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歌点点头,似乎并不愿意过多描述其中的细节:“瘸子死了,他又回来了,我本已满足,我从未想过我们有一天可以向段天问复仇,是人杰告诉我他有更好的主意。他说只要我们创立自己的门派,有朝一日连清泉山庄都可以踩在脚下。”
“虚虫帮?”楚云七道。
“不错,你以为是虚虫帮抄了你的标记,其实双龙标记出现的远远比你想象中早,是你借了我们的光。”周歌道,“段天问断了人杰在江湖中立名扬威的机会,所以人杰走了另一条路,他找到了另一波会对掰倒清泉山庄有兴趣的人。”
“你们投靠了官府?”楚云七又问。
“可以这么说。”周歌道,“瘸子死了之后,他的药铺就到了我手里。我们逐渐有了人脉,有了钱,还有着许多以官府层面根本接触不到的江湖情报。一旦有了这三样东西,再高不可攀的门槛都能跨进去。”
“所以你们是朝廷安插在江湖各门派中的眼线。”段临风道。
“差不多。”周歌将目光投向了楚云七,“不过段天问的势力太强大,所以在他出现之前,人杰一直都想不出对付清泉山庄的办法。”
楚云七反问道:“在我出现之前?”
周歌道:“你带着他的标记出现之后,他就猜到了你的身世,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你,直到你的出现让段天问也起了疑心,那一晚他以段临风的名义骗你去藏书阁,为的就是杀了你,是人杰出手救了你。”
楚云七冷笑起来:“他救我?他那是叫我替他顶罪吧?”
周歌沉默片刻,道:“他有他的难处。其实你能有如今的名气,他很为你骄傲。”
楚云七根本不愿再听她给段人杰的诡辩:“他不配。”
周歌还欲再说,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鸟鸣,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神采奕奕。
“他还活着,你们没有骗我。”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既然如此,我也会将你们的朋友还给你们。”
段临霜瞪着她手中的药方,不敢相信她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她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周折,想不到她竟然真的信守承诺。
“你……你就这样把解药给我们,难道不怕你走不出归虹谷?”她接下药方,还是有些疑神疑鬼。
周歌笑了起来。
“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没有关系。”她闭上眼,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只要他活着就好。我原本也没有抱着想要活着走出这里的心思。我害过你们的性命,死在你们的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不会死。”段临风忽然道。
周歌有些困惑地睁开眼。
“因为我答应过一位前辈要让你活着。”段临风说道,“我欠她一个救命之恩,所以在带你见到她之前,我会确保你不死。”
——
颜寄欢缓缓睁开眼时,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干得好似要炸开。
“你终于醒了!”段临霜一头扎进她怀里抱住她就不肯撒手,“你的师兄弟都已经醒了,独你迟迟不醒,我还以为那方子有什么问题,急死我了!”
临霜……?方子……?
“你瞧,我就说她没事。”楚云七递上一块手帕,“整个归虹谷里最皮实的就是她。快把眼泪擦一擦,小姑娘哭多了会变丑。”
楚云七的气色倒是好看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是满面春风。不会吧,段临风才死了多久,他这么快就想开了?
“你说谁丑?”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丑。我丑。”楚云七转过身去赔笑道,“你不是在外面吗?怎么这都能听到。”
当看清这个向她走近的男人是谁时,颜寄欢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立了起来。
“你你你你……我死了吗?这是地府?你们都死了吗?”
段临霜破涕为笑,她捏了一把颜寄欢的脸蛋,问道:“傻瓜,死人会痛吗?”
颜寄欢啊哟一声,揉了揉脸,终于回过神来看清周围的布置。树藤。吊床。木屋。还好还好,看来她还在归虹谷里……不对,不会又是做梦吧?他们三个怎么进的归虹谷?
“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段临风向她递来一个药碗,“我知道你趁我不在对我妹妹做的好事了,喝吧,不是毒药。”
颜寄欢在接与不接之间挣扎。
“哥哥你别吓她了!”段临霜瞪他一眼,劈手抢过药碗,“他就是觉得我不该随便把流云玉佩给你,你别管他!自己还不是把断水剑到处乱送!”
“哎,怎么能叫到处乱送呢!”楚云七抗议道,“那剑在我手中时我哪一日不是细细擦拭、悉心照管,连拔都舍不得拔出来,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比我更疼惜断水剑的人。”
“那么喜欢,干脆送你?”段临风幽幽道。
“不敢不敢,你只管好好拿着,再送一次我的命都要没了。”楚云七亲亲热热勾上他的肩,“我觉得断水剑还是配你最好看。”
段临霜对颜寄欢做了个忍无可忍的鬼脸,说道:“你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颜寄欢终于笑了出来。看来一段时日没见,榆木脑子还真是开花了。
“我睡了多久了?”她终于放下心来,相信自己已经不再身处梦中,“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事。”
“久。太久了。久到妹妹都以为你移情别恋了。”楚云七啧啧叹道,“你是不知道妹妹替你流了多少眼泪啊。一点安慰都听不得,一听就哭,一哭她哥哥就骂我欺负她,你说说,这算是什么道理。”
段临霜一巴掌抽到他的胳膊上:“滚滚滚,就你话多!你那算什么安慰,你不把我气死都是好的了!”
“那段人杰呢?你们找到他了吗?”颜寄欢忽然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周歌又是如何肯把解药交出来的?一切都解决了吗?”
听她说到这个,三人脸上都流露出难言神色。
“我们找到他了,但是他逃走了。”段临霜简单地解释道,“他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我们原本就打算等你醒来,确认你安全无虞之后立刻赶回山庄。”
颜寄欢从段临霜的脸色中判断出了情势的凶险。
“带我一起走!”她当即就挣扎着下了床,“他们的手都伸到归虹谷来了,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可是你的身体初愈……”段临霜有些犹豫,“我不想再连累你……”
颜寄欢瘪了瘪嘴:“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嫌我打不动架,所以不想和我好了。”
段临霜急了:“你说什么胡话!我哪里不想和你好了!”
颜寄欢道:“那你带我走,你不带我走我也会赖上你。”
段临霜更气了:“我不和你开玩笑!要是你再出事……”
段临风看不下去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了她们的争吵:“好了,一起去吧。我不会叫你们两个任何一个牵涉危险。”
楚云七笑眯眯搭上他的肩:“是啊,危险的架交给哥哥们来打,我们又不是摆设。”
颜寄欢一看楚云七这蜜里调油的无耻嘴脸就受不了,抬腿对着他就是一脚:“谁给你自作主张提的辈份!叫姑奶奶!”
楚云七十分灵活地往段临风身后一躲,笑道:“我说错了么?你老婆是我老婆的妹妹,那我可不就是你的哥哥?”
段临风转身就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说话当心点,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
段临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哥哥你就该治治他这嘴。”
几人正吵闹着,黄长老推门走了进来。颜寄欢连忙上前去迎,黄长老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她从怀中掏出一副铁环链交到颜寄欢手中,道:“师父们知道留不住你,所以替你打了一副新的武器。出谷的船已备好,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79章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有些晚了。
韩山道出剑一探,接住桃源阁前一朵被雨打落的花苞。
距离段临霜秘密出门已经一月有余,她说着要去平乐盘口查事情,然而她这一去除了传回平乐衙门放火被烧的消息之外,竟然再无消息。
就算他曾经对着师祖师兄的牌位发誓他一定尽心尽力辅佐段临霜,再也不会叫旧事重演,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对她无条件的偏帮究竟是福是祸。
自从那颜姓姑娘离庄以后,段临霜就一直心不在焉。其实他早就看出了这两个姑娘之间有猫腻,只是有段临风的事在前,他不敢多说什么。他看着段临霜长大,她的性子只会比她哥哥更随性难羁。清泉二小姐的名头都困不住她,更不用说是清泉庄主这个位子。若她发起性来,突然决定和那个姑娘私奔从此一去不返,他要如何对至今以为段临霜是在抱病休养的师兄师侄解释。
韩山道收剑驻足,摘下落于剑尖的花骨朵。还没盛开就已经枯萎,实在不是什么吉祥兆头。
“好剑法。”
沉静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他心头一慌,手上的花骨朵也砸落在地上。回过身去,段临雨正在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
“大小姐。”韩山道封剑入鞘,拘谨地后退一步,“你怎么到外庄来了。”
段临雨已经移开眼去,冷淡地答道:“段福今日收信还未回来,我来看看。”
韩山道点点头,又不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没事的话,我先告辞。”
他不能在这里单独和段临雨相处太久。他们的身份不允许。他们的过去也不允许。
“在这里撞到我,你会心虚吗?”
他的脚步被绊住了。
“大小姐……”他转过身去愕然地望向段临雨,“你说什么……”
段临雨却没有看他,而是在看地上的落花:“十五年前,父亲将我许配给李全甫,我求你带我走,好像就是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夜,但是你始终没有来。”
她的语调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韩山道只觉得心如刀绞,他闭上眼,强压下翻涌而来的回忆。
“大师兄于我有教养之恩,我不能辜负他的栽培,是我对你不住。”他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段临雨猛地提起声调,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重新变得平静,“清泉五杰不能娶妻生子,没有多少人肯接下这个位置,你却接了。这些年我总是在想,既然你都已经决意要放弃我们之间的一切,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韩山道垂下头不敢接话。他能说是因为他后悔了吗。从眼见她出嫁那一天起他就后悔了。后悔没有带她一走了之。后悔不敢反抗大师兄的决定。后悔自己的软弱与不作为。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叫他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但他后悔又能怎样,段临雨已经结婚生子,他再也回不去十五年前拉住段临雨的手叫她跟自己走了。
“人活在世上都有各自的道。”他只能挤出一些泛泛之言,“我们如今走的未必不是最适合我们的那一条。”
段临雨移开目光轻笑一声:“你这是自欺欺人。你我有过选择,只是谁都没有临风的勇气而已。”
“雨妹……”韩山道终于还是忍不住用了旧日的称呼,“你……”
我后悔了。我们就只有这一辈子可以活。你要不要和我……
“韩师叔!!大小姐!!总算找到你们了!!”
少年焦急的呼唤由远及近而来。韩山道下意识拉开与段临雨之间的距离,抬头看见梁小武跌跌撞撞地往他们的方向奔来,满脸都是慌乱神色。
“怎么了?”韩山道定了定心神,“你不在练功,跑到桃源阁做什么。”
段临雨却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不详的预兆:“是不是段福?我就觉得他今日回来得特别晚。”
“段福?”韩山道看了看日头。段福每日都会下山替清泉山庄收取来往信件,顺便添置一些旁的杂物,一般到中午就会回来,如今已是接近傍晚,的确早就该是段福回来的时辰了。
“正……正是。”梁小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福叔被人杀了。几位师叔正到处找你们去议事厅。”
韩山道的心重重沉了下去:“怎么回事?谁做的?”
“不知道,我们连看都不准看就被打发出来了。”梁小武说着,又往催山庭的方向看了一眼,“师姐的伤病反反复复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还没好吗?这件事要不要也叫她知晓一下。”
“有我和小师叔就够了。”段临雨打断梁小武的话,“不要打扰你师姐。”
——
段临雨和韩山道进门时,议事厅门里正乱成一团。段福的尸体被蒙了一块白布,刘宣和张子慎站在一旁,身上还粘着血迹,像是搬运尸体留下的。
“这究竟怎么了?”韩山道捂住鼻子,挡住浓重的血腥味,“早上不还是好好的吗?”
“两位师弟下山的时候看见的,就被扔在上山的主路上。”杜思飞扶着额坐在一旁,脸色铁青地叫住想要上前掀开白布的段临雨,“大小姐还是别看了,怕吓着你。”
段临雨没听他的话,掀起白布看了一眼,脸色果然难看了几分:“这么重的刀伤?”
“摆明是挑衅。”刘宣咬牙切齿道,“竟敢清泉山上撒野,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张子慎蹲下身来捉起段福的左手,补充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手上还残留着搏斗时留下的余印。”说着,他摊开段福的掌心,将他手心的红印指给他们看。
“这是……吕?”韩山道努力辨认着这个痕迹。红印刻入肌肤极深,几乎形成了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