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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周子渔家住的巷子,元溪便蹲到了地上,赖着不走了。
严鹤仪伸手探了探元溪潮红一片的脸颊,只觉热得烫人。
“元溪,怎么样了?”
元溪整张脸拧成一团,弱弱地道:“我难受。”
严鹤仪只觉得自己胸口的那颗心也被拧在了一起,简直是千般怜爱、万般心疼。
他轻轻扶起元溪,在他耳边柔声道:“我来背你,好不好?咱们回家。”
元溪甩开他的手,又蹲到了地上,撅着嘴道:“我要坐马车回家。”
严鹤仪在他旁边蹲下,指着自己的肩膀,耐心地道:“好,坐马车,快上来吧。”
元溪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眉眼弯弯地笑开了,他起身趴到严鹤仪背上,环住了他的脖子。
严鹤仪在下面托住元溪的腿,稳稳地站了起来,轻声道:“抱紧我。”
元溪果然听话地紧了紧手臂。
天边红了一大片,回首山的黄昏又到了。
夜风吹过,元溪的发丝轻轻拂在严鹤仪脸上。
严鹤仪觉得脸颊上有些痒,心里也痒痒的。
背上的人难得地安静下来,乖乖贴着自己,仿佛有无尽的依赖。
坦白来讲,严鹤仪喜欢这种依赖。
若是有一日,元溪能在灶台边从容地炒上几道菜,洗的衣服也清清爽爽没有泡泡,不会闯祸,也不会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严鹤仪觉得,自己怕是便要失落了。
但像今日这样,独自跟冯万龙呛声,还灌下这么多高粱酒,直到难受得蹲在地上起不来,严鹤仪必然是不想看到的。
医术上说,过量饮酒伤脾胃,头也会疼,得调养好一段时间才行。
严鹤仪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在心里琢磨给元溪调养的食单。
走到一半,元溪似乎是醒了,他仍趴在严鹤仪背上,只是把头贴得更近了,嘴里含糊地说着话。
这些话,严鹤仪一句也听不真切,却每一句都会耐心地回应他。
回家的路,两人一起走过无数遍,过一座石桥,便是他们住的巷子,巷口处长着一棵山茶。
现下枝叶正葳蕤着,花是浅浅的红色。
元溪突然拍了拍严鹤仪的肩膀,嚷嚷着:
“停车!我要下去!车夫!停车!”
严鹤仪哭笑不得,依言停下了脚步。
元溪从严鹤仪背上一跃而下,晃晃悠悠地走到花树旁边,踮起脚来,摘了一朵开得很好的山茶花。
严鹤仪张开臂,在旁边虚虚地护着他,不知道这小祖宗又要做什么。
元溪又拍了拍严鹤仪,严鹤仪便微微蹲下身去,让元溪上了「马车」。
他边走边饶有兴趣地问道:“小少爷,摘花做什么啊?”
元溪把手笼在严鹤仪胸前,紧紧捏着那株山茶花,乐呵呵地道:“送给我家哥哥!”
严鹤仪抑制不住地笑着,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又问道:“你家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元溪把头往旁边一偏,脆生生地道:“不告诉你,那是我哥哥!”
“他现在就在门口等我呢!”
“你看!”
元溪把手往前一指,眯了眯眼仔细瞧着,却发现院门口没有人在。
哥哥怎么没在等我?
严鹤仪想逗逗他,笑着道:“你家哥哥呢?”
元溪微微皱起了眉头。
到了院门口,元溪便嚷着要下车,然后扒着院门,前前后后找了几遍,也没见到他家哥哥的身影。
他看了眼手里那朵山茶花,突然伸手一撸,便把花瓣都薅了下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嘴里,填了个满满当当。
严鹤仪上前扶住他,无奈地道:“不是要送给哥哥么,怎么吃了?”
元溪努了努嘴:“他没等我!”
说完,他突然后退一步,甩开了严鹤仪的手:“别碰我,哥哥会生气的!”
“我跟你说,哥哥可爱生气了!”
“不过,每次他一生完气,都会对我格外好。”
他又摆了摆手,顺势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对着严鹤仪道:“你回家吧,我要在这里等哥哥。”
严鹤仪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托着腮看他。
元溪见他还不走,又接着道:“我哥哥就是在这儿,给我做了支紫竹笔,你知道紫竹吧?长在悬崖上呢!可危险了!”
“哥哥为了我,腿都摔破了。”
严鹤仪痴痴地笑着,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两刻,元溪一张小嘴絮絮叨叨个没完,把严鹤仪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
元溪抬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天,脸上换成了担心的表情,撑着身子起来,便要出门去找严鹤仪。
严鹤仪这才慌了,急忙抓住小祖宗的胳膊,然后上前板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元溪,是我。”
元溪抬起有些迷离的眸子,把脑袋凑过去,仔细打量着严鹤仪,半晌才道:“哥哥?你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要是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严鹤仪揉了揉元溪的脑袋,万分温柔地道:“我一直都在,元溪,不会不要你的。”
他又补了一句:“你也不能不要我。”
元溪拧着眉道:“你发誓!”
严鹤仪没有迟疑,果真举起手掌:“吾,严鹤仪,永远不会不要姜元溪,只要他愿意,我便照顾他一辈子!”
不得不说,这种酸不拉唧的话,严鹤仪就算埋在心里一辈子不说,那也是很正常的。
难不成,那一口高粱酒竟这么大劲儿?
或者,难道对面这人呼出来的酒气也能醉人?
元溪挑着下巴,张开双臂对着严鹤仪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严鹤仪过去扶他的胳膊,却被元溪扭着肩膀甩开了。
元溪依然张着臂,眼皮半塌下来,嘴唇微微开合地喘息着。
严鹤仪不明所以,柔声道:“不是困了么?我扶你到床上去睡。”
元溪哼唧了一声,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严鹤仪有些懂了,却又不是很确定,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元溪见严鹤仪不为所动,上身软软地往严鹤仪那里倾了过去,他或许是想往前迈一步的,奈何实在太醉,忘记了抬脚。
严鹤仪急忙接住元溪,然后就被这个小醉鬼扑了个满怀。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知为何,竟不合时宜地想要落泪,像是感动,像是激动,也像是心动。
他一手托住元溪的肩膀,一手伸到元溪的腿弯,珍而重之地把他抱了起来。
元溪圈住严鹤仪的颈子,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咂巴了几下嘴,便睡着了。
严鹤仪抱着元溪,轻轻迈着步子,弯起膝盖抵开房门,「吱呀」一声。
元溪在严鹤仪怀里动了动,把头埋得更深了。
严鹤仪停了一会儿,这才抬脚迈进了屋。
明日该把门修一下了,轴承老化,开门关门的时候总是响。
他托着元溪的脑袋,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然后为他脱下外袍和鞋袜,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些,严鹤仪又拿出火折子,点上了一根蜡烛,放到床头的桌子上。
元溪睡得沉沉的,呼吸声像一只身上有着好看花纹的小猫。
严鹤仪心想,这大概是小祖宗最乖的时候了。
往日里,严鹤仪怕燃着的烛火晃着元溪眼睛,总是把蜡烛放得远一些。
这一次,他仗着元溪高曛后睡得沉,便把蜡烛往前挪了挪,以便能更清晰地看清元溪的脸。
烛火昏黄又暖,映在元溪的脸上,睫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打在鼻梁上面,仔细一看,似乎还在轻轻地抖着。
元溪睡着之后,脸颊便容易红扑扑的,今日又醉了酒,便更红更润了。
严鹤仪这才知道,书上说的面若桃李、似花含露,竟都不是妄言。
他站在床头看了半天,猛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使劲儿揉了几下眼睛。
回过神来,他正欲去自己的地铺上睡觉,床上的元溪却突然抖了一下,随即坐起身,迷离地盯着严鹤仪道:“哥哥,我不想睡觉。”
严鹤仪坐到床边,给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温声道:“头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元溪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头疼,哥哥,不喝水。”
严鹤仪见他答得乖巧,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刮了刮他的鼻梁。
元溪拉住严鹤仪的袖子,一双眼睛映着亮亮的烛光:“哥哥,渴了。”
严鹤仪宠溺地笑了笑:“那我去给你拿水。”
他要起身,元溪却没松手,他只得又坐回去:“怎么了?”
元溪歪着头:“渴了。”
严鹤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柔地道:“那你等我,我去拿水,手放开,乖。”
元溪头摇得像个大拨浪鼓,手上抓得更紧了。
他往前挪了挪,把脸凑到严鹤仪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一阵旖旎的温热直直打在严鹤仪的耳朵上,严鹤仪不自觉地攥紧被子,克制地呼吸着,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似乎都在直愣愣地挺着。
见严鹤仪没什么回应,元溪又往前凑了凑。
突然,一个软软的东西触到了严鹤仪的耳朵。
元溪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他一下。
严鹤仪浑身战栗起来,像是本就晒得很干的柴,遇到了一丝火星子,便「轰」得一下被点燃了。
他只觉得热。
燥热。
这才三月底,天便热起来了。
草展开叶子,挺直了腰板,花也接连绽放,露出娇嫩的蕊来。
就连在这样的夜里,微风吹着,也不会觉得冷了。
严鹤仪的喘息变得很长很长,每一下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他在微微颤抖着,声音也颤:
“你要做什么?”
元溪呼出一口带花香的气,热呼呼似念似叹地道:
“哥哥不知道么?”
严鹤仪喉结微动,连着咽了两下口水。
他觉得有些无法呼吸,脑子直发懵,直到轻轻张开了口,才勉强让自己好受一些。
元溪又点了几下严鹤仪的耳朵,便不再离开,而是顺着他的耳后和颈子,一路蜿蜒向前,贴上他的唇。
然后,元溪停下动作,双眼迷离地开合着。
他突然又抬起眸子,怔怔地盯着严鹤仪,长长地道:
“哥哥,我喜欢你。”
说这话时,他的嘴唇随着每个字的口型,轻轻擦着严鹤仪的唇。
严鹤仪惊恐地睁着眼睛,已然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在这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严鹤仪都觉得自己病了。
一颗心总是跳得很乱,身上也特别容易热,思绪也总飘忽不定,难以集中。
对于元溪,初见时似乎是觉得他可怜,这才把他留下来的。
可后来仔细想想,对于这种从天而降、身分不明的人,送交官府恐怕才是最周全的做法。
元溪总和孩子们一起玩,自己也把他当成了学生,习惯性地照顾他。
可是,面对学生,怎会一见他与旁的男子一起便觉不爽?
又怎会有好几日都做那样的梦,梦里的人还都是他?
他迟迟不敢面对这些,可身体却是无法糊弄的。
就像这一刻,听到这句「喜欢你」,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自己也喜欢元溪么?
严鹤仪仍是不能确定。
元溪搂在严鹤仪腰上的手缓缓抽出,又扯上了他的衣领。
这是件棉布的长衫,不似绸布,线织得不密,不经扯,元溪手上又没有分寸,拉扯几下便松松垮垮地塌下来了。
乡下人哪有什么绸布衣裳穿,即使像周子渔那样的富裕之家,也不常穿这些,地里总有农活,穿着太碍事。
严鹤仪算是村里最爱干净的一个,简直干净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衣裳鞋子永远都是刚洗过带着淡香的,也从不喜与人触碰。
或许,现下可加上一个例外,那便是姜元溪。
元溪总弄得自己一身汗,最近又会了爬树,衣裳老是蹭上泥巴。
严鹤仪也不嫌弃,甚至觉得他身上那隐隐的汗味很好闻。
他总会在晚饭之后,烧上一锅热水,调好水温,然后喊元溪去沐浴。
有时候,他无意间抬起头,便能看到元溪投在窗纸上的影子。
别看他表面清瘦,身上的肉长得却很是懂事,除了肚子会在刚吃完饭后微微鼓起来之外,其余地方都很匀称,因此,投在窗纸上的影子也格外好看。
严鹤仪每次无意间看到,总要心猿意马上好一阵,然后,便会罚自己用冷水洗个澡。
像这样的冷水澡,严鹤仪已洗了好几次。
再往里,那件亵衣便更薄了,三两下拨弄开,便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脯来。
元溪顺着那里伸进一只手去,抚摸着上巳节春浴之时得以朦胧一见却半遮着面的地方。
他的唇在严鹤仪脸颊上蹭着,轻轻地叫了声「先生」。
“严先生。”
“哥哥。”
“严先生。”
不知为何,严鹤仪听过这么多人叫自己「严先生」,而元溪这两声,却让他结结实实地颤抖起来。
元溪紧紧贴着严鹤仪,终于吻了上去。
严鹤仪那根嗦起田螺来毫不费力的舌头,此刻却变得木讷无比,全然追随着元溪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