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还有一点最后的积蓄,最起码,找个社会工作不成问题。”
他说完,转身离开。张鸣咆哮道:“程开祖,我他妈看你拿什么跟方成衍玩!”
“你等着头破血流吧!”
“头破血流?”
程开祖大笑起来:“这倒是没有。”
“你儿子打错了人。”他眉飞色舞:“张副董,谢谢你,我笑了整整一宿。”
张鸣的脸色不对了。
没过一会儿,脸涨红个彻底,对着他的背影高声不停咒骂,从空荡的消防间里传来回声:
“你就是秦淮的一条狗!”
“迟早完蛋!”
“和方成衍作对,等死吧!”
仅仅一下午时间,张鸣头发都快急白了。职务被撤,公司不景气,再这样下去,真就要失业了!他越想越焦急,多少年来,对秦淮新仇旧恨一起堆压在心头,真想给他一起报了!
他想报复秦淮。
但又苦于不知怎么搞这个老阴比。
张鸣站在原地,消防间没有生暖气,传来阵阵寒意。
想想令泽昨晚说的话……
他想,宋骧车祸的事,也许能派上用场。
……
日子过去足足一周,宋知的眼睛已经消肿大半,胳膊也不再疼了。
可方成衍还是没有联络他。
他望着手机屏幕,聊天框的最后内容,依旧停留在自己发出的那几句话上。
他心底隐隐约约能觉察到,男人似乎在怄气。
但哪怕是这样,宋知也决心上门找一趟。
方成衍之前邀请他去家里见方长云,宋知没有答应。现在,他告诉自己,老爷子也来他们家里探望过,总得你来我往……或者,就当提前去拜早年。
一番心理鼓励之下,他惴惴不安地坐上出租,抵达方家别墅。
穿过一座像植物园似的院子,来到象牙白色的门厅,按响门铃。
是方晟来开的门。
“宋知?”
“快请进。”
他提着礼物,走进客厅,眼前的一切让人眼睛迷乱。繁复的灯饰在大厅金碧辉煌的天花板上散发暖色光晕。一旁的旋转楼梯呈欧式风格,有亚麻色的光面地毯从上倾泻而下,如同流光似的。
宋知先对方长云喊了声“爷爷好”,继而把手中的礼物递过去。
他本来要买茶叶,结果在商场、茶庄转了一天,怎么挑怎么不满意,最后中规中矩地选了国窖茅台,把兜里最后两千块钱花出去,彻底分文不剩。
老爷子高兴坏了。
一点也没嫌弃他寒酸,拿住酒后不松手,直夸他乖。
宋知简单寒暄一阵儿,便直奔主题:“成衍哥在家吗?”
“在呢。”老爷子给他指指,“楼上书房。”
“去找他吧!”
“左转第三间。”
宋知缓缓走上旋转楼梯。
打开木门。
满墙复古的酒柜先闯入他的视野,上面摆有宾治世界的雪茄,整架写着外文的洋酒。
断联已久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坐在书桌之后。
都这个时间了,他依旧在办公。
听到声音,男人抬头望向门口。在看到宋知的瞬间,脸上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宋知说:“不欢迎我?”
“怎么来了?”他问。
宋知走近,站到他身边,嗅到对方身上传来一股香烟的气味。
方成衍一向不抽烟的。
宋知还以为他在哪个场合浸淫了烟味,虽然明显露出不喜欢的神情,却也没多说什么:“我来你家看老爷子。”
“不是上次你说的吗?”
他看到男人桌上摆着一堆文件,屏幕上依旧是股市的走势图,问道:“还在忙吗?你都不放假的吗?”
问出去的时候,宋知不由自主地有点心慌。
怕方成衍说放了,放了却不来找他。
又怕方成衍说没放,这样就可以把不找他的原因合理地带过。
他内心最想问的是——
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男人只是答:“最近公司有很多事。”
轻描淡写的回答,空气都沉默了。
宋知在一旁站着,竟然不知道让话题如何继续。
就在这时,他在方成衍的桌面上,突然瞧见一个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三轮儿。做工相当精致,车把、链条,连轮胎的花纹都栩栩如生。
最关键的是,和自己抽奖的那辆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宋知乐了,“你刻的?”
他拿起来看,面上惊喜万分:“车轱辘柄儿还会转呢。”
这样精致的东西,得他耗费多少工夫?宋知想到这儿,高兴的不得了:“是给我的吗?”
“是。”
是的。
那是当时在清源,方成衍对着台灯,一点一点刻出来的。还差一点抛光,就可以送给他的。
“那我可要给你顺走了。”
“拿去吧。”男人说。
宋知收进自己的连帽衫口袋,他明白,方成衍这么久没有联系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还强撑着不说,不想有那种撕破脸的时刻。
见男人工作的这样认真,他主动跨坐到对方结实修长的腿上,手指翻飞,把方成衍脖子上的领带拆解下来,放到一边。
“你不累吗?还在工作。”
男人在继续翻页文件,好像不准备回答。
宋知只好直接一点,他十分小声地问:“方成衍,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们上次吵架的时候,是不是说过,不要什么也不说?”
不管发生什么,他先低声承认错误:“我错了。”
“我没主动去找你。”
“主要我们家里一堆烂事儿。”
宋知用清澈、哀怨地眼睛盯着方成衍,见对方这样冷漠,更委屈了。
再看一眼房门,是关着的,于是贴过去,大胆地吻上男人的嘴唇。
游移,辗转,亲到拉丝,才分开。
可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给过他回应,这举动真的好伤人。
宋知问:“你到底怎么了?”
“是我现在太丑了吗?“他勉强地笑,伸手摸摸自己眼睛,那里的肿下去了,只剩眼尾一抹余红。
“宋知。”
“嗯?”
男人停下办公,靠在座椅里,沉默后开口:
“法院的事,还好吗?”
宋知:“嗯,结果出来了。给那人判了刑,他顶罪的同事无罪释放。”
“好。”他说。
“事情结束后的第一天,你都做了什么?”
宋知不明白为什么会问这个,老实地想了想:“在家里,什么都没干。”
方成衍眼神深邃,里面毫无波澜。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
“第二天呢?”
宋知揽住他脖子,认真地回忆。
“和亲戚们上饭店去了。”
那天宋国啸大早起打电话,把亲戚们全叫出来吃饭。他被母亲硬拉去,和宋鼐鼐聊天,晚上的时候……
“还有吗?”
男人面无表情,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偌大的书房,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如此之近。
方成衍声线平静,殊不知底下翻滚着怎样奔腾的暗流。
身后的窗帘呈勃艮第红色,屋里的灯光是沿房角散射的,宋知垂下眼睛,睫毛也投射下浓密的影。
“没有了。”
他听到宋知这样回答。
方成衍什么都没说。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当着对方的面。
抽烟,点火。
以相当熟稔的姿势,把烟叼在他的嘴唇之上。
宋知看得愣怔:“怎么吸烟啊?”
“我还在这儿呢。”
男人没有回应。
宋知还坐在他的腿上,揽着他的脖子,忽然发觉自己的表情,一定像张令泽那晚那样,笑不出来。
但还是努力扬起笑脸:“我靠,你他妈今天好冷淡啊。”
他说完。
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从男人嘴巴上,轻轻叼过那支烟。
第81章 南塘移树
金色的烟丝细碎、易燃, 火焰所过之处化作灰白与残余的火星。烟雾不断上升,熏烤宋知的眼睛。把它们刺激得干痛不已,乃至冒出一点泪水。
他衔着那根香烟。
想让方成衍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男人低头凝视。
然后, 把烟从宋知淡色的嘴唇上取下来、丢进烟灰缸里。
后者再伸出手,想从对方的指尖拿回的时候,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宋知回头看, 一下被拦住后腰、悬空抱起。
方成衍站起身, 把他轻放在办公桌上。
由于刚才跨坐的姿势,男人现在站在他两腿之间。宋知的手撑在身体两侧,却不小心触动了桌面上的鼠标。
原本是股市走势的电脑屏幕,立刻切换成不同的页面。
屏幕上铺满了照片。
——竟然全部都是宋知与张令泽的合影!
宋知神情明显变了:“喂, 方成衍。”
他连忙解释:“不是吧?我已经不记得了。”
宋知开始心慌。
方成衍本来就因为他见各种人而怄过不少气。如果他在刚才告诉对方,在法院翻案的第二天晚上,他故意没接方成衍电话,反而转身打给张令泽, 男人一定会直接炸掉吧……
宋知的手紧扣在木桌边缘,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方成衍的大手仍放在他的后腰,停留两秒,又沉默地收回。
他们离得很近。宋知看到, 男人正眼眸幽深地瞧着自己。
“方成衍。”
宋知叫男人的名字, 眼睛明亮, 极度认真。
“我们这次还能玩吗?”
上次在雪地里, 他也是这样问的。
在漫天纷飞的大雪和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挡住男人的去路,一脸怒容地质问他:
[还能不能玩儿了!]
[你就说, 我们能不能玩儿了?]
“玩吗?”
男人重复。
“对。”宋知期待他快点给出答复。
烟灰缸里的香烟已经燃尽, 心里的火也烧得他快要死了。
两人陷入难言的缄默。他眼看着方成衍的嘴唇紧抿, 喉头滑动了一下,像是把要说的话吞回。
宋知继续等待。
他很清楚,方成衍不是不成熟的人。之前那次吵架,对方也是选择直接告诉自己,生气的理由是在于宋知的行为给他现实的巨大落差。
那这次呢?
方成衍看上去依旧理智得要命,却怎么也不肯告诉他了。
“我们这种关系。”
“先到此为止吧……”
他等来等去,最后听到对方这样说。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方成衍的话分明用的是平缓的音调,可在宋知耳边,像是响起一道惊雷。
“什么意思?”他问。
对方停顿片刻,伸出大手,万分轻柔地抚上他受伤的眼尾:“字面意思。”
留着余红的皮肤微微被扯动了一下,里面积蓄的泪水,便瞬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沾染到方成衍的手上。
“……”
男人为他揩去那滴眼泪:
“别总是受伤了。”
他转身离开。
宋知哑然。
与雪地那次相比,他的心境可谓不能同日而语。那时候,宋知可以强行拽住方成衍,轻而易举地追上人高声质问,甚至还能吼男人两句。这次,他连自己做错什么都不知道,看到男人这样一副薄情的样子,反而呆滞地在想,一个人前前后后怎么能有这样巨大的反差?
他心慌意乱地坐在那里,发觉自己真的被人拿住了。
书房的门合上了,发出落锁的声音。
宋知没回头,刚才的眼泪是被香烟熏出来的。可现在,他是真的想流泪了。
他傻傻地坐在办公桌上,没有再跟过去。缓了半天,才身影落寞地从那间书房走出。
下楼,方成衍不在客厅。
“来来,坐这儿。”老爷子热情地招呼他过来。
保姆把切好的果盘旋即呈上,有砂糖橘、车厘子、非洲大血橙、番荔枝……水果切成瓣,表层溢出新鲜的汁水,散发出清甜的气味。
方长云把雕花果盘推过,让他先挑,宋知推脱不过,拿起一瓣血橙。
血红血红的颜色。
“我也喜欢这橙子。”老爷子成功找到话题,他转头告诉方成衍的母亲:“在南方的时候,我就能和人家小知吃到一起去!”
“我俩都喜欢咸口、酸口。”
他自顾自地说着,根本没发觉宋知情绪的异样:“方成衍就不行,稍微吃点口味重的,直喝水!”
“咱们家都跟他吃不了一锅饭!”
方晟在拔车厘子的茎儿,忙打断他爸:“您小点声,天天吵吵说和成衍吃不了一桌菜。”
“别搞得人待会儿不下来吃饭了。”
“好好。”方长云哂笑两声。
电视上在演抗日剧,是老爷子找的台。他吃着吃着水果,开始跟宋知解说。
后者始终生硬地干坐着,有时应两句。直到剧里演到一个农村媳妇在做饭,老爷子的话题便突然蹦到相亲上:“春节还有二十来天吧?”
“我准备给方晟安排相亲,小知你到时也来。”
宋知正努力扯出笑脸,想要拒绝。
结果方晟先开口:“您省省吧!”
“我们仨都相不上,您就消停消停,让我们随缘吧,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