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航班遇到气流,颠簸得厉害。坐在客舱的常庚,感受着乘客们从声声叫唤到小儿都停止哭泣,气流颠簸应该吓着大家了吧。
从刚刚进入公司当副驾起,常庚基本都在高原和高高原航线飞行,气流颠簸的事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他依然很理解乘客的感受。
他自己驾驶飞机的时候,尽量保持飞机平稳,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让人心生崇拜的那种机长。
常庚刚刚落地G市,坐上机组班车,就收到公司发来的邮件,通知他第二天去疗养基地进行飞行员疗养,为期一周。
公司的飞行手册规定,每个飞行员每年都需要安排疗养一次。常庚感慨时光飞逝,总觉得上次疗养才过了不久。
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就当放假好好睡几觉。
疗养的酒店不错,常庚除了睡觉、吃饭、健身,其他时间都在放空大脑发呆。
数字军团的人叮叮咚咚地聊着,说上次在会所玩得不尽兴,等他回来要再请一顿。
说起会所,常庚鬼使神差地想起许言额头那个石头砸出来的伤口。拿着手机划拉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问问恢复得咋样。
强迫症应该是种临时性疾病吧,平时好好的一个人,会突如其来地犯病。“留疤”两个字就好像一根倒刺,是常庚间接性强迫症的导火索,不拔掉就浑身不自在。
在聊天列表里划拉了半天,都没找到那个疑似“留疤”的人。
常庚嘀咕了一声,从联系人中点进去搜索,居然查无此人。
这还了得?那小子把他删啦?
常庚蹭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有一粒火星掉落,然后一把一把的柴往上面添,把他烧得七窍生烟。
许言居然把他拉黑了!
常庚后槽牙都要磨平了。
本来疗养的这几天,他都过得平淡如水,现在一泓清水被搅了个遍,浑浊得再也看不见池底的鹅卵石。
常庚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许言的时候,那个家伙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的样,高兴劲都赶上中彩票。又想起电话那头的人叫什么来着,楚新?还哥哥?
认识许言从初夏到初秋,何曾听过他这样叫别人,又何曾看过他这般开心。
那个人到底是谁?
然后还把自己拉黑了!
在房间里跺了好几圈后,常庚突然想起还有他的电话号码,总不能把电话也拖黑名单了吧?
于是一个按键就过去了。
没有意想中的男人接听,只有絮絮叨叨的女人不断地说: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未能接听,请稍后再拨。
居然真的拖黑名单了?
常庚气得把手机狠狠砸到床上。
如果可以的话,常庚现在就想收拾行李赶到机场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为何而来,只知道自己怒气冲天,恨不得把对方的领子揪起来喷他一脸。
偏偏疗养也是工作任务之一,绝对不能提前离开。
剩下几天好不容易熬完,常庚的火气下去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舍不得灭掉,他还想冲着对方发呢。
这疗养,都快把他疗出内伤了。
从机场出来,常庚连班车都不想等,打了个车拖着行李就冲到许言家门口。什么行动计划、什么直男方案,早就抛诸脑后不知道丢哪个纸篓里了。
门铃都快按没电了,也不见人出来开门。
这大周末的,跑哪去了!难道又是跟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楚新?还哥哥?
常庚是在一个很为宽松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父亲常年满世界飞,在家的时间比较短,跟儿子都是陪伴玩耍称兄道弟为主。常庚的妈妈性情开朗,也不会拘着他,甚至大学填报专业写了个全家人都莫名其妙的考古学,他们也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容。
所以常庚比较随性,凡事以自己开心为前提。心胸宽广,看得开,大部分时候都不会钻牛角尖。
可是,现在他碰到了很少遇到的小部分时候。
这个牛角尖,他绕不过去。那三分之二的火气还在心里熊熊燃烧没有熄灭的迹象。
晚上九点多,许言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门口是一个坐在拖箱上的人,靠着墙,伸直的长腿都快把走廊给堵住,死死地盯着自己。
许言给吓了一跳。
常庚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额头,纱布已经撤掉了,走廊灯光不够亮,看不清是不是有疤痕。
于是他站起身,两步走到许言跟前,伸出手把他并不长的刘海掀起,发现没有留疤。又三分之一的火嗖的灭了。手离开许言的脑袋之前,还把刘海给顺了顺,撸猫似的。
常庚冲自己走过来时,许言看他那阵势以为是要揍人,吓得后退了半步。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来看自己的伤口。
许言一直很纳闷他为什么对这个伤口这么执着,难道这辈子第一次打伤人?还是担心自己去公司告他?
可就常庚这款一看就是很有战斗力的人,不至于这么怂才对。
伤口的事情解决了。常庚开始算其他账:“这么晚才回来,这次是什么兴趣爱好啊?”这话说得就很找打。
许言没有想跟他说话的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回家开门,连个眼神也没给。
门刚刚开了个缝,被常庚大手往上一拍又给重新关上:“为什么把我删了?”
许言心里也攥着一股子气没地方撒。
眼前这个人,总是这么不讲道理。
自己喜欢他,往前凑,他却各种冷嘲热讽极尽可能地羞辱自己,还表明了讨厌同性恋的立场,那离他远一点总没错吧。可是刚刚远离,他又往前凑,到底要怎么样!
许言到底是个男人,心里也有股子阳刚气,不是任人搓圆搓扁的面团。他不打算跟常庚拖泥带水扯不清,于是沉沉地说:“进来谈谈吧。”
常庚上次进来的时候,闹了个大红脸出去的。这次进来,不知道出去会是什么样。
既然许言说要谈,那就谈吧。
第43章 恼怒
两个人进了门。
许言连基本待客之道都不打算有,水也没倒,茶也没泡,换了鞋洗个手就往沙发上一坐,看样子就是想速战速决。
常庚也不客气,坐下就说:“我渴了。”
许言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常庚见他没个主人的样,于是决定不装模作样,自己走到冰箱里,在里面拿了瓶水拧开就喝。
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许言被气得不知道怎么开场白了。
常庚把开场白揽了过来:“谈什么?”
许言深深呼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如果我不想再跟什么人有接触有联系,最好的方法就是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常庚心里咯噔一声。
许言终于跟他的眼神对上:“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常庚看着那双眼睛,那么黑,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更没有一点色彩,黑漆漆的比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还冰冷。
常庚想问:“为什么?”张口居然没有发出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居然哑了。清了清嗓子,还是出不来声音。
许言好像看懂了他的问题,主动回答:“以前我以为我们能成为好朋友,现在不这么想,还是当陌生人比较好。”顿了顿,“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
常庚嗓子还是哑着,他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是为嗓子说不了话着急,还是为许言说的话着急。
许言自顾自地说:“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请你以后也不要像今天这样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工作上我们应该也不会再碰面,我在机坪的工作已经结束。”说完,他突然微微笑了笑,“这样挺好的,对吧?”
常庚把水瓶都给捏变形了,好个屁!
但他说不出来话。
即使说得出来,他该说些什么呢?
只是有个朋友说不想再做朋友了,他能说什么呢?
又不是情侣分手,还有个立场可以发飙。
他连生气都好像找不到理由。
但找不到理由不代表就不能生气。
他气大发了!
摔门就走。
许言见他一直没说话,心里空荡荡的,觉得心腔里的东西被挖走。他喜欢常庚,但知道常庚不喜欢男人,他只能离开。从心里剐了一块肉出来,挺疼的。
摔门的声音太大,许言都被震得颤了颤。
活在黑暗里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许言任命地闭上了眼睛。
常庚早上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疼得让他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宿醉了。
在洗手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遍,水蒸气让他好受了不少。
失声了一晚上,早上终于恢复了正常。
常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在家里吃完早餐后就待不下去,觉得要出去见见活人,才能让自己活回来。
漫无目的地开着车随便走,油都快跑没了。找了个加油站加满油,坐回驾驶室还是觉得很茫然。
最后还是空空的肚子给他找了点目标,他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大商场,准备去找点吃的。
长长的扶梯。
电视上总有这种镜头,扶梯上两个主角擦肩而过。
常庚在东边的扶梯往上走的时候,那双视力很好的眼睛看到西边的扶梯上许言正在往下行。
电视剧果然是来源于生活。
当常庚看到许言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跟另一个人谈笑风生的时候,才感慨,生活才是高于艺术的,电视剧那算什么。
常庚已经没有空去想什么理由,他只知道昨晚许言单方面跟他谈话后,自己又是失声又是头疼,给折磨得死去活来,而罪魁祸首像个没事人似的跟人在逛街聊天,还,还这么,还这么开心。
想到这些,常庚怒火中烧。扶梯刚刚坐到头,转头就换了反方向的往下坐,眼睛死死盯着商场另一头的许言,和他身边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
头一次搞跟踪,常庚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尽量离得远一点,省得被发现。
前面两个人来到一个小餐厅,点了一些东西吃,常庚为了让自己跟踪得自然一点,也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饭店吃了一碗面。
这碗面是怎么下肚的完全没印象,他的眼睛被那两个人给烧得通红。
那个不知道什么人的人,居然给许言夹菜,还给他递纸巾,走的时候还拍他的肩膀。
常庚差点徒手折断筷子。
吃完饭后,那两个人又坐着扶梯上了楼,家电区。
两个男人逛家电区,看的还尽是些冰箱洗衣机煤气炉这些个东西,这个场面总感觉比较诡异。
常庚这回突然找到一些理智,想起之前许言说房子装修好后要买家电,当时还说过想让他帮忙的。
这才过了多久,那人居然把自己拉黑,然后找了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来帮忙。常庚觉得牙齿有点松动,好像不小心吃了个柠檬,酸得眼睛都睁不开。
男人买东西就是干脆快捷,不一会的功夫,导购员就已经在给许言写订单了。就连不远处在跟踪的常庚,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踪,在销售人员絮絮叨叨的推荐下,本着让人赶紧住嘴的目的,也掏钱买了个扫地机。
拎着扫地机的常庚,又尾随着许言二人来到另一个楼层。当看清这个楼层买的是什么东西时,他差点把扫地机给砸了。
这层楼的楼牌上大喇喇地写着四个字——床上用品。
许言想挑一个舒服一些的床垫,他入睡情况不是太好,对床垫的要求比较高。于是每一个品牌的每一个床垫他都要坐一坐、躺一躺、试一试。
就这样一路躺了过去,终于挑到一个满意的。便拉着同伴一起下来躺躺看,参谋参谋。
于是常庚便看到两个大男人在商场的床垫上并排躺着,其中一个还滚来滚去的场景,牙齿都要咬碎了。
正准备冲上去对这两个人大喊“要不要脸”,手机响了。
常庚手忙脚乱地把来电给按掉,生怕被那两个不要脸的人听见。
按掉手机后发现是公司的号码。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还是闪身到楼梯间回电话去了。
他刚刚闪身走开,许言从床垫上坐起来,东张西望,旁边的人看他好像在找什么,便问了一声。
许言说:“刚刚好像听见很熟悉的手机铃声,又想不起来是谁的。”
同伴笑着问:“手机自带铃声满大街都是,何必大惊小怪。”
许言微微摇摇头:“那个铃声很特别,极少听到重样的。可能是公司的什么人也在这边逛街吧。”除了同事,许言认识的人确实极少,他也只能往同事身上猜测。
同伴微笑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没再说什么。
给常庚电话的是飞行大队的值班经理,因为有个飞行员临时出了状况,晚上一个航班需要他帮飞。
现在距离飞行时间有六个小时,足够他准备,于是常庚便同意了。
打完电话从安全出口推门出来,入眼看到的是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在笑着摸许言的头。
那个接受不了他人触碰的许言,坐在床垫上乖顺地给他摸着头。
常庚呼吸都有些痛。
时间不允许常庚继续待在这里,他有些悲伤地离开,走之前把扫地机留了下来,指着许言跟商场的导购说,把这个扫地机送去给那个不要脸但是很好看的男人。
不舍地看了一眼许言,转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