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长跟机长的话还没讲完,旁边又过来个小空乘,汇报那名乘客有出血现象,小空乘脸都吓白了。
常庚一边让乘务长马上机舱广播,问问机上有没有医生可以临时急救,另一边让副驾立刻联系控制中心,汇报机上乘客急病,需要立刻降落就医。
运气比较好的是,机上恰巧有名急诊科的医生在。常庚让乘务长把犯病的乘客安排在头等舱空位处,以免惊扰到其他乘客,同时也方便医生检查。
控制中心的指示很快就过来了,让他们就近降落黄花机场。控制中心联系当地的地面人员,通知救护车、消防车、摆渡车在机下等候。
一个棘手的问题的后面,总会连带出另一个难办的事。
距离黄花机场不足40分钟的距离,飞机上却还保有着足够再飞两个小时的油量。这种油量如果硬着陆,会引发几台消防车都灭不掉的大火。
常庚必须在20分钟内把接近20吨航油给放掉,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为400多辆小汽车加满油箱,相当于十几万人民币撕碎后抛洒空中。
常庚开始在空中盘旋放油,时间持续了15分钟,飞机剩余油量终于达到了安全降落的水平。空乘按照常庚的指示,已经对客舱乘客做好了备降沟通,得到了旅客的谅解。
这时,常庚让副驾按照导航飞行,三分钟后开始降低飞行高度,命令下达后,他拨打乘务员机内电话。
乘务长接起电话,听到常庚说完,就起身来到经济舱,对坐第一排的三个人低声问:“请问哪位是许工程师?”
许言说:“我是。”
乘务长做了个请的手势:“麻烦到前面接个电话。”
许言一脸莫名地来到机内通话点,接起电话:“你好,我是许言。”
对方说:“航班要紧急备降,是否会影响你们的任务?”
许言愣住,没想到坐了常庚的航班:“还好。”
常庚说:“那就好。没事了。回去系好安全带吧,马上要降落了。”
航班顺利降落,救护车快速把人接走。
常庚接到指挥中心的指示,两个小时后飞机重新起飞,各部门加紧准备。
虽是原机起飞,但所有的机上人员需要撤离,由摆渡车送回候机楼,一小时后后再送回来。
够折腾的。
因为是临时紧急备降,常庚作为机上第一负责人,跟乘务长一起站在机舱门口,对每个下机的乘客致歉。
许言经过舱门的时候,看都没看常庚一眼,只是微笑地跟乘务长致意。所以他完全没有看到穿着笔挺制服的常庚含情脉脉的眼神和阳光灿烂的笑容。
降落前的那个电话,本来没必要打的。就算是许言要执行的是紧急任务,在那个当口,也得靠边站。
常庚打电话,只是借着聊公事的机会听听对方的声音。高压之下,他需要这么一点点心情缓冲。
各部门工作效率真的很高,两小时后,航班准时起飞。
到云南省内的航班,基本都需要经停昆明。这个经停航班,乘客都不需要重新登机,只需要在原位等候其他乘客登机就可以。
好饿啊!
常庚在心里默默地心疼自己。
因为还有最后一段航班,他并没有打算吃东西。
现在待在驾驶舱也是干坐着,于是他出来客舱想去倒杯牛奶接着喝,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今天在驾驶舱坐着的时间太长,浑身不逮劲。
小空乘帮他热了杯牛奶,笑着说:“机长,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喝牛奶的男的。”
常庚喝了一口,觉得有点烫:“嗯,我想再长高一点。”
小空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只小猫:“机长你已经很高了啊,得多高才满意啊?”
常庚假装思考了一下:“高得进不去驾驶室了就行,可以改行去打打篮球,就不用整天坐着了。”
这回连旁边的空乘都跟着笑起来。
常庚对牛奶吹了一口气,刚想笑,感觉到一把眼刀扫过来,刀锋冰冷。
他收起笑容,顺着杀气看到了许言一闪而过的眼神。
常庚大脑疯狂转动,想不通为什么许言会对他有杀气。
既然想不通,那干脆就直接问。正愁没机会跟他说话呢。
常庚端着牛奶来到许言座位前站着,把人家的光线都给挡了一大半。
周围的旅客看到飞行员突然出现,有点纳闷,又有点好奇。
常庚把旅客们打量他的眼神全部屏蔽,只盯着唯一一个完全不看他的人问:“刚刚瞪我干嘛?”
本来对着心上人说话不应该是这种口气,尤其是现在还处于追求人家的阶段。
但这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没有一样是合适的,他只能言简意赅挑最重要的来问。
许言依旧没看他,自顾自翻着机上杂志在看。
常庚心想:你就装吧。伸出手把杂志从他手里给抽了出来:“这一期的不好看,记得看下一期的。”
不经意放出去的鱼饵居然钓上来一条小鱼,许言被带节奏了,顺口问:“下一期有什么?”
常庚一挑眉:“有我啊!”
许言脸抽了抽:“轻佻!”说完,不自觉地往前头不远处的小空乘们看了一眼。
常庚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回来又看看他,想明白后心里直乐:合着刚刚眼刀是因为他在跟小空乘们开玩笑才飞过来的?
这简直是今天最令人开心的事。
不怕你生气、冷淡、躲避,就怕你不吃醋。
醋真是个好东西,提神醒脑还调节情绪。
常庚找到答案后,把机上杂志塞回给许言,冲周围乘客微微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端着牛奶回驾驶舱去了。
一小时后,飞机落地西双版纳机场。
完成滑行后,乘客开始下机。
今天的航班终于全部结束,饥饿感张牙舞爪地袭来,常庚现在满脑子都是羊腿肘子猪肚白切鸡。
乘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机组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班。
常庚今天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刚刚问小空乘拿了块巧克力垫了垫肚子,觉得还能再跑个三公里。
他磨磨蹭蹭的,副驾也不敢走,最后乘务长都觉得纳闷,进来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常庚见拖不下去,只好抽出飞行箱的拉杆,把帽子夹在胳膊下下了飞机。
机下看不到许言,不知道他的工作对象现在搁哪个停机位。
常庚抬头看看天上尽职尽责发光发热的毒日头,小白脸得被晒黑了吧。真是心疼死了,怕他苦怕他累怕他工作做不好又薅自个头发。
常庚的心理历程肯定是没人知道的,但小白脸确实在工作了。
前两天有一架飞机过来西双版纳后,发动机发现故障,直接趴机场不能动。他这次带了两个人过来,就是要修那台发动机的。
他给三个人分了工,把发动机的盖子打开,按照工卡的指引,一步步检查,寻找故障点。
高原热带地区,天黑得很晚。许言捏着脖子直起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看看表,早就该是晚饭时间,这里居然还亮堂堂的。
把发动机的盖子重新盖好,今天的工作圆满结束。
三个小伙子拎着工具箱,坐着场内车离开了机场,回到酒店。
第46章 篝火
在酒店门口碰到常庚的时候,许言不禁想起墨西哥的那几天。
常庚吃了顿饱饭,洗了个热水澡,现在容光焕发。本来特意下来大堂门口等许言的,看到人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刚刚就不应该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光鲜,保持又饿又累的模样走走苦肉计挺好的。
以己度人,他看到许言带着满身的疲惫出现的时候,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其他两个小伙认出了这是在飞机上的那个机长,知道是跟许言认识,于是跟许言说他们先上楼,还顺手将许言的工具箱和行李包都给拎走了。
许言没打算搭理人,面无表情地要上楼。
常庚厚着脸皮凑过来说:“饿了吧?一起吃饭吧。听他们说酒店的饭菜不错。”
许言冷淡地说:“你自己吃吧。”
常庚早就预着得要好几个回合才能搞定,所以也不着急:“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就靠着几杯牛奶撑着,胃都有些难受了。”卖完惨后偷偷观察了许言,发现人家脸部肌肉一块都没动。
许言僵硬着脸说:“饿了就去吃饭吧。别找我。”
卖惨不管用,常庚决定打感情牌:“你上回低血糖我是怎么照顾你的?这么快就忘了?万一我一会给饿晕过去,你心里过意得去?”
许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这牛高马大身体健硕的,饿晕过去应该可以上公司头条了吧。
常庚见他虽然满眼的奚落,但并没有出口把自己的话堵回去,于是乘胜追击:“走吧走吧。”
就这么一个愣神,许言就被人推到餐厅。正要站起来走开,服务员已经给他端上来一杯水,礼貌地问想吃些什么。
一个有教养的人就是没办法伸手打笑脸人,要打也不应该打服务员,而应该打坐对面那个翻着菜牌的人。
真是可恶!
常庚觉得自己在追求爱情的征程上成功地迈出了一小步,值得庆贺,于是一激动就点了一大桌的菜。
上了菜后他才想起来刚刚不久前才吃了顿饱饭。
可是明明在许言面前说快饿晕,这大桌的菜,自己不吃掉一半没办法圆谎。
等吃完的时候,他差不多要扶墙出了,给撑的。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笑容可掬地给他们介绍,酒店前面的大空地上,晚上会有篝火晚会,可以去玩玩,挺热闹的。
这种这么有约会气氛的活动,正中常庚的下怀。
他满眼兴奋地望向许言:“要不,我们……”
许言的铜墙铁壁马上挡了回来:“不去!”
常庚满脸受伤,不知道是被撑的,还是被拒的。
许言扭过头不看他。
常庚的脸皮逐渐在加厚,一次不行,咱就两次,两次不行的话,……就不行了再说:“难得来一次,去吧。如果你不想看到我,那我离你远点总可以了吧?”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说话这么可怜兮兮的,许言抖了两抖。
从航班上到这里,这个人说话的底线在逐渐击破,许言不知道再聊下去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实在是不敢接招,于是速战速决:“好啦好啦,我去。”对方笑容刚刚开始绽放,他马上加了一句,“你别跟着我。”
高原的夜幕终于降临,空地上升起熊熊篝火。音乐响起,不知不觉周围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许言坐在不远处,抱着曲起的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篝火在他眼里映出寸寸火苗。微风时不时吹拂,令人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好舒服。
“这是56个民族一家亲吗?”身后响起常庚的声音,打破了许言的平静。
许言突然被干扰,心里很不痛快,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却看到常庚目光是向着篝火那边。
白瞪了。
常庚把许言之前说的别跟着他那句话人工屏蔽,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说:“云南真是个少数民族的聚集地啊,你看篝火那边,能数出来有几个民族服饰在里头玩吗?”
许言不想理他,眼睛却不自觉地顺着他值得方向看去。
很可惜,许言的夜视力不太好,飞行员简直就是在欺负人。
常庚自顾自地说话,像是在面试场合做自我介绍:“我刚刚开始飞的时候,就被安排到高原航线。云南这片气流经常不稳定,像今天这样的颠簸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最初我也很不习惯,颠得多了下来飞机恶心得要命,老半天吃不下东西。后来慢慢磨多了才好起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常庚自己笑了笑,“还试过下机的时候,被个旅客堵着骂,问我是不是以前开战斗机的。”
许言没说话,常庚用自己的逻辑分析,他这是在安静地听自己讲呢。于是越发来劲:“你知道的,我属于半路出家学的飞行,起步就比其他同事晚。所以我特地选择了高原航线来飞。辛苦是辛苦,高原经常睡不好,困得流眼泪都睡不着。有阵子我都担心自己发际线往后移了,真伤心。高原航线的状况还特别复杂,到处都是高山,滑行起飞距离也短,起飞真的是炫技。这里的饭还煮不熟,夹生夹生的硌牙。”
可能是气氛太好了,也可能是面试官一下子走了神忘了初心,不单认认真真地听着某人的往事,居然顺嘴就问:“那为什么要选高原航线飞?”
面试官走神了,常庚可没走神,听到许言居然提问,心花怒放,脸上却影帝般的没有任何波澜:“憋着一股劲呗,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升机长。最艰苦的地方反而最能找到机会。这个道理放哪都一样。”
有几个人从他们身后跑过,边跑边说:“要开始围着篝火跳舞了,快点快点。”
如果是以前,看到这些穿着各民族服装的人唱歌跳舞,常庚肯定躲得远远的,他觉得自己跟这些事情之间有次元壁,盾构机也砸不开。
今天却突然觉得这种没脑子的活动挺有意思的。
他偷偷瞅了瞅旁边坐着的人,无师自通地想到追人的办法。
常庚站起身,拍拍屁股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前方说:“我过去玩玩。”然后撒开腿就跑开了。
许言给他弄得一惊一乍的,心里想着:走了好,走了我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