也还搞不懂其中的乾坤。
沉默片刻,凌九第一次,对人类的感觉有了兴趣,“愉儿,何谓喜欢?”停下画笔对上郑愉的眼睛,认真等着答案。
郑愉败下视线,低头继续胡乱画着,“其实,我也未参透,跟着先生学了不少诗词,大概是在一处时觉着甜蜜,分开后又牵肠挂肚,哪怕身在一处也时时刻刻想着彼此,再多,我也说不清了。”凌九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算满意,回过头继续画了起来。
凌九:“等你大些,或是想娶小皇妃时,应该就能懂了。”
郑愉:“怎么又提小皇妃。”
手中的笔更加不耐烦了。凌九见他认真,伸手拿了郑愉的画纸,“你这画的什么?”,只见画中人头发稀疏,额扁眼歪,鼻塌嘴厚,实在是不忍直视。
郑愉:“画不好这夜色,闲着无聊,照着你画的。”
凌九好笑,扬手叫了侍卫过来,“你瞧瞧,小殿下说画的是我,你意下如何?”侍卫看了一个字都不敢说,憋不住笑,说看顾马车要紧转身跑回去了,就见着他和其他几个侍卫在车旁连说带比划,片刻,传来响彻这小园的笑声。“愉儿,你真的没有眼疾?箭射不准也就罢了……”
“你说,平日里我是不是惯着你们了?一个两个如此以下犯上,皇子二字形同虚设。你画好了?”看着凌九也搁了笔,拿了画来看,是如何能看着这树下的花能嗅着香气,流淌的河,对面山林仿佛微风正拂过,随时有鸟要飞出来,甚至能感觉到河边放灯者心间的幸福,亲眼所见也不过如此,却能画在纸上……自己才是真正来赏月的,赏月……,“九哥哥,这月亮呢?”整幅画一景俱全独独缺了最不该少的。
凌九拿笔蘸了墨,将笔递给他,“月亮你来画,总不能只有做观众是合格的。”郑愉接笔的手在半路顿了一下,这人的话只能听一半,总有一半是要气死人的。接了笔就要在顶端画圆,“等等,”凌九叫住了他,“你是打算画个圈了事?”
“这月是白色,纸也是白色,不画圈,总不能画个方。”凌九无言,握着郑愉的手将笔尖压弯,用笔肚深深浅浅轻触在纸上,描出一个圆,原来黑色也能画出白昼,手掌的温度消失了,这画完整了。
“属上名吧,明日拿给皇后看看,”郑愉没有客气,和皇后说了是来作画的,回去得有个交待,在下角空白处写下郑羽尘,可也不能一人独揽这功,万一皇后兴起叫他再画些什么,该如何收场,空了距离接着写明岳廿二年八月十五于凝翠园。
“你也属上。”凌九拿着笔,不知该写什么,请求主程序查询个人信息没有收到返回数据,又发起一次搜索,依然是无结果,最终,在郑羽尘下面写下了09。郑愉在一旁,琢磨着这是个什么字,“这是你的名字?”
凌九:“嗯。”
郑愉:“凌九?这是哪里写法?你家乡的吗?”郑愉仔细又看了看,确认再三这五国之内都没见过这种字。
凌九:“算是吧。”
郑愉:“问过你几次,见你不愿意提,虽然我很想知道你家里的事,但无事,你不想说便不说。”
凌九:“没什么想不想说,我没有家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现下也不是我的。你应当不会明白。”
“我明白。”凌九愕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明白了什么。郑愉当然不会明白,只认为凌九是孤儿,从小到大无依无靠全凭自己,问了几次都见他语言含糊不愿提起,想必都是些难过的回忆。
叫来了侍从去买了两盏河灯,拉着凌九去河边祈愿,看着郑愉闭着眼,双手合十万分虔诚,二人一齐将灯放在河里。凌九有些好奇郑愉的心愿,“你求了什么?”
郑愉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杂草,我所求无他,与你三餐四季尝五味,“说出来便不灵了。你呢?”
“同样的话还给你。”凌九无心无欲,无所求。
……郑愉一时语塞。
此时城中人潮拥挤,永贤与淑莹总被挤散,时而永贤追过去找她,时而淑莹小跑着跟上来,可淑莹毕竟是大家小姐,从未见过此场面,有些慌乱害怕。
这次被挤散永贤特意多等了一会,拉开了距离,淑莹怕的要哭时,急忙赶来抓住她的手腕,“别怕,我牵着你。”
淑莹害羞低头,永贤试探着,手往下滑,伸进淑莹的小拳,淑莹脸如火烧般滚烫未置可否,永贤见状,紧紧握住她的手。
就这般牵着,赏着沿街的花灯,聊着近况,人声嘈杂也不全听得见对方在说什么,总之,是在说话,淑莹就很高兴了。
走了不远,前面桥上聚了许多人,不知在做什么,热闹的很,“去瞧瞧?”,淑莹点头,永贤便带着她上桥,不动声色对桥上的人使了眼色,那人意会,不早不晚等淑莹踏在最后一级石阶突然跑了过来重重撞在淑莹肩侧,她娇弱不吃力,当即失去重心向后倒下去,永贤眼疾手快向下跨了一步,左手拉着淑莹的手臂,右手从腰下抄过去,把人抱在怀中。
“姑娘,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小儿方才跑过去,人多我怕他走丢。”说完匆忙行礼跑了。
淑莹心跳如鼓,在永贤怀里动弹不得,“淑莹,没事吧?怪我,不该带你到城中。”轻轻放开怀里的人。
“无事,方才,谢谢你。”淑莹说着行了谢礼。
“淑莹……,我有东西赠与你”永贤从怀里掏出帕子,打开是一支精巧的发簪,“那日与你合舞一曲,我便……觉着你温柔可人,性子单纯善良,偶然见了这簪子,觉得与你气质般配,,不知你喜不喜欢。”淑莹捏紧了衣角,声音微小的应了一声,永贤大喜,“那我为你戴上。”笨拙的将发簪插入淑莹发间。
淑莹心中一阵甜蜜,可也想着今日是趁爹娘在家应酬来客,偷跑出来的,虽闺门内不知朝中事,但父亲与二皇子向来不是一路,若是让父亲知道她赴了永贤的会,不知会是何后果,“二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淑莹,今后私下里,唤我永贤吧,我送你回去。”二人牵着手走到马车不远处,“我知你有不便,就只送你到这里,若是我得了势,必补偿你今日的委屈,信我。去吧,我看着你上车。”淑莹颔首微笑,转身走了。
“小姐,你可算回了,外面这么些人,又不叫我跟着,要是让王爷知道,是要打断我的腿。”丫鬟疾步迎上前,替淑莹披上肩披,扶着上了马车,回了裕王府。
☆、初冬
回宫后,皇后见了郑愉的秋月图,甚为满意,还特意叫末琴去赏了先生和凌九。先生了解郑愉的画是什么水准,极其不解皇后为何打赏,只好更严苛的要求郑愉,好对得起皇后的一番信任,这样一来,郑愉只好愈加发奋学画。
“有眉目了?”懿宁宫内,末琴正向皇后回禀着太医院的事。
“回娘娘,除了书信,她从太医院拿的是避子丸,每月都会找机会送出去。”
“避子丸?她替文鸢办事,这药想必是要送到那玉阳手中。”
“只可惜娘娘,奴婢办事不利,未能逮到那接头的人。”末琴跪下谢罪。
“你起来说话,与我还需这般?此事不急,不可打草惊蛇,太医与后宫勾结也是大罪,若坐不实这证据,咬死了不认,只会功亏一篑。”皇后放下手中的茶,起身于殿里踱步,思索着如何设计。
“末琴,你设法跟着宫外接头的人,摸清楚他几时来,都住哪儿,此人先不急着动。”末琴领命行礼出了殿。
“兰心,你向来心细,去查查这徐太医。”兰心颔首应下。
未央宫中,熹妃正在问话,“秋云,上次之后,再未截到过永昌的信,你说他是想通了?”
“娘娘,赎奴婢多嘴,殿下他从来都是有自己想法的人,您别忘了,八月十五,他整夜未归。”
回想八月家宴,各自分开后,探子来报永昌并未回殿,城中人多,加上永昌向来谨慎,跟了许久跟丢了。
中秋那夜,永昌与容珂约好,在揽月楼共度佳节。容珂带了亲手做的月饼。二人共赏着圆月,饮着热酒,一时感慨这良辰美景,他们的感情却不易。
情到浓时,一切都顺其自然恰到好处,永昌斟了两杯酒,单膝跪地,“琪儿,我前路不易,不知还要耗费多少时日,也许最终也得不到善果,可我不想再等,你,我不可错失。你…可愿这天为媒地为鉴,与我饮这一杯合卺酒?”
容珂馥琪,敢爱敢恨烈女性子,“如此甚好,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夫君。”
房内红烛暧昧,窗外明月诱人,永昌灭了蜡烛拉下了帷帐…
那截信之事想必是暴露了。永昌正值青春年少,有些事控制不住,非急于这一时半刻,自己没本事查可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此事无旁人知晓还好,若是让人抓了把柄,是要坏大事,眼下永贤打起了淑莹的主意,再不可坐以待毙,该如何是好。“秋云,备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