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会再来清源的。”
张令泽很好奇:“那他以后还能去哪里发展?回隔壁县城吗?”
张鸣冷笑一声:“也不可能,他破产了,员工到处讨薪,这家伙现在像只丧家犬一样,人人喊打。”
转瞬间他又变了脸色,恶狠狠地骂道:“蠢货都该死!”
张令泽不再说话。
父子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好半天。
“我出去扫描一份文件。”张鸣说。
“令泽,你去买个午饭。”
张令泽答应道:“好。”
张鸣把烟叼在嘴边,拿上外套出门了。
碰上门,往外走,正在走廊里遇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外国人。
在这小地方见外国人实在是有些奇怪,他再一看旁边,引着那外国人往前走的赫然是方成衍手底下的秘书。
他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蹊跷。方成衍这是又有什么新业务了?
眼瞧着那外国人和韩秘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张鸣视线跟在他们身上,心想,回来得去打听一番。
下午一点。
张鸣从外面回来,满身冷气。
他先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在所有的门上看了一圈,见有显示电源的红灯亮着,才确定了那外国人的房间。
直到晚上,他才蹲到那人从房间里出来。在共用的热水间,张鸣用所知不多的英语跟人打招呼:“嗨,朋友。”
那外国人一辈子从没接过这么滚烫的热水,回头一看,杯口没对准出水口,一百度高温的水直接浇到了手上。
他立刻将手放在了凉水口下,然后才转身对张鸣友好地笑了笑,不知道说的是哪国话。
张鸣只是用英语继续和他交流。
可是人家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懂。
正要放弃探听之时——
“爸。”
“怎么不去房里?”张令泽正准备去前台要双一次性拖鞋,经过热水间,他把头一探,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外国人,继而问向亲爹:“您干嘛呢?”
张鸣说:“没什么。”
外国人水也接完了,说了句“很高兴认识您。”便要走开。
张令泽听着这熟悉的调调,琢磨两秒,问:“意大利语?”
什么?是意大利语?!张鸣心下一喜,紧皱的眉头也有所松动。
幸好令泽也在这儿!
当年为了不让张令泽和宋国啸的小儿子瞎搅和,张鸣专门把张令泽送到了国外,还是叫儿子自己挑的地方。
这么一看,这混小子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张鸣忙告诉他原委,叫他过去探探口风。
张令泽用快忘光了的意大利语,厚着脸皮在隔壁房间和人家热情友好地聊了两小时的天儿,才逐步把话套出来。
虽说科西嘉人讲的意大利语更加方言化一些,但他好歹也能听懂部分。
对方此次来中国的目标,是投资方成衍在北京商业中心楼盘。
一听到他们合同的利息巨额数字,父子俩人都惊呆了。
心里泛酸,眼睛都要绿了。张令泽跟他爸一合计:“必须得推掉清源的项目,既然已经这样……”
“最好瞄准他下个楼盘,叫您领导派别人去!别老操摆您了,咱们好歹是个公司副董,这都叫什么事啊?”
“就把这事告诉领导,转移他注意力,把心思放在世纪地产的新项目上。”
思来想去。
张鸣鼓足勇气,凭着一张老脸,给上头的大人物又打过去电话:“喂,我是张鸣。”
第50章 疏不知春
第二天一大早起。
在方成衍的办公室里, 张鸣和张令泽两个人如同“上阵父子兵”,说话特别硬气。
张鸣把连夜写好的文件放在男人的办公桌上,开口说道:“方总, 如您所见。”
“我们要撤资了。”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诉说此刻心底的痛快。
昨夜张鸣和顶头上司打了电话,以外国公司的合同利息做尺度, 与眼前的项目来回比较, 在中间一通煽风点火、好说歹说,终于叫领导松了口。
方成衍一目十行看完这份申请,表情不为所动。
张鸣没在男人脸上看到任何反应,反倒有些失望。眼神在他现在盯着的申请书上来回打转儿——那是自己昨晚写好的, 由于归家心切,写起来一气呵成。
“我以为张副董明白什么叫合同效益的。”男人说。
“原来您只是把它当作废纸一张,对吗?”
“对。”不等张鸣开口,张令泽反倒先说了话。他行为举止更是猖狂, 伸手便把原先的合同撕碎了,伸手一扬,白纸碎片纷纷扬扬,在空中急速翻转身体, 落在地上。
“令泽你!”这猝不及防的一下, 张鸣没拦住。
那合同也是要拿回去给领导们的呀!
“没关系, 上次吃饭时你说我愚弄你们……”男人把合同收下, 修长的手指甚至已经打开了钢笔帽。
张鸣一直屏着呼吸盯着看。
“如果你们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来去自由, 像第一次您找我说的那样, 我的公司并不缺资金周转。按照合同所说的, 违约金赔付,一切按照流程来。”
笔触接触到纸张之上,印下一点墨水的痕迹,而后,男人迅速地签好了自己的大名。
这……张鸣想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方成衍会如何给他们使绊子、说难听的话,却没想到,在他跟前,什么都是如此顺利。
可谓通情达理!张鸣不禁对方成衍的心胸有所改观。
接下来对方一连串的客套话又把他快砸蒙了:“我很遗憾,这一路合作曲曲折折,没能和贵公司继续合作下去。”
张鸣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忙说:“方总不用这样,下次合作。”
张令泽一声不吭,在旁边用探究地眼神看他。
“那我们先走了。”张鸣说话也逐渐恭敬起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眼瞧着对方要起身,他对男人说道:“不用送了。”
方成衍:“我理应送您到门口。”
一行人走到长廊上,张令泽忽然瞧见长廊墙壁上挂着的唯一照片,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什么茶叶活动的合影,一群人中央,他一眼捕捉到宋知在最后一排笑得春光灿烂,而方成衍在宋知身边,两人并肩,在人群里极为亮眼。
“是近期参加的活动。”方成衍向他主动解释道。
“宋知参加的,比赛?”
“是。”张令泽脸色难堪,“我回去问他。”
“不用等回去了。”男人淡淡地说。
“怎么?”张令泽立刻像一只斗鸡一样,语气急转直下。
方成衍走至长廊尽头,伸出手,按下电梯的按钮:“他没告诉你吗?他不在这里。”
张令泽还站在电梯门前,不肯进去:“他去哪儿了?”
方成衍没说话。
一听到男人提起宋知,张令泽便肾上腺激素飙高:“我不管他去哪儿了,你也别跟我在这儿装模作样、不着三不着两地说话了,你不就想炫耀吗?”
“不管你们好成什么样,我都会等他回心转意的。”
始终保持谦和有礼的男人也没有忍让:
“我不打算给你机会。”
张鸣一早就迈进了电梯,看着外面对峙的两人,根本插不上嘴,只想把儿子拽进来。
宋家那小子,人前人后各一套,说话又欠,一副缺收拾的模样。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儿,给人灌了什么迷汤,是怎么把自己儿子,还有方成衍这种人……迷成这样的?
实在想不通。
电梯合上的一瞬间。
方成衍转身掏出了手机,他重新走回照片跟前,目光幽暗,对着听筒问道:“有空吗?”
“是关于你同事的事。”
“嗯……”
“……应该是昨晚,他要撤资。”
方成衍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窗边,习惯性地往茶庄的大街上看:“我的意思是,要他把这笔钱留下来,而且,还要投更多……”
张鸣前脚离开方成衍办公室,后脚买好了票。人都已经坐上三个小时大巴,赶到机场了,结果忽然接到公司要他重新留下的通知。
他脸色发黑,拉着行李下车的时候,连同背影都沉默了。
张令泽一看他爸脸色变成这样,再一问清楚,也气得够呛,当场骂起来:“爸,不去了,不他妈的去了,他能怎么地吧?”
张鸣不想多说话:“你先回去。”
“爸。”
“我看看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偏偏又……”
“你先回去!”张鸣不由分说把他塞回了大巴车上,他这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得亏还算有孝顺的优点。
张鸣走在空旷的大路上,心情焦急,脚步加快,眉心也跟着突突地跳。这一宿一白天,心情宛若过山车。
憋着一肚子窝囊气又坐了几个小时大巴,又一次不情不愿地来到方成衍的办公室。
“对不起。”
他进门便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再向男人求情,怕是不好应付了啊……
方成衍看着他,发问道:“怎么了?张副董。”
张鸣走过来几步,愈发觉得面上挂不住了:“我想收回今早的话。”
“张副董。”方成衍微微摇头。
“不是我在愚弄你们,分明是你们在愚弄我。”
张鸣慌了:“你听我解释!”
“之前修改合同的事,是因为……我,我实在没见过中途降低红利的情况!我心里不平衡!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待,你知道清源的条件,我一把年纪,实在水土不服。是我,都是我的错!”他慌不择言地解释,急得就差给对方跪在地上了。
“没有必要。”方成衍很干脆地拒绝了。
他低下头继续看报表。
没过几秒,可他对着那堆数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表情凝重起来。
“合同呢?”
张鸣如实相告:“撕了。”
他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不是令泽当着你面撕的吗?
“复印件呢?没有修改过的那版也行。”
在张鸣眼里,方成衍这一出属实莫名其妙,要之前那版做什么?
方成衍势要找到那文件一般,又叫来了韩秘书,问:“我们手头保留的那份合同呢?”
“送到北京总部了。”韩秘书见自家总裁这副模样,露出迷惑的神情:“叫从北京来的女同事带回去了,昨天……刚拿走……”
方成衍扶住眉心,缓了两秒,神情仿佛十分无奈。
他招招手,叫人出去。
张鸣愣了,这一出想必是真的把人惹得不轻。
方总裁两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心里却在想,那岂不是又要对照着重写?
——回家找小茶爷之路。
更远一步。
“以及。”张鸣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觉得很没脸了:“我们公司的利息,也请您如数涨回来。”
“怎么可能呢?”方成衍反问,“您是觉得,我已经好说话到那种地步了吗?利率不会变,要想拿到原有的股息,除非你们变基数。”
张鸣赶紧顺着意思回答:“我们会再多投资一倍。”
——不管了,反正电话里是这么指示他的!
方成衍淡淡地“哦?”了一声,好像很惊讶似的。
一切都在按预期发展,男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点恶意——很乐意看张鸣被耍,最好能来回遛着他转。
“那也行不通。”
方成衍依旧是拒绝的态度:“我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了,很您这样的人合作实在麻烦,融资不会继续了,请回吧!”
“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张鸣急了:“我还要和秦淮商量一下。”
方成衍听到这人名,陡然抬了抬眼皮。
“好,和他商量吧。投资额要到我满意的程度,您明白吗?”
“明白。”
“尽快给我结果,我等不及。”他说。
“好。”
第51章 余回甘式
张鸣回他的旅馆请示领导去了。
方成衍心想, 明天再留最后一天,如果张鸣那里有准备答复,那便用一天把事情办完。如果没有, 以后几个月叫韩秘书招待他就是。
等今晚再去看一回老爷子,他便准备买后天早上的机票。
结果。
马上要到下班时刻,又闹出一件不咸不淡的事。
韩秘书刚刚收到的清源季报上, 主页面放的竟是刘茶茶在日涧茶庄门口大闹的图, 这个小二溜子正在那里撒泼、指着茶庄大门气急败坏地大叫。这角度抓得巧妙极了,拍摄者可谓相当有心。
报道明明是关于政府举办的茶艺比赛,在公式化的文字后面,又偏偏用三分之一的篇幅专门提了获奖的日涧茶庄, 说这个外地人在清源发展得过于顺利,甚至压过了清源本地人。
不仅有政府的头奖,还有开发区的店铺免租奖。两个奖项竟然还特意换算成了金钱数额表现出来,更有视觉冲击力, 让人不禁怀疑其用心来。
报道里虽然没提几句方成衍的公司,可记者到底是专业的文字工作者,话里轻描淡写地描述方成衍为“同样来自北京的方总裁”,这前缀让人看了眉头一皱, 仿佛意有所指。
再看一眼记者的名字, 是刘春晓。
方成衍记得, 是那天没预约便来采访的女记者。
很好。
上次挡着他去看宋知比赛, 这次挡着他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