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念。”
这张纸条是从那个话本子上撕下来的,上头的画很清晰,画的是正好是书生同花魁在青楼里解衣欢好时的场景。
第77章 蛋黄粥与大馒头
什么叫去很远的地方给富贵人家做夫郎了?
什么叫刚成亲不久, 我还算新鲜?
严鹤仪感觉一股血直冲天灵盖,他缓缓坐到地上,斜倚在床边儿, 手里捏着那张纸,反复地看着上头的每个字。
不得不说, 小祖宗这一手字写得是真好, 自己就算是再练上几年,也未必能与之相较。
划掉「哥哥」两字也便罢了, 竟连「相公」也划掉了,直呼自己大名,这是不愿自己做他相公了?
这张从话本子上草草撕下来, 边缘跟团子啃得似的,画着如此绮丽缠绵「春光」的破纸,竟算是和离书不成?
连落款都没有,格式也不规整, 家中重金请来的老先生,便是这么教学生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顾大妈隔着栅栏喊他,严鹤仪才回过神来,他撑着床沿站起,仔细拍了拍身上,虽然家中日日洒扫, 地上很干净,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尘。
团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冲进屋子没头没脑地跑了一圈儿, 许是没瞧见元溪, 便只得退而求其次, 绕着严鹤仪的脚亲热示好。
严鹤仪裹紧身上的袄子,神色如常地走到院子里,对着顾大妈温声道:“元溪有事儿出门了,您别担心。”
顾大妈仍不放心,“出门了?他自己么?”
“是。”
“他不是家中无人了么?”顾大妈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是去镇上了?什么时候回来?”
严鹤仪只捡了后头的问题回答,“不知道,也许晚上就能回来,也许得过几日回来,应当不会太久。”
顾大妈显然对于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满意,语气中掺了些许责怪,“他这个人冒冒失失的,又不会照顾自己,这天儿愈发冷了,怎的能让他独自出门?”
“是啊,”严鹤仪低声对自己嘀咕着,“怎的能让他独自出门?”
复又恢复了平常的声音:“是我想的不周到,您别着急,最多几日应当就回来了。”
顾大妈倒也不是真的有意责怪严鹤仪,只是担心元溪罢了,“成,大妈刚才语气硬了些,你别见怪。”
“不会,顾大妈。”
“快入冬了,记得把厚袄子找出来晒一晒。”顾大妈刚想进屋,又回过头来嘱咐了一句,“我这几日无事,给你跟元溪都做上了袄子,棉花塞得足足的,保准儿暖和,再有个几日便做好了,等元溪回来正好穿。”
严鹤仪认真地谢过了顾大妈,两人便各自进屋了。
他回屋坐了一会儿,突然似乎是想通了:小祖宗定然是同自己闹脾气呢,竟还玩上留书出走这一招了,故意让自己着急,说不定此时正不知躲在哪片草丛里,猫着腰瞧自己呢。
真是娃娃心性。
这人玩这一套,必然是想看自己着急他,那便哄着他,装模作样去找上一找吧。
打定主意,严鹤仪又仔细读了一遍那张纸条,竟然兀自笑出声来,他把屋门关好,没敢上锁,怕元溪回来进不去,平白在院子里受风。
先去了趟私塾,然后是狗娃家、周子渔家以及赵景家,甚至牛二家,一律说同元溪躲猫猫,见人不在便平静地告辞,继续去下一家。
等把这些同元溪相熟之人的家里找遍之后,严鹤仪便上了山。
等从山上下来,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严鹤仪回家看了一眼,见元溪没回来,便又去了镇上。
到了镇上,严鹤仪倒是没大张旗鼓地找人,毕竟小祖宗是留书出走,不是走丢,没必要让大家跟在着担心。
在赵景木匠铺子门口瞧了一眼,只看见赵景正埋头做木工,周子渔坐着他旁边的木凳子上,不时把剥好的葵花子往他嘴里塞。
周鸿熹家的门锁着,问了门口卖包子的老伯,说没瞧见什么俊俏的哥儿来过,常英家里的铁匠铺也去了,仍是没有元溪的影子。
其实元溪才走半日,若是拜托周鸿熹领着衙门的人四处去寻,应当也不难找到,严鹤仪在府衙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家了。
即使他不想承认,可仍是得面对这样一种可能,便是元溪当真铁了心要走,若是这样,严鹤仪并不知道该不该强留他。
回到小院儿,天边已经有彩霞了,严鹤仪又在屋前屋后逛了一圈儿,便开门进屋了。
他捏着那纸条,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来,感受着窗缝里漏进来的风。
日子过得真快,到钉窗户的时候了,元溪这副娇贵的身子,夏日里怕热,估摸着冬日里必然会怕冷,这些窗缝都得钉严实才成,屋门也得装上厚帘子,这样才暖和。
尤其是厨房的里间儿,元溪每日都得沐浴,身上湿了水,风一吹可了不得,需得钉得格外仔细些。
还是先把衣柜收拾了吧,正好瞧瞧小祖宗带了些什么衣裳。
严鹤仪清点一番,发现少了几件元溪常穿的外衫跟里衣,那件这几日刚穿上的厚袍子也不见了,应当是穿在了身上,这袍子有两层,现在穿正好。
成亲时买的袄子都搁在衣柜上层,用干净棉布包着,元溪应当是匆忙之中没瞧见,一件儿也没带。
但愿这几日不会太冷。
严鹤仪的手碰到那个装玉牌的木头盒子,正要把它放到最顶上,突然鬼使神差般打开了,绸布还在,玉牌却不见了。
小祖宗晚上还说这玉牌多么多么值钱,转眼便拿走了,想来有了这东西,他应当至少能吃饱饭。
明明都送给我了,真抠门儿。
收拾好衣柜,严鹤仪又弓着身子,从侧屋的大箱子里翻出厚厚一沓子棉被来,这里头塞的是陈年的碎棉花,最大的那个是钉在门框上做门帘的,其他则是钉在窗户上的。
拿着锤子叮叮当当,钉完窗子钉门框,屋子里瞬间便暖和了,伸着手在窗缝跟门缝都感受了一会儿,果真不漏风了。
严鹤仪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把胸口的气儿喘匀,便继续拿上锤子去了厨房。
这一日都没顾得上进厨房,里头竟是一片狼籍,簸箩里蒸好的没吃完的馒头已经都不见了,一碗做好的甜滋滋的枣泥也被拿走了,只剩下黏糊糊的瓷碗,灶台上那些丝瓜、金瓜跟萝卜缨子之类的倒是没少,想来这些菜太占地方,也不容易饱腹。
怪不得闹着要吃馒头,原来早就想好了,幸好蒸得多,足够吃上几日的了。
严鹤仪又想起来元溪问自己要的那个大布兜子,便打开厨房最上层的柜子一瞧,果然也不见了。
准备的这么充分,恐怕得在外头呆上好几日了,说他是小馋猫他还不服气,离家出走只惦记着带吃食,却不知道多带几件厚衣裳。
严鹤仪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进里屋拉开床头的暗格,拿出了装钱的木箱子,上头的锁开着,打开一看,果然少了一把碎银子。
他无声地笑了笑,把箱子合上了。
有了这些银子,怕不是准备要在外头呆上几个月。
严鹤仪索性也不钉窗户了,把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书案上自己给元溪画的几张画像不见了,还有那支紫竹毛笔,最后又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搭在里屋盆架子上的一件亵裤也不见了。
亵裤?!
既然说是要给富贵人家做夫郎,又做什么拿自己的亵裤,不怕他的新相公生气么?
呸呸呸,什么新相公,只有我这个「还算新鲜」的旧相公。
若真有,那必然也是头顶儿上飘绿!
等这个小祖宗舍得回来了,自己一定不能轻易地便原谅他。
必得拿出相公的威势来,先让他在外头冷上一日,等他喷嚏一个接一个时,便大发慈悲把他放进屋,从里到外狠狠收拾一顿,直到他哭着同自己求饶,才能考虑着放过他。
严鹤仪在厨房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天完全暗下来,肚子咕咕咕叫唤了几声,才想起来今日一口饭食都没进,一口水也没喝。
这人留书出走,还知道带吃食跟银两,自己反倒亏了肠胃,哪有这样的道理?
严鹤仪在灶台上生了火,从缸里舀了半瓢米,然后又抖出去一半。
元溪不在,自己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把这些米淘洗干净,严鹤仪踌躇一下,又掀开米缸舀了些米。
若是元溪晚上回来呢?若是一会儿便回来呢?
还是得做上他的份儿。
想到这里,严鹤仪又洗了两个鸡蛋,准备一同煮了。
他大抵是真的相信元溪一会儿便要回家了,心里愈来愈快乐,窝在灶台前认真烧着火,嘴里甚至哼起了之前娘亲教的歌儿。
米粥的香气一点点飘出来,严鹤仪填了最后一把柴,边收拾脚边的碎屑边道:“等一会儿哦,米粥要焖一焖才软。”
四周无人应答,严鹤仪的手突然停住了,过了半晌,才扯出一个相当苦涩的笑来。
盛出来一碗米粥,严鹤仪便把余下的又盖上了,想了想,又打开盖子,捞出来一个鸡蛋。
把鸡蛋剥好,蛋黄挑出来放进粥里,用勺子仔细压碎搅拌,便是黄澄澄一碗蛋黄粥了。
厨房里暖,严鹤仪便索性搬了个木头凳子,坐在灶台边喝粥。
一口热乎乎的粥入口,严鹤仪觉得整个人都暖了,又往嘴里送了几口,突然一个哽咽,接着猛地转头,把刚才吃进肚子里的几口粥都吐了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站起来想去拿角落的竹扫帚,两腿一软,便直直坐到了地上。
似乎是刚才吐得急了,眼睛里盈满了泪,现下一股脑儿滚了出来,周围没有旁人,便是放声大哭也无妨。
严鹤仪急急地抖着肩,团子听见声音,从院子里冲进来,站在离严鹤仪几尺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盯了一会儿,团子嘴里哼唧几声,缓缓走过来,静静地趴在了严鹤仪脚边。
第78章 糊粥
这一晚跟没睡似的, 严鹤仪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辰上的床,什么时辰闭的眼,又是什么时辰睡过去的。
梦里自己是个赶考的书生, 在大山里迷了路,遇见一个俊俏的郎君, 被他痴缠迷惑, 被他不留情面地榨干精气,然后一脚踹下山崖, 就这么往下飘啊,荡啊,凄凄惶惶的, 总也没个尽头,直到喘着粗气惊醒坐起,这副身子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坐起来出神地喘匀了气儿,梦里的东西便全都不记得了, 严鹤仪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只觉着冷, 往被窝儿里一探,偌大一条被子,成亲的时候新做的,自己只盖了窄窄的一条,也不知晚上在躲些什么, 都缩到床里头去了。
兴许也是在寻些什么。
总之,被衾枕箪俱是冷飕飕的。
严鹤仪又坐着想了许久, 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衣裳也没来得及披, 跪立在床上, 抬手打开了床头的柜子,拿出一床崭新软篷的褥子来,又掀开床单,把这床褥子铺上了。
冬天来得格外急,似乎前几日元溪还嚷着热,拽着床上的竹席不撒手,说要再铺上几日,想到这里,严鹤仪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元溪那不讲理的样子,兀自低头笑出声来。
真是拿他没办法。
要说食欲似乎也会传染,元溪在的时候,只要他一嚷着饿,自己肚子便能立马跟着叫起来,现下这人不在,都日上三竿了,严鹤仪也不饿,只觉得腹内涨涨的,甚至有些想吐。
那张破纸条还搁在床头的桌子上,严鹤仪拿起来又读了一遍,便赶紧把东西塞进了枕头底下,尽量不让这些字句在脑子里作过多的停留,囫囵个地进去,囫囵个地出来,却总忍不住去想。
他觉得得让自己忙起来,再者已经入冬了,家里好些活要干,现下成了亲,便不是之前那样光秃秃的一个人了,可千万不能凑合。
端着泡好的谷子喂了鸡,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几个「娃」吵吵闹闹地争抢,又在心里暗暗笑它们不知愁,自家主人都跑了一个,食欲仍是这么旺盛。
瞧瞧人家团子。
团子晚上罕见的没去鸡窝里闹腾,趁着严鹤仪关门的功夫,从门缝里挤进来,窝在床边儿安安静静地陪着严鹤仪睡,早起便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不叫也不闹,就这样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为了奖励团子通人性、知愁喜,严鹤仪自己没吃东西,倒是专门去厨房生火,给团子煮了两个鸡蛋吃。
后院儿菜园子里种的冬萝卜也该收了,严鹤仪撸着袖子干了一个晌午,又打开旁边儿地窖门口的茅草盖子,擎了根烧了一半儿的蜡烛,沿着梯子下去,把里头收拾干净,又一趟趟地把萝卜放进去摆放齐整。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了,严鹤仪一时没想起还有什么活儿,攥着手在院子里胡乱走了好几圈儿,团子坐在正屋门口,仰着脑袋瞧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
抬头瞧见秋千架子,旁边儿种的葫芦都摘了,按个头儿在窗台上整整齐齐排了一溜,葫芦藤还没来得及摘,枯叶软塌塌地耷拉着。
葫芦这种东西,当年生当年长,结过葫芦之后便要枯萎了,缠在秋千上不好看,抓着也扎手,得把这枯藤清理了。
把地上也扫干净,严鹤仪又拿出个四角缝着布条的软垫,仔细系在了秋千的板子上,坐下一试,软乎乎的正好。
做完这些,他又穿上袄子去了镇上,在每个同元溪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