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茹慧寻思,这是要上门呀?
她赶紧叫宋知下楼,说方家老爷子要过来,叫他去门口等着迎接,好给人领路。
宋知抬脚准备出门,一时间想到——
老爷子过来,那方成衍肯定也要跟着过来!
他又是回屋换高领的衣服,把脖子上细小的伤痕挡住,又是照镜子,琢磨自己贴着纱布的眼睛。
生怕太丑,把方成衍丑着了。
在楼底下没等一会儿。
宋知远远地看见两个人从门口过来,迎上去:“您来了。”
方长云拉住他:“哎呦,你这眼睛是怎么弄得?”
宋知:“磕桌角了。”
脸上的青紫东一块西一块,是很明显的斗殴伤痕,说成摔伤,有点勉强。
方长云没有追问,对他嘘寒问暖:“疼不疼?”
“没事儿,不疼。”
“您今个怎么有空过来?”
方长云:“我们在电视上看你家里出事,一直说过来看看。”
宋知笑:“都过去了,谢谢您操心。”
方晟紧跟在老爷子身后,手里提着不少昂贵礼品。
宋知犯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这样。”
把人领到单元楼口,要往上走,他却怎么也不见方成衍在哪里停车,于是开口问:“我成衍哥呢?”
“他今天没来。”方晟说。
宋知:“他怎么……”
方晟:“他说要去公司,就不来了。”
一行人上楼。
方长云走进家门,夸道:“你们家里收拾得真干净。”
“地板都能反光。”
“哪有。”刘茹慧端出果盘,“都是老小区了,我都怕您嫌它脏得没法下脚。”
宋母从医院回来,压根没准备多少食材。眼下家里这么多人,她忙叫宋知去商店买。
走之前,宋知又冷不丁地问:“我成衍哥中午饭怎么吃?”
“公司吧。”
“他最近很忙吗?”
“倒也没有。”
“这一阵子刚忙完。”方晟回应。
宋知眼里的光亮黯淡下来,“噢”了一声,拿住鞋柜上的门钥匙,出门去了。
他在楼底下,给方成衍发消息过去,问他今天怎么没来。
等买菜结束,回到家。
再掏出手机一看,依旧没有回应。
宋知真想一个电话拨过去,但生怕人家在忙正事,于是想,等方成衍哪有时间回复再说吧。
方成衍这边的确不忙,股价回春,涨势大好。
但整个金融风投行业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甚至连秦淮都罕见地起了大早,来到公司。
早上时上层已经开过会,秦淮要各个主管们身体力行,延期春节假期,必须在股市停之前,先把危机搞定。
白领们在楼层上下来来往往,中央暖风从早一直开着,呜呜地响,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杜修凡给方成衍用电话汇报完会议决策之后,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他听到手下的组长在介绍新人。
一个短发女孩,白衬衫,自信大方,嘴边噙着淡淡的微笑: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法务实习生,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很忙,没空对她做过多的关注,在简单地表示欢迎后,重新埋头忙各自的事。
宋鼐鼐找到空位坐下。
椅子还没焐热,就看到办公室的公共电脑上显示新的消息。
秦淮手下一家公司前几天接的一项大单被撤回,对方只是一个小公司,赔了违约金,但这造成购入材料的浪费和大片客户的不满,导致一连串的经济事故。
乱七八糟,没有一件事叫人省心!
早上的会还没结束多久,秦淮的办公室里,投资公司的各个主管们又被紧急召集到一起。
他大发雷霆,把墙上的高尔夫球杆猛砸在地上,说养的一个二个都是饭桶!
张鸣首当其冲。
他脸皮够厚,挨骂结束时,还分了心,偷偷摸摸打量程开祖一眼。见对方毫发无损地站在跟前,时不时朝自己投来审视的眼光……
不对呀。
张鸣心生疑惑,令泽明明把人揍过了呀。
真奇怪。就在昨天夜里,令泽脸颊泛青回来,带着一副陌生的、窥探的神情,他叫“爸”的时候,脸上沉重得像是在敲世纪丧钟一样。
张鸣上前表示关心,但令泽……竟然问起宋骧的车祸一事。
张鸣的脸色倏地变了,叫儿子不要再提。但令泽却较起真,硬要问出一个真相,说要去宋家还自己一个清白,不能被人这么诬陷。
张鸣为此伤透脑筋。
张令泽抬眼看向父亲:“因为我和宋知在一起?”
“你就把他大哥害死了?”
张鸣一巴掌扇在张令泽脑袋上:“别问了!”
“你都知道什么!别胡乱猜!”
“除了会花钱,你有一点本事吗?”
张令泽反应激烈,不住地在屋里摔东西。他一直很孝顺,但是在宋知身上,两个人总有吵不完的架。
“爸!咱们去道歉,和他们家说清楚。”
张令泽甚至开始恳求他,说不愿给宋知留下那样的污点,在宋知心里保持清白,这对他很重要。
“如果不是您做的,我们就赶紧去解释吧!”
张鸣甩开他,心里怒火四起:“你说什么屁话?怎么可能是你老子干的!”
“再多说一句,你就从这家里滚出去,别回来了!”
第80章 薄冰绿云
他正陷入回忆, 再回神时,听到秦淮在说:“把茶叶卖出去。”
“什么茶叶?”张鸣问道。
显然已云游在会议之外。
秦淮瞬间怒瞪过来。
反倒是对面一直投以注视的程开祖告诉他:“炒茶。”
张鸣更疑惑。出差太久,他不知道, 这是秦淮看中的暴利手段之一。
头一次见面时,程开祖和秦淮两人就是在茶业博览园上遇见的。
程开祖来自灵山,家乡旁边就是清源这个茶叶重镇, 从小茶喝得不少。他白天在北京打零工, 晚上在便宜的出租屋居住,恰巧碰上茶协办活动。秦淮旗下有多间公司,投资公司风险很高。要分散风险,最好的方式便是把钱分别投入到不同的行业。跨度大, 承受的震荡也会小。茶叶、书画文玩,不仅是秦淮的爱好,也是他灰色资产的重要来源之一。
秦淮那时恰巧和程开祖来到同一个摊位,正要打量时下正火热的小罐茶。
“懂行的人不会喝这些。”
秦淮抬起眼皮, 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这人穿得寒酸,脸瘦得脱相,一个秃头油光瓦亮,头脸也怪磕碜的。
“这种茶品质并不是顶尖。”程开祖告诉秦淮:“全是炒起来的。”
他看到秦淮身后的随众不少, 觉得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大可以学学他们, 收购茶叶, 炒作之后再卖出。茶叶成本低廉, 一旦炒成功,可是暴利。”
“怎么炒?”秦淮很有兴趣听他继续讲下去。
“炒茶,就像炒房地产。”
“您来收购最近市面销量好的茶叶。”
秦淮指指那一小罐子茶叶, 还没掌心一半大:“我买?”
程开祖强调:“收购。”
“我要是亏损了呢?”
程开祖很自信:“我给您打工十年。”
秦淮觉得这人十分有趣, 胆子也大, 对着自己的一干下属们,他说:“都听到了?”
他阔气地收购一小批茶叶,全权交由程开祖。
程开祖在一周内,从早到晚泡在他茶叶公司的市场部,在市面上大肆鼓吹“山头茶”和“特效茶”,而自己,做起坐庄的大玩家。
他通知工厂,有组织地产货,再把经销商层层分级,限制销售数量。甚至叫秦淮利用自身的影响力,高价拍下一款价值七千万的茶饼!最后在热度真正炒起来的时候大放量,在巅峰时刻套利,最终风头过去,卷钱走人。
从那时候开始,茶界有不少人叫秦淮“茶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说秦淮买一片茶够买一辆宝马。
对此,程开祖表示:“收割有钱人的韭菜,碍着他们穷人什么事?”
秦淮想笑。
他在生意场上,还没见过这样装也不装的。
没错,挣的就是有钱人的钱!
果不其然。
茶叶利润最终翻成四千番,这叫秦淮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同样是一番话,程开祖对宋知说时,宋知倍感不耐烦,但却能让秦淮重用他。
秦淮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本领在,本来要给他分成,结果他却说不要,想跟着秦董混一碗饭。于是秦淮把他插在手下一家理财公司,给他一个空头衔,再顺理成章地把人聘用过来。秦淮觉得这人会洞察人心,不继续贪利、抽身也快,是个黄油手。
分给程开祖利润的百分之一,那庞大的数目也足够他使了。
后来秦淮才逐渐发现,这人的野心不小。表面说是在投资公司混饭,其实目光长远,想让秦淮把目光放远房地产。他调查过,程开祖原先在南方是一个倒闭公司的小老板。
某天清晨,秦淮直截了当地问:“你原来怎么破产的?”
对方诚实回应:“我的项目被人夺走了。”
“谁?”
“方成衍。”
秦淮虽然与方成衍没有正面接触,但相当有了解。
也见过几面。
年轻、俊朗,说话富有修养,懂退让,做事稳扎稳打,行事稳健。
一副十分靠得住的样子。
也怪不得方长云和方士宏会把公司全权交给他。
“您认识吗?”程开祖知道,对方一定听过方成衍的名字。
他只是努努嘴:“听说过。”
上任第二天,程开祖用挣得的钱买下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定做假发片。
他喜欢方成衍的品味,于是花掉一笔巨大开销,并暗暗发誓,要改头换面,叫方成衍刮目相看。但这华丽的变装苦于没有什么出行工具搭配,每天只能骑共享单车。
整整四个月,他不敢回灵山。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只等在北京东山再起、衣锦还乡。
方成衍与国外合作的工程项目中止,也是程开祖撺掇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秦淮会用……那样的方式去达成。
不管怎样!
能破坏方成衍的生意,他便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当!
可念想尚未达成,他眼见着秦淮的公司又不行了。市值在一小时一小时地下坠,以一种惊人恐怖的速度。
程开祖怀疑,一定是有同室操戈、萧墙之祸,出在秦淮自己的公司内部里。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正在动荡时期,忽得来了一个大订单作为资金支持,结果在他们购入材料之后,又突然撤掉。
“您不觉得——”
“对方公司在这时候撤单,很有蹊跷吗?”他的语调拉长。
对面的张鸣听到程王八的这种腔调就气不打一处来,在清源的时候,就是拿捏着这股劲儿,勾着他上道儿了。
张鸣忙说:“秦董,您别信他的!”
“之前在清源,咱们的融资黄了,就是因为他煽风点火!”
“公司出事,我们可都是要失业的,怎么会有商业间谍呢?我建议您把眼光放回到那公司上,和对方洽淡,还能挽救一下啊!”
他低估了程开祖对秦淮的影响力。
秦淮走过来。
站在他跟前。
张鸣立刻安分,生怕他手里那高尔夫球棍落下来。
“是谁?”
秦淮扫遍在场人一眼,从他身边经过。
八个主管。
一一看过。
又重新站回张鸣跟前。
张鸣忙表忠心:“不是我,我出差回来,一直没关注这些事情。”
秦淮嗤笑:“我料你也没那个本事。”
“你的副董不用干了。”
“当初聘用你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这么多年了,”他用高尔夫球杆戳戳张鸣的肩髃:“在我的公司也吃的酒足饭饱。”
“现在出事,我不想养没用的闲人。”
他说:“修凡,把张副董的职务撤下来。”
“让程组长顶上。”
顷刻间,张鸣的职务被撤。
坐稳十年的头衔就这样眼睁睁给了程开祖!
结束时。
程开祖还专门经过他身边,好像故意似的,放慢脚步。与张鸣并肩,似乎静等着对方开口和他说话。
张鸣气急败坏,把程开祖拽进消防间:“你给秦董吹了什么风?”
“没有。”对方告诉他:“张副董,哦不,张鸣……”
“你想知道自己做不成这行的原因吗?”他为张鸣拍了拍前胸上的西服灰尘,是刚才蹭上的、高尔夫球杆上的泥土,继而慢吞吞地说:“因为你没有主意。”
“总是顺风倒,顺风倒也就算了,还总是站错队。”
程开祖说:“我打听过,要是当年你站在宋国啸那边,抱好他的大腿……”
张鸣神色一凛。
“也不至于最后被人搞下来。”
“而且更关键的是,你当初在清源时,没有鼎力支持我。”
张鸣怒骂:“是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
“以为减个肥,戴个假发,从野猪变成人,披一套有品味的衣服,就是精英了?”
程开祖没有再和他说下去的打算:“工作这么久,年纪也一大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