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到对方有了这么大反应,陈柏宇腆着脸笑起来:
“呦。”
……
晚上,宋知正在市中心一家大酒店里吃团圆饭。
这是由宋国啸组织的家庭宴会,饭店包桌、点菜,都由他经手。宋国啸应酬大半辈子,酒桌去得不少,点菜也格外会点,花样不比方老爷子宴请宋知的那次差。一大家子儿全部落坐,大姑小姑、叔叔们,几岁的小堂弟,围着一桌流水的转席,菜品齐全。
话题从小堂弟上学,转移到宋国啸的心脏,再跑到宋鼐鼐的实习岗位上。
没人提起宋骧的事。
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顿饭是为了庆祝车祸翻案才吃的。
许是被浓厚的亲情氛围感染,宋国啸也罕见地在席上对宋知露出缓和的一面,问他为什么不吃菜。
宋知没应,伸手夹一筷子菜,算是答复过了。
虽说当着众人的面,但宋国啸不觉得尴尬,他万分理解宋知的举动。而且,他知道小儿子顺利拿到驾照,还没有买车。出于内心愧疚,他今天在车行,给宋知买了一辆宝马7系作为赔偿。
宋知说不要。
宋国啸当着全亲戚的面送给他,是想证明什么呢?
宋知冷着脸没接,母亲就把车钥匙默默塞进他手里,他淡淡地推回去,宋母便露出伤心的神色,再度放进他口袋。
宋知烦得一口饭都吃不下。
宋国啸不用送他什么,也不用感到抱歉。
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宋知的心情始终没有好起来过。刚失忆那一阵子,他或多或少会受到伤害,但等他去了清源、再回来以后,内心就再没什么波动了。
不伤心,不开心。
不必。
就在他快坐不下去之时,项彬在他们哥们儿的三人群里发来消息。
项彬:[问出来了。]
座位上的宋知一看,陡然提起精神。
宋鼐鼐坐在宋知旁边,也关注到他的大动静:“怎么了,哥?”
[陈柏宇这个傻逼,把贾守志的话套出来了。]
项彬发完消息就问眼皮子底下的陈柏宇:“车牌号,你确定没记错?”
“没,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在心里专门默记好多遍呢。”
项彬一边笑一边打,激动得把字打错了好几次。他对陈柏宇笑骂:“我刚才出来,发现你没人儿了,再一找,直接他妈进牢了。你他妈是真能耐,我前脚去捞你,后脚看见你在里头和人侃大山。”
项彬东瞅西瞅,确认身边没人,才低头回来看陈柏宇,脸上不住地笑,又要装一下严肃,所有情绪综合在他这张年轻的脸上,显得滑稽极了:“我这伙计是真能啊是。”
“那是。”陈柏宇损他:“项警官在我跟前儿露怯了吧。”
项彬摇摇头,只感到可惜,可惜那段话没有摄像头录下来。也不算警方问出来的,做不了笔录。
“明天我去交警大队调记录,是事故现场的话,就都有存档,肯定跑不了。”项彬说。
陈柏宇认识的人多,记得车牌号也不少。他手铐在长椅扶手上,仰起头,干愣愣地回想:“我知道那车牌,我肯定见过。”
项彬见陈柏宇认真在想,不敢打扰他,只顾低头给宋知发消息:
[贾守志说他在事故现场,见到那老板派人来盯梢的车。]
[车牌号也告诉陈柏宇了。]
[京IZ0832]
话刚打出去。
“不用找存档了。”
陈柏宇侧身,告诉他:
“是张令泽他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京I开头的,瞎打得哦。
第77章 澜沧昔归
听到这话, 项彬的手指蓦然定住。
一向不着调的陈柏宇冷静异常,他与项彬视线相接,后者半张着嘴, 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张鸣?也在宋骧的事故现场?
这事实堪称让人失语,连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听到之后,也要为之面色大改。
这个初入警局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抬起眼皮, 扫过警察局走廊上、满墙贴着的规章与颂条。每天早上, 当他踏入这里工作的时候,心中都会充满神圣感和正义感。但他此刻忽然觉得,这世界离奇得叫人难以捉摸。
那宋知和张令泽……
他们昔日的关系,现如今, 只会让宋知的愧疚、负罪感再加一重。
难以想象,小知他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项彬手上依旧保持僵硬的姿势,一时都无法继续打字。
他与陈柏宇再次对视一眼。
陈柏宇接收到来自好哥们儿的眼神,多年的默契也让他明白, 项彬在想什么。
“告诉他吧。”他说。
“知儿有必要知道。”
宋知收到消息,脸色惨白。他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慌乱地往门外走,宋母忙拽住他:“你要去干嘛?亲戚们可都在这儿呢。”
母亲见他这样着急, 也疑惑不已, 对他放低音量:“你非得现在离开吗?”
话刚说完, 有亲戚在问:“小知要走啦?”
“小知最近忙什么呢?”又有亲戚问道。
宋知头也不回地去了。
宋母只能尴尬地对他们笑:“让他走吧。”
……
方成衍接连不断地工作了两天一夜, 终于让公司的大局形势稳定下来。
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
去找宋知。
他们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见面,宋知也不曾打过电话。
他急切地想知道小茶爷过的如何, 有没有伤心, 有没有好好睡觉, 有没有陪家人挺过难关。
如果开往对方小区的话,方成衍必然要经过日中投资公司的路段,而就在他从秦淮的公司前开过,正要往大路右侧拐弯时。
视野里陡然闯入一幕。
正是夜晚七点。
张令泽在大马路伢子的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来回踱步。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由于天寒地冻,冷呵呵的,不时往地上跺两脚。
两个人一会儿往身后黑咕隆咚的过道里看,一会儿在马路上看来看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好像那通道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方成衍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把车停在离得稍远的车位上。
果然。
没过几分钟,从里头走出一个光头。
张令泽看到这人出来,急忙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问:“换我了?”
“对。”
光头脸上笑嘻嘻的,语气宛若在邀功:“被我揍成癞子头了!你赶紧来最后一次,悠着点,趁雷子来出现场之前,咱们赶紧走吧。”
张令泽“嗯”一声,把身上的棒球夹棉外套脱掉,丢到对方怀里。还没完全走进里头,他像是要大展身手似的,捋起卫衣的袖子,手臂下的一处皮肤,便全然呈现在路灯的光线之下。
在他的左臂上,有一处黑色的纹身。
那是一幅肖像,颜料边缘开始轻微发绿,好像在皮肤上已留有几个年头。
袖子挽得并不高,肖像也仅显露出下半张脸。
方成衍坐在驾驶室里,冷眼看去。
顺着角度,微微偏头。
被特意纹上去的人有着漂亮的脸型,再往上,是饱满的、方成衍再眼熟不过的唇形……
一个相当明媚的笑容。
属于一个纯粹、洒脱的人。
男人的眼神霎时锐利地眯起。
他坐在车里,紧盯对方手臂上的那处纹身,觉得它碍眼至极。就在几个月之前,张令泽曾在茶庄前对方成衍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会觉得小知忘掉我,就会喜欢你吧。”
“他的性格我想你也清楚。我追他花了一年多的功夫,而你才认识他短短几十天。”
“他三分钟热度,喜欢玩,喜欢有趣的东西。像你这样沉闷的人,嘶……无非是他在这破山沟里无聊的消遣。”
“你要是知道我和他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都没有分手,就会知道我们彼此喜欢的有多深了。”
方成衍心中升起些许烦躁。
张令泽身上的这处纹身,发生在他遇到宋知之前。那是他们两人有过一段曾经的证明,是一道发生在过去的命题,是方成衍永远无法触碰,也无力更改的现实。
而这样的无能为力,让习惯操控一切的男人难以容忍。
方成衍继续冷眼看着。
试图把心头的情绪压下来,只要想到,待会见面时,小茶爷会主动凑过来,给他一个认真的,不,哪怕是带着捣乱意味的吻。
只要是这样的话,方成衍告诉自己,他都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方成衍单手支在车窗窗沿,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总有一天会水到渠成的。
他正陷入思索。
就在这时,车窗被人叩响。
方成衍冷漠地看过一眼,按下车窗。
来人弯曲一点身体,笑着看他:“方总,您在这里看什么呢?”
方成衍答:“您来看什么,我就来看什么。”
张鸣脸皮厚,还在笑。
他今晚心情好的不得了,听到儿子发来蹲到程开祖的消息,大冷天特意跑出来围观。
见方成衍在主驾上周正地坐着,不肯给他正眼。张鸣嗤笑一声,又开口问:“那外国人的事儿,您有头绪了吗?”
张鸣打这次回来以后,就不准备再去清源。
他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来回折腾,对方成衍反复卑躬屈膝,甚至唯一一次回家的机会也转瞬被上层收回。回北京后,张鸣才开始怀疑,因为方成衍当时表现出的大度实在令人惊讶和费解。
他这才后知后觉,是方成衍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目的就是要把他玩死!
可笑的是,他还由衷地对方成衍表示谢意。
那时候方成衍心里一定在高声耻笑他吧。
听到这问题,男人终于肯跟他正视,声线漠然:“我会追查到底。”
张鸣说:“要是您抓不到呢。”
方成衍:“那就让他倾家荡产,永无翻身之日。”
张鸣挑眉,点点头:“呵。”
“真不愧是年少有为的方总裁,下手真狠。”
话刚落音。
通道里传来一阵闷响声。
那里路灯照射不到,要比外面黑的多,以至于张令泽的身影只被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轮廓。
他正朝什么东西狠狠踹了一脚,通道里不时传出打在人肉身上的闷响和痛苦的叫唤、求救声。
“你看到了?”
“挨揍的是程开祖。”张鸣毫不遮掩,反而还很倨傲:“我也算是替您出了一口恶气。”
他听到那求救声很是兴奋,不住地告诉方成衍:“我们令泽也是能承事儿的人。”
“交代的事情办得不错。”
“一点儿不比您差。”
方成衍无心听他说什么。
直接关上车窗。
男人一边冷着面孔看,一边用车载电子显示屏给宋知拨电话。
他很累,只想找宋知,至于和张鸣、程开祖之间的恩怨,男人一点都不想过问。
音乐仅仅短促地响了两秒,便忽而转成“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的提醒。
而且,还没等他关掉——
方成衍猝不及防地,听到他人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在此刻响起。
相当小声。
从车窗之外的某个地方传来。
他循声望去。
看到远处通道里的黑影,忽然停下踹人的动作。
张令泽气喘吁吁地停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荧屏亮起的刹那,也映照出他脸上的表情。
从外向里看,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到他神情的变化——
被人打断的不悦,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
“小知。”张令泽接住电话,往外走,好像对这通电话极为关心和看重似的,连同嘴角都扬起微笑。
在他边笑边说完几句话之后,电话挂断了。
张令泽没再回通道里去,而是焦躁不安地在路边等待起来。
“嘿嘿。”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张鸣的脸贴近车玻璃,告诉男人:“怎么办,我们方总这边很尴尬啊?”
对方不给回应。
他再次叩叩车窗。
方成衍耐着性子,再次打开。
通道里的呼痛声、求救声在玻璃落下的一瞬涌入车里,没休没止。
这声音叫外头的张鸣浑身通畅,得意忘形,势要在今晚把在清源所有的仇全报一遍似的,开始用话刺激起男人:
“啧。”
“不管失没失忆,宋知还是那个宋知啊。”
“方总应该还不知道吧?”
他用着轻松调侃的语调,低头对方成衍说:“当年宋知非要和令泽在一起,连他亲爹气出高血压也不管。”
“住了好多次院,揍他不知道几回,也天天跑来找令泽。”
“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什么好。”
见方成衍没有任何反应,张鸣笑了一声。
“在意大利的机场里被我训得不能再狠,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骂他是同性恋,让路人用奇怪的眼神围观着看。”
“也因为喜欢我们令泽,活活忍住了他的少爷脾气。”
“还要憋着通红的一张脸,小声又可怜地跟我说‘叔叔,你别生气’。”
“他就是喜欢令泽到这种地步。”
“你知道吧?”
张鸣成功地看到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