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宛一声提醒,身心疲惫的皇后才回了神,“末琴,拿去殿里收好,此事不要张扬。”末琴拿着锦盒回了懿宁宫,侍女行礼领命。
永贤的事当夜就传到了赤城,永昌命裕王尽快了事,要一鼓作气。裕王收到消息,再没了耐心,站在城楼对着凌江的难民发了声,“尔等听好,给你们一炷香撤出昭烈,否则杀无赦。”城下难民无动于衷,依旧瘫倒在城门口。
裕王回府收拾行装,传了身边副将,“一个不留。”副将拱手赶去城楼。
赵平松听见质问,“皇上有命,不可烂杀,王爷此举何意啊?”
“二殿下没了,我得回宫替圣上分忧。你府上的人,你且看着办。”赵平松连连后退,是自己亲手杀了永贤,以德报怨再如何有颜面苟活于世。失魂落魄上了城楼,城门开了,没等流民涌入,副将领着千人精兵,骑着战马冲出,烈刀所及,血肉横飞,从城门到渡口,不到一里,不过几个眨眼,横尸遍野,赵平松大笑,“贱命一条,何以谢罪!”从城楼一跃而下,不能瞑目。
杀光了凌江的流民,裕王即刻启程回了逸都,进宫后先去了临华殿祭拜,淑莹见了裕王关切了几句,皇后只是怨毒看着他,只想让他给永贤殉葬。从临华殿出来,立刻找了永昌和熹妃,去了书房求见皇上。
皇帝用了晚膳在桌案前哀伤,“没什么大事就以后再说。”
永昌跪下,“父皇,那凌九有问题。”
皇帝:“把话说清楚。”
永昌:“去年春猎他突然出现,来历不明,愉儿突然转了性子,定是受他迷惑,永贤暴毙,与他都脱不开干系,不知此人隐匿在这宫中到底在谋划什么。”
皇帝:“前言不搭后语乱说什么?”
永昌:“父皇,他并非常人。”
皇帝:“荒唐!你二弟刚走,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永昌:“儿臣有证据,儿臣可以证明。”
☆、交易
天色已暗,滚滚闷雷伴着沥沥细雨,晚上已有凉意,郑愉还在院子里坐着,雨都懒得躲,凌九心疼,蹲在身前,“愉儿,九哥哥背,进屋坐吧,你要再病了,皇后指望谁。”
郑愉嘴角扯起苦笑,起身自己走进了屋,凌九叹气,取了郑玲的鸟笼一同拎进了屋。没等二人坐下,侍卫冲进了内殿,凌九来不及反应双手被压在后背,郑玲的笼子落在地上,鸟笼摔裂了,笼子里的鸟扑扇翅膀就飞,郑愉都来不及反应,侍卫压着凌九就走,郑玲越飞越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你们做什么?”郑愉抓着为首的侍卫。
侍卫拱手行礼,还算客气,“皇上有命,捉拿凌九。”
郑愉跟着跑,“抓他做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侍卫再不作答,只是疾步回去复命,郑愉慌了神,“九哥哥等我,我去找母后。”
凌九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慌张,依旧颔首微笑,郑愉镇静许多。临华殿里,皇后正在小憩,郑愉跑了进来,“母后,父皇抓了九哥哥,求你救救他。”
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这幅慌张的面孔,皇后有些愕然。丁宛听了脸上也失了颜色,一同求着皇后去救人。
三人赶到弘议殿,凌九被侍卫押着跪在殿中间,一旁站着永昌、裕王和熹妃,皇帝似乎没有多少耐心,“愉儿也来了,正好,凌九是你的人,你当有权知晓。昌儿,你讲方才的话再讲一遍,别跟愉儿起隔阂。”
永昌闻声站出来,“是,父皇,愉儿,你有所不知,这凌九是怪物。”
郑愉心虚,永昌到底知道什么,“胡说什么?”
打仗讲究的是让对方措手不及,论心狠手辣谁又比得过他郑永昌,不再多言,直接拔刀,在场谁都来不及做反应,只看着刀刃落在凌九胸前,利刃从胸口到腹部,豁开接近一尺长的口子,众人惊呼,永昌在皇帝面前怎可拔刀,永昌即刻大声说道,“父皇请看!”他上前拨开凌九的衣服,皮肉翻开,里面是银色硬钢,永昌拿刀尖轻戳,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他根本不是人,进了皇宫要图谋不轨,此人不能再留,请父皇明察。”
一声炸雷劈醒了殿中的人,大家都难以置信,紧紧盯着凌九的胸口,不敢上前,此刻他真是个怪物,丁宛也只是轻声喊了‘九哥哥?’
郑愉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慌乱不已,“不是的,父皇,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说。”
事实摆在眼前,这一切和凌九脱不开干系似乎都说得通了,“拖下去。”
侍卫拉着凌九出了殿,殿外暴雨凶猛,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郑愉跟着跑了出去,至关紧要的时刻,他还想着凌九怕水,脱了外袍披在凌九头上,皇后跟到门口,念及凌九陪伴郑愉这些时日,也为他们做了许多,想保他一命,但她清清楚楚看见,郑愉外袍脱了,里衣腰绳上,挂着半边丛明。
那么另一半呢,给了宛儿?郑愉推开侍卫,挡在凌九身前,他哭了,雨水有多冰凉,眼泪就有多灼热,“他不是怪物,九哥哥不是怪物,父皇,父皇!”
“愉儿别哭,我怕你哭。”轻声八个字,重重敲在郑愉心上,侍卫见他失神,重新上前去压凌九,在郑愉与侍卫的推搡间,凌九腰间的另外半块玉,被皇后收入眼中。
他去凌江犯险,求来的玉,竟然是送给了凌九。皇后退后半步,默许了皇上的决定,永贤死了,她绝不可以再失去郑愉。
此刻郑愉孤立无援,他留不住郑玲,他救不了凌九,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任人宰割,皇子又如何,全天下说了算的只有皇上。他跪在雨中,眼睁睁看着侍卫将凌九押走了。
“父皇,凌九特殊,寻常法子恐怕杀不死,儿臣以为他一身铁骨,总会怕火。”永昌献计。
“传朕旨意,明日午时,火刑。”下完圣旨,拂袖走了。皇后也不想再去多说什么,没有管郑愉,回了懿宁宫。
留下来的只有丁宛,丁宛撑了伞,走到郑愉身边,从没见过郑愉这般失魂落魄,“殿下,九哥哥的事你早就知道?”郑愉不看她也不回话,只是跪在地上想,现下还有谁能帮他。
骤然起身,在雨中飞奔,丁宛跟了几步跟不上,担心他做什么傻事,紧忙回了懿宁宫禀报皇后。
还有一个人,还有个人能救凌九,她一定肯救,暴雨中,从里到外湿了个透,终于到了,嬷嬷们看着郑愉在雨中淋着,撑伞来接,“殿下,这么晚了所为何事,怎么不撑伞,病了可如何是好,快进来。”
柳嬷嬷叫了奴才去懿宁宫拿干净衣服,引着郑愉去了前殿,“太后已经睡下了,殿下稍后换身衣服先回,明日再来吧。”拿着帕子替郑愉擦拭着头和脸。
郑愉拽着柳嬷嬷的手,哭求,“嬷嬷,求你通报一声,人命关天,不能再等了。”柳嬷嬷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看他眼睛哭的通红,应该确实是难办的事,不再犹豫,“殿下稍等。”转身进了寝殿。
太后一脸倦容,眉心轻蹙,刚睡着被柳嬷嬷唤醒,头有些痛,撑手扶着额,柳嬷嬷拿了外衣给她披上,“愉儿何事如此着急?”
“皇祖母救救凌九,父皇要杀他。您救救他,求您。”今日郑愉的额头都快磕破了。
简明扼要的说了缘由,太后听完,不禁思索,她对凌九的身世丝毫不在意,只是在考量他们的关系,“为何一定要救,他非常人,”
“一定要救,皇祖母,孙儿不孝,与他有约,要白头偕老,孙儿不能没有他!”太后没想到,他二人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皇后不肯扶一把。
收起了祖辈的慈爱,此刻变成一场谈判,这也是太后等了许久的机会,“若你听话,我就留他一命。”
“全听皇祖母安排!”
“我扶你坐上高座,你让我权倾朝野,如何?我半截身子入了土,风光不了几年,就当是场交易。”权利着实诱人,刚在暴雨中无助的时候,郑愉也在想,若他是皇上,谁敢动凌九,谁敢说半句闲话。
“若他日我上了位,朝前宫后全由皇祖母做主。”
“我还有个条件,你一并答应了我们即刻就去救人。”
“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尘埃落定之前,不要见他,永昌不好对付你现在是知道了。”
不能与凌九见面,郑愉的心仿佛被剜去一块,钻心的疼,“好”
“你先回吧。”柳嬷嬷扶着太后进了寝殿。
柳嬷嬷心中不踏实,“太后,愉儿虽然单纯,未必不会过河拆桥。”
太后欣然,丝毫不怕郑愉毁约,“你也见着了,他嗜凌九如命,他若有二心,以我的本事,跟凌九同归于尽还是做得到的。”
柳嬷嬷颔首,太后也长吁一口气,“人哪,还是不能有弱点。”
☆、分别
初秋深夜,乌云蔽日,夜色偏冷,回去的路,走了许久都走不完。皇后听完丁宛的话,叫芸香她们分头去找,自己也心惊胆战,郑愉可不要做什么傻事,转过甬道,郑愉在雨中失魂落魄,伞拿在手上也不撑。
他看着皇后,眼中是质问,是责怪,是失望,皇后见他没事,转身要走,“母后!”
皇后再迈不出一步,这一刻是早晚要来的,回身望着他一步步靠近,郑愉声音哽咽,“方才我在求你。”
皇后不言,郑愉几乎是吼,“我在求你啊!”
不在回避,皇后眼神决绝,直面上郑愉的哀怨,“我知道!”
“为何不救?”
“为何要救,你以什么立场让我救?”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
“我是知道,你若肯听话,他本不会是如此下场,这是你自己选的。”
“哈哈哈!”郑愉笑的痴狂,“真有意思,人人都叫我听话,哈哈哈!”我究竟该听谁的,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寻常百姓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你们利用我、陷害我,而我只能任你们摆布,生母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二人不再说话,郑愉越过皇后,自己回了殿,郑愉走后,皇后再支撑不住,靠着墙心悸,一阵晕眩。
整夜雷鸣暴雨,天微亮才稍作停歇,黑云依旧压着这座城池,风卷起黄沙刺得脸生疼。巳时,侍卫压着凌九跪在刑场,旁边是一口巨大的铜炉,里面堆了一层木柴,皇帝坐在审判位,郑愉站在一旁,衣角快揪烂了。
凌九冲郑愉笑笑,用唇语说,“别看”。
郑愉的眼泪决堤,想迈步向前,午时将至,太后还没来。行刑官取了火把扔进铜炉,木柴上的火油瞬间点燃,“皇上,时辰到了。”
“行刑”
“且慢”
太后的声音与皇上同时响起,总算来了……
与太后一起来的,还有务部历室的首司,“皇帝,此人不能杀。”
永昌与裕王对视,太后怎么会掺和进来,“皇祖母,此人……”
太后抬手压住了永昌的话,“皇帝,昨夜先帝托梦于我,说这昭烈基业有损,需天外来士镇守八方,方能化解,梦醒后我彻夜辗转,事关昭烈命脉,不可小觑,特传了历室的人卜了一卦,”说完挥手示意首司上前。
首司伏身跪下行礼,“启禀皇上,臣受太后之命解梦卜卦,本卦吉变卦凶,煞气初起,应有天将遮挡于正南位。”
永昌:“大人说的天将是凌九?何以见得就是他?”
首司:“殿下,‘天外来士’绝非□□凡胎,赎臣无能,除了凌九,臣再算不出其他。”
永昌心中怒骂一派胡言,果然是夜长梦多,才过了一夜,就编出这么个天将救国,简直笑话。
是步好棋,坐拥天下的人,最容不得江山受威胁,太后这一招死死掐住了皇帝的心,“皇帝,宁可信其有,这凌九左右是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若真有罪过,便让他守城赎罪去吧。”
“即刻去守城。”留下这句话,皇帝拂袖走了,心中一阵叹息,‘都以为这皇帝好当。’
凌九被侍卫带走了,有人欢喜有人忧,裕王与永昌懊恼着功亏一篑,皇后忧心太后突然向着郑愉的理由,只有郑愉,在这世上,只要凌九还活着,不敢再奢求其他。
短短两三日,郑愉从云端跌落到尘埃,哥哥没了,郑玲走了,凌九不得相见,他整日痴坐在院子里,对着摔坏的空鸟笼发呆,不吃,也不睡。哪怕能听到那鸟叫一声‘蠢货’也好。
丁宛看着他,消瘦的不成人形,心里不是滋味,“殿下,我今晚去看他,有什么话要带?”
郑愉不看丁宛,依旧望着鸟笼,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他好就够了,从前是自己太肆意妄为,但凡他克制一点,这份感情藏好,也不至于害他至此地步。
丁宛去了皇后殿中,想找芸香姑姑做些点心给凌九送去,到殿门口,看着文鸢刚好出来,一脸顺意,她行礼进殿,皇后不在前殿,芸香也不在,问了末琴,说是皇后身体不适在休息,丁宛担心,让末琴引她进了内室,皇后此刻躺在榻上,脸色不好,兰心正在给她按额。
“娘娘哪里不适?宛儿去找太医。”
皇后声音疲惫,“不必了,宛儿,我待你如何?”
“宛儿斗胆,娘娘待我如女儿。”
“你连同那郑愉、凌九一同蒙骗我,可曾对得起我这个母亲?”
宛儿哑然,自己不该,皇后是真心当她是儿媳,未来的皇妃,百般呵护照顾,“娘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