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自盼屋里泡着罗汉果菊花茶,是家里新来的越南女仆做的。因为自家公公平日里总看养生栏目,她深受影响,每天都换着花样给自己的中国主人泡茶。主人并不领情,却也没阻拦她每天送一壶颜色艳丽的茶水到卧室门口。
边应漓这才注意到姜自盼屋里有一个玻璃茶壶,高高胖胖的,放在厚实的紫檀木茶盘上,周边摆着一圈玻璃小杯子。
这混搭品味属实奇特。
姜自盼不动,边应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在为自己净顾着玩手机不知道找水喝而羞愧。
罗汉果甜津津的,边应漓喝了两杯水,喉咙里还是有刀子滚过一般的疼痛。姜自盼问:“不累了?”
还好声音不哑了,边应漓说:“睡不着。”
姜自盼看他一眼,也没撵他走,又离开了。
所谓的小孩百日宴其实是别攀自己的人脉集合会罢了,就连别小少爷的母亲都没出席。来的都是男人,只有一个白皮鬼佬带着情人一起来。
那个女人像极了维密秀的拉美模特,风情万种的一头大波浪,肤色深但漂亮均匀,眼尾眉梢带着性感,全身有一种“老娘最美”的淡定大方的气场。
别攀这人方脸阔口,剑眉直鼻,看上去特别像那种忠厚正派的老大哥,实际上什么脏烂臭的阴暗勾当都有染指。
姜自盼来得不算晚,到的时候却发现屋里早就坐得满满当当。别攀心眼多,自然不会在自己的豪宅里举办宴会。闻到那种茉莉的气味,姜自盼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到了 “ IN THE DUSK ”。
别攀今天身边带的,还是那个去邀请姜自盼的美女助理。见姜自盼终于来了,别攀连忙站起来,亲自从正对门的位置走到门口来,笑容满面地把姜自盼引到自己身边的二座坐下。美女助理就站在一边,像个等着替主人布菜的丫鬟。
坐在门口旁边的白人不懂这座位有什么讲究,便悄悄问他身边那个中文极好的美人,美人只是笑着对他耳语几句,就静静地看着姜自盼,不说话了。
这个白人叫约翰逊,将近四十岁,和别攀差不多,比姜自盼略大几岁。他身边的美人看不出岁数来,说她年轻,可是举手投足一股沉稳魅力;说她成熟,那种美貌又张狂得惊艳四座。
别攀心里有些不悦,但想到小情人能懂什么?花瓶罢了。坐在这儿也未必听得明白他们聊了些什么。
姜自盼看见还有个空位。
别攀看着姜自盼的视线,亲自替对方斟了一杯赤霞珠酒,但是桌上的食物看着又是清淡精致的,和酒的性质不符。
“姜老师,烦请您来,”说着,叫女助理把睡在一旁摇篮里的小婴儿抱来,别攀自己抱到姜自盼眼皮下,“犬子出生才五斤,我这做父亲的,总担心小孩太弱小,命里弱。至今还只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名。”
姜自盼看着那个婴儿,正闭着眼睡得香甜,白白的小脸还有些皱巴巴的感觉。再一看,别攀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里写满了期待。
姜自盼接过小孩看了看,别攀又问:“还好孩子的外公疼他,花大价钱给他搞了块海蓝宝石来。孩子三月生的,难为老人家还费心替他找了那么个好东西。姜老师替他看看?”
姜自盼听完微微一笑:“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您看得起姜某,姜某不胜感激。”
除了对面唯一一个不懂中文的人因为看不懂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所以一直盯着他们看,其他人都自顾自地吃东西,不过也只是象征性地夹一小筷子,比《红楼梦》的小姐们还秀气。
别攀哈哈大笑,拍了下手道:“若是姜老师不嫌弃,可愿认我家老二做干儿子?听说您有个五六岁的女儿,想来小朋友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是一件美事。”
姜自盼从那些话里听出了威胁之意,正要笑着婉拒,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深灰正装的瘦高身影进门来,正对着姜自盼和别攀。
别攀话音未落,一见来人,表情竟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又被啤酒泡一般的膨胀喜悦所取代,他再次起身,用一整只手为来人指路:“应漓,可算来了,快坐快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边应漓看着围桌而坐的众人,笑得礼貌客气,微微颔首:“来迟了,叨扰各位。”
整理.2021-07-23 01:58:25
第06章
姜自盼不动声色地把“青梅竹马”这事儿给跳过去了,问别攀:“那块海蓝宝,别总可否拿给大家开开眼?”
别攀一拍脑门直“哎哟”:“看我这记性!应漓一来我就给乐忘了。温琳,把东西拿给姜老师他们看看。”
那个叫做“温琳”的女助理答应一声,把一个蜀锦真丝方盒递到姜别二人中间。别攀用手托着,打开。温琳便伸手把姜自盼怀里的小孩抱走。
姜自盼没拿着,细细看了一阵,微微笑道:“4A级的海蓝宝石,这么好的颜色光泽,确实难得。”
别攀看着柠檬籽那么大的一颗透亮宝石,笑着问:“姜老师,您别拘束,拿着看看吧。我想了半天,给小男孩做项链太奇怪了,您给个主意?”
姜自盼拿着,没多看,只说:“只要您乐意,做长命锁都可以。”
别攀听完,直夸姜自盼有心,然后又假惺惺地招呼在座各位吃饭。
除了姜自盼,边应漓也是别攀亲自迎接的人,所以其他人都偷摸打量他俩。不过和姜自盼不同,边应漓没坐在二座这种天子脚下的风水宝地处。
姜自盼没往边应漓那儿看一眼,倒是边应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在场只有他和那位大美人都是黑皮,一直歪头看着人家。
约翰逊有些恼了。情人再怎么,也该是自己的东西。光天化日,还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觊觎自己的东西?但是在他快要开口讽刺边应漓的时候,身边的美人开口了:“边先生,好久不见。”
边应漓笑着把头转回去,不吃菜,只喝酒,抿了一口,又转回头来,对着约翰逊笑:“不算久,林睐姐姐。”
姜自盼捏着杯柄的手指一僵。
林睐笑了笑,也只喝酒,约翰逊转头瞪她,她却不为所动。
姜自盼心里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网,把各色人物的关系全联系了起来。有些人物之间,仅仅只是“认识”,就已经足够可怕了。况且,他并不知道林睐和边应漓认识,边应漓和别攀认识。至于那个白人约翰逊,出现在这里,那就只能说明今天到场的每个人都和那件事有关。
“黄昏下的爱神”,就是林睐给姜自盼的。
这顿饭毕,别攀就只和姜自盼说了“正事”,其他人就像是别攀嫌冷清,请来陪他们一块吃饭的而已。
出门时,邓建明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快零点了,他们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进行了六个小时的聚餐才终于结束。
邓建明看见边应漓也一块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惊讶地看着他。
别攀还在同姜自盼说笑,送姜自盼上了车,别攀说:“姜老师,辛苦您了。你瞧,什么时候带令嫒见见她的干弟弟?”
姜自盼坐进车里,隔着车窗对他说:“抱歉,小姑娘有自闭症,可能不好意思来见人。”
一路上,邓建明发现姜自盼沉默得有些可怕。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闭目养神,也没往后靠。
如果说第一次的表演是别攀有意为之的安排,那他今天为什么还要邀请边应漓来?姜自盼心里不得不担忧,边应漓如此主动,却只想要那个瓶子。究竟是他想要,还是别攀想把这东西要回去?
正想着,邓建明突然叫他:“先生,有车跟着我们。”
姜自盼睁开眼,冷声道:“等他一起。”
邓建明愣了愣,才说:“好像是......六号的车。”
“嗯,”姜自盼又闭上眼睛,“别停,让他们到前面去。”
果然,见邓建明他们减了速,后面这辆车慢悠悠跟了两分钟,超到他们前面去了。姜自盼又说:“跟上。”
下了车,边应漓打发他的助手先走了,姜自盼紧随其后,让邓建明留下钥匙先走。
边应漓今晚专门做了发型,现在还挺精神,刘海没塌,没有了那种卷毛软乎乎的感觉。一见姜自盼走向自己,他有些嗔怪:“跟踪我干嘛?”
恶人先告状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姜自盼没回答他。边应漓又说:“非要来我家,那就只有委屈姜老师在我家歇一宿了。”
边应漓家里条件竟和姜宅不相上下,不过和那里不同,既不华贵,也不矜重,像个童话里的公主城堡。边应漓的家门外有个面积极大的花园,成片的蚊虫在路灯下飞舞。
而且打开客厅的灯,还能看见屋里有很多带着荷叶边、蕾丝边的布艺家具。姜自盼没忍住,揉了揉眼睛。
还没来得及带姜自盼走动,就听见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边应漓的表情有些不妙,随手拉下沙发上的一块布给姜自盼:“你先挡一挡。”
姜自盼拿着布,正想问他挡什么,就看见边应漓站在他身前。
然后他看见一只白绒绒的动物在他们面前。
边应漓小声叫它:“慢慢,回去睡觉。谁让你出来的。”
一只羊驼。
姜自盼顿时更加清醒了,那点醉意和困意都消失不见。
慢慢哼哧哼哧出着气,不肯走,边应漓按了按门口的铃,一个瘦瘦小小的圆脸男孩从黑暗的里屋里跑出来,忙不迭地用英语和边应漓道歉,从身上的围裙兜里抓了一把看不出是什么的草喂给那只羊驼,半拍半哄地把它带走。
见身后的人一脸懵,边应漓竟胆大包天地戳了戳姜自盼的脸:“慢慢挺喜欢你的,都没冲你吐口水。”
姜自盼的神情恢复,把手里的布往沙发上一扔,边应漓也知道他并没有被可爱的小动物打动,妥协地耸耸肩:“洗洗睡吧姜老师。就算你想问我什么,问完再开车回家也不合适了。酒驾加深夜疲劳驾驶,不合适。”
还真就洗洗准备睡了。
那个哄了羊驼回去的小男孩又跑出来,问边应漓是否要把最大的客房收拾出来,边应漓说:“换。”
姜自盼却说:“不用。”
边应漓心里一惊。
姜自盼从没让边应漓留宿他家,更不提和他同床共枕,没想到这会儿主动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边应漓眼巴巴望着姜自盼,姜自盼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这眼神,就和刚才幽怨的羊驼似的。
其实不和姜自盼睡一张床,也是合边应漓自己的心意的。所以今晚他也不想和姜自盼一起睡。
哪知道姜自盼直接绕过他进了那间房。
边应漓反应过来,跟着进屋扑到姜自盼身上,力气之大,把姜自盼压床上了。
“别、别开灯......”边应漓心虚道,“姜老师,去客房睡,好不好。”
姜自盼这会儿才发现边应漓身上是大吉岭茶的香气,到现在都还很浓。他向来不喜欢香水,现在也有些闷。被压着,也是不对的。姜自盼看似轻巧地把边应漓翻身压下,没开灯,问:“为什么?”
边应漓支支吾吾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喜欢裸睡。”
姜自盼也不知道这小孩哪儿来的本事,总是会把自己给逗笑,于是他反问:“怕什么?”
边应漓无言以对。
姜自盼又说:“你这张嘴里,究竟有几句实话?”
不过最后姜自盼还是去客房睡了,徒留边应漓一人,深夜依然点着灯,对着衣柜里的丝袜长裙胸罩丁字裤等等性感的女士衣物一言不发。
边应漓从没那么害怕过,甚至想跪在地上祈祷一夜,让姜自盼别再对他的卧室打任何主意。
作为客人,姜自盼起得比边应漓还早。那个圆脸男孩也起了,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他看到姜自盼在客厅里,小跑出来:“先生,早上好。”
姜自盼低头看他,这小孩看着实在太小,他问:“你几岁了?”
小男孩像是被人问惯了这种问题,咧开嘴笑:“我二十二,先生。比漓还大上一岁。”
一口大白牙整整齐齐,笑得天真无邪。
姜自盼脸上依然很平静,点点头:“他平时这么能睡?”
这个男孩说:“不是。可能昨晚回来得太晚。”
说完,他又跑回厨房去做饭。
挺不可思议的。姜自盼看着那个男孩赤脚跑过,在地砖上留下的一点点痕迹。
“我二十三了,不过要一月才满。”
姜自盼竟平心静气地做了下心算。狗屁的二十三,一月才满。他的虚假年龄也只能勉强算二十二岁半,真实情况却比二十二还要小一岁?那不就是二十一岁半?或者二十岁又半年?
姜自盼是从没计较过“半岁”这种说法的,都是边应漓这幼稚小孩害的。
小屁孩醒了,却不像小孩那样睡眼惺忪。他昨晚是真的被姜自盼吓到了,都忘记刻意在他面前做出那种天真姿态。他简单穿着衬衫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没做定型。走到姜自盼身边又是一股香水味。
边应漓才刷过牙,嘴里有甜甜的水果薄荷味儿,姜自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也是一股甜甜的水果薄荷味儿。
边应漓态度很诚恳地和他说:“别攀和我其实一点也不熟的。”
姜自盼看着他整齐的刘海,抬手给他揉乱了。
边应漓下意识“唔”了一声,又把自己的头发弄回来。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