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眼底满是苏刈冷峻放大的五官。剧烈的胸腔共鸣、灼热的呼吸、幽深炙热的视线步步逼近。
这一刻院子老屋、树林好像无限虚化,池子哗啦流水逐渐安静消声,耳边嗡嗡一片, 忽的, 起伏的呼吸声一下下落在耳廓上,带着他胸腔怦怦跳动。
苏凌眼神羞怯闪躲,下意识闭上了眼。
下一刻温热的唇角擦过他耳垂, 宽大的手握着他肩膀, 只觉天翻地转睁开眼他又坐在水池旁。
苏凌胸口还在怦怦跳个不停,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刈, 苏刈道, “有人来了。”
苏凌摸摸发烫的耳垂, 捂着脸嘟囔着怎么总是被打断。
苏刈眼底含笑, 揉揉他脑袋。
片刻后, 脚步声响起。苏刈转身脸色冷淡下来。
“苏刈小兄弟。”蔡老头手里提着灯笼从入口小路上来了。
苏凌见苏刈没应,他起身,赶走想要龇牙犬吠的小黑,招待人进院子。
此时灶屋里油烟味重, 房梁通风, 气味还串到了堂屋。
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只好把人安排在院子里坐着。
两人平时在家也不喝茶水,来客人便只能临时烧水泡茶。
蔡老头说不用烧, 说自己不会打扰很久。
苏凌便说要不试试他最近才弄的果茶, 蔡老头听着好奇,便说不麻烦的话可以。
苏凌说完便忙着准备, 苏刈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一人端着盘子一人提着茶桌出来了。
茶桌轻便, 苏刈特意做成可收缩折叠的, 苏凌自己想拆卸搬运都很方便。
茶桌是红枣木原色并未刷漆,方桌面刨光技艺不错,显得纹路流畅自然。整个桌子榫卯咬合,四肢脚连接口做的严丝合缝。
方桌底下四根横梁呈十字状,联结四根素光圆桌腿,横梁中插销榫卯联结,这样便可收缩自如。
苏刈一打开茶桌,蔡老头的目光便停留在这桌子上,道了声结构巧妙。
一旁苏凌道,上桌下足还可以拆卸,腿足拆卸后,便成为矮桌,平日搭个草甸坐着也舒服。
蔡老头笑道,“苏刈脑子灵活,手艺也精巧。”
蔡老头只是一眼便看出这茶桌是束腰行军桌,可折叠拆卸、坚固结实,运输方便。行军途中将士便是拼凑这方桌睡觉。
他不动神色观察着苏刈,肩背挺拔、四肢精壮下盘稳健、右手虎口有厚茧,年纪轻轻但眼神淡薄锐利,寡言冷峻。
来历成谜,外来人入青石城,身手不错还对木匠有一定造诣,难不成是从军中出来的军匠?
“蔡师傅,这个果茶,还是第一次尝试。”
苏凌把木盘里的三个瓷杯摆在方桌上,还说着尝个新鲜不保证好喝。
瓷杯里放着几片干果片和一点金黄蜂蜜,一旁木盅里还盛着干桂花,看着倒是新鲜闲趣。
蔡老头笑着点头,苏凌准备去打水,苏刈却按下苏凌的手,转身自己去了。
蔡老头和苏凌坐在方桌前说说笑笑闲聊,余光中一直注意着苏刈。
苏刈在一旁熟练的打水、舀水,苏凌也一脸闲适,显然两人平常便是如此。
这倒是新鲜,不论乡野还是京城,断没有哥儿妇人陪客人闲谈,男人忙活招待的。
井水入杯中,果片浸泡出的酸甜味还味散开,便被馥郁的蜂蜜纠缠攀上,闻着味道便让人心中开怀。秋高气爽的节气下,坐在山野小院饮茶最适合不过。
“嗯,新鲜的百花蜜。猕猴桃干果也不错。”蔡老头端起瓷杯品了品道。
他放下茶杯,提起灯笼道,“这个灯笼先前没打招呼就拿去了,一时心急有失妥欠,今天特意来登门,想和苏刈谈笔生意。”
蔡老头态度恳切直接开门见山。苏凌却想起苏刈之前说蔡老头有些古怪,便没出声。
苏刈道,“怎么谈?”
蔡老头道:“当然是顺着你原本计划谈,我只是想有个合作的机会。”
这话说的有些老狐狸了,开口便是打探苏刈原本想法,再好顺着人思路给出他的套子。
苏刈更直接了当,“你已经把这个灯笼研究透了。”简而言之他原本想法也就不重要了。
蔡老头哈哈笑道,“自是不会亏待你。”
他故作想了想道,“一种二八分成,为期四年。第二种,我给一间临主街铺子当做你们开业贺礼,这个灯笼我也能对外出卖。”
第一种听着分成少还有年限,一般人都会心动价值五百两以上的铺子,自己开店做生意。
但是苏刈却果断道,“第一种,但为流水总额的二八分成,中间分成扣除的手续税费也由你承担。”
赋税前的二八分成,开口便切断后续扯皮的点。谁人不知青石城赋税奇高。
蔡老头目光炯炯,道了声好。
他之所以这么干脆同意并不是他占了便宜,反而是高兴年轻人看得清摸得透。
他见苏刈性子就不是为富贵迷眼的人。
青石城也确实不适合做生意,管理混乱、暴-政苛税。
赚的钱还没捂热,全被官府借着各类苛捐杂税搜刮去了。
再说这灯笼虽构思奇巧,但不出两个月便能被人拆解仿造,刚刚开张的新灯笼铺子没了竞争力便开不起来。
再加上,开铺子前期成本投入大,没有雄厚的财力很难撑过前期入不敷出阶段。
二八分成看似少,但是他名下铺子多。倒时候也是一笔客观的数目,不比自己开店少。
这苏刈看来是把他摸透了。
“第一件公事解决了,还有件私事。”
蔡老头道,“昨天听凌哥儿说你们要挑选木材修房子,我送你们全套家具聊表谢意。”
苏刈直接拒绝,“不用。”
蔡老头道,“你救了青石城的长山帮帮主,难道我的命还不值这一套家具?”
木匠本世代父子相传,即使开门收徒,师父徒弟关系也要跪告先祖。徒弟也要履行儿子义务,除了学习木工外,还得帮师父做其他繁杂琐事。
木匠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便会形成一个流派。
长山帮便是青石城的木匠组成的一个帮派。帮内技巧教授、生意接单已成规模。青石城里,那些明面上是世家开的家具铺子,底下都被长山帮的人渗透了。
蔡老头敢说出自己身份,便是料定苏刈已经把他的底细摸清了,便也不遮掩。
他说的坦诚,苏刈还是无动于衷。
两人彼此对视,一个老成蔼然洞隐烛微,一个眼里似刀光剑影一闪后的藏锋冷静。
苏凌察觉气氛不对,身体不自觉朝苏刈那边靠近,但下一刻,他又抬起一旁的瓜瓢给蔡老头杯里添水。
“哎呀,不好意思,撒你袖口上了。”苏凌说着,急忙抬手去擦。
说是擦却像是小猫伸爪子懒懒抓了下,敷衍未成便被苏刈捉了回去。
蔡老头低头见袖口上几点水渍,摆手道无事。
【京城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求我蔡老头做些小玩意儿,现在主动开口还吃了闭门羹。】
【这小子不会是个不识货的。之前在铺子里可看见这个小子,把家具看了一遍挑了些细节,最后都没看上。】
【那些水货看不上正常,太庙、宫殿修建都是我蔡老头的手笔,他敢看不上?】
他转头对苏凌道,“凌哥儿,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苏凌抿着茶杯,默默听着心声,原来他真是从皇宫出来退下的大官啊。
苏凌拍马屁道,“蔡老头做的,自然都是上品,千金难求。”
一听苏凌叫他蔡老头顿时瞪眼,苏凌面色讪讪捧着茶杯咕噜咕噜喝着。
“小凌子,你看怎么样。”蔡老头又道。
【快点同意啊,屁大点事,别耽误我去史老头家里蹭饭吃,那蠢老头上次就给我留了锅洗碗水。】
苏凌忍住发笑的冲动,他道,“听说蔡师傅都不给村里人打家具,我们还能得一套是福气。”
“那就谢谢蔡师傅了。”
蔡老头见苏凌同意,再看苏刈,他也点头了。
对苏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扫了苏刈一眼,【看着唬人捉摸不透,没成想还是个惧内的。】
苏凌默默低头全当自己没听见那心声,然后留人在家里吃饭。
蔡老头起身,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道,“不了,你们村长在家里做了大鱼大肉专程等着,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去晚了不好。”
苏凌笑了下,没忍住开口道,“是的,去晚了村长只留洗碗水。”
蔡老头出门几十年,最馋的便是一口家乡柴火饭,隔三差五就去村长家蹭吃。
蔡老头拄着拐杖回头,“原来他不止对我一个这样,这死脾气真丑。”
说完便拎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了。
人走了,院子也安静下来。
两人相互看了眼,想继续刚才之事也没气氛了。
于是便借着茶桌,再架个小炉子炖猪蹄藕汤,再丢个青菜烫着吃。
再翻开糟辣椒坛子,把之前泡的酸萝卜切成碎丁,也成了个小菜。
一个藕汤锅子一盘山菌一碟开胃小菜,两个人吃起来有滋有味的。
苏凌拿起筷子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下手心,疼得皱眉轻声嘶了口气。
苏刈拿起他手腕,掰开手心一看,破皮通红。
白皙的手背上还起了两个透明油泡。
他皱着眉头,低头凑近,学着苏凌之前对他那样子吹了吹。
“等下。”
说完转身进了屋里,过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药膏。
之前苏凌烧火的时候,总喜欢探头看他炒菜。油星子飞溅总容易伤人,他这次进城便备了些烫伤药膏。
他握着苏凌的手,轻轻涂上药膏,“有作用吗?”
药膏凉凉的,还带着薄荷清香,手心灼热镇下了很多。
“嗯。”苏凌点头。
看着苏刈小心吹着,热气贴近钻得他手心发痒,他忍不住抽回手。
“别动。”苏刈强势握住,语气却很温柔,“以后别做饭了。”
苏凌拿二姑那套道,“那你万一出门几天我没吃的怎么办。”
苏刈想了想,一般不会留苏凌一个人在家。
除非真有急事,可他的急事就是关于苏凌的。
世事无常他没办法把话说得圆满。
苏刈道,“那就摊一张大饼,烧个蒜擂辣椒、葱末油辣椒,轮着口味沾着吃。再给二姑家银子也可以在她家开火。”
二姑家男人也时常不在家,两个人还有个伴。
苏凌听笑了,他就知道苏刈会这样说。
但苏刈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他做的每件事都给他留了考量。
家里的椅子物件都是轻便可折叠搬运的,修水池、水井按辘轳,就连炒菜的时候也会偶尔出声说先放什么后放什么。
他在日常生活中就在一点点培养他的动手能力。
苏凌看得明白,心里也没矫情摆手道水泡没事,学刺绣也得扎手,叫苏刈快尝尝他的手艺。
苏刈喝了几口藕汤,说不错。然后筷子迟疑了下,最终伸向那盘大红大绿的山菌。
苏凌下厨,头等大事便是圆了自己辣椒自由。
苏刈忍住想把辣椒刨开的冲动,但是身体很诚实,已经夹住了一筷辣椒。他看得眼皮直跳,飞快夹往苏凌的碗里。
“阿凌当是吃第一口的。”苏刈心虚道。
苏凌欢喜接着,直接把辣椒当做菜吃进嘴里,脸上喜滋滋,“好吃,这辣椒不辣,还浸着菌子的嫩滑香儿。”
苏刈听他这么说,看着自己第二筷子里仍有三根辣椒一片菌子。他面不改色混着饭吃下去。
余光中见苏凌一直看他反应,抬头道,“好,好吃。”
辣椒烫嘴,苏刈说话第一次有点结巴。
苏凌真以为他喜欢,给他夹了好多辣椒。苏刈终于开口说够了,然后自己端着碗默默喝藕汤。
苏凌自己吃的欢,一盘山菌朝他那边被掏空了,中途要不是苏刈催他喝点藕汤,他都忘记还有一个菜了。
一顿饭两个都吃的惬意,一盘山菌辣椒被苏凌全吃了。
苏刈便是青菜烫着藕汤混着酸辣萝卜丁,也吃的开胃。只是嘴巴还辣地不行。
吃完饭,刚刚落日,天才渐渐暗淡下罩子。
苏刈收拾洗碗后,去三伯娘家田里把马牵回来。
他还没把马牵在桂花树下套着,小黑就着急叼着他裤腿,直往堂屋里扯。
苏刈朝堂屋里看了一眼,目光骤紧。苏凌趴在桌子上,后颈白里透着一片绯红,就连耳廓都烧得红红的。
他急步走近,扶起苏凌,玉色肌骨透着薄红,眼神迷离染着秋水。
苏凌眼里没有清醒意识,嘴里呐呐道:“水,要水。”
苏刈手贴他额头,温度正常。他想转身取水,却被苏凌一骨碌爬到他身上来了。
他俯身弯着腰,苏凌双手一下子攀在他脖子上,脚就想钳着他腰伤爬。
苏刈被这动作搞懵了,但下意识握住苏凌的右手,刚涂药还有伤不能碰着。
他握着苏凌的右手,苏凌趁机往他身上爬,苏刈无法,便单手把苏凌揽在身上,整个抱孩子的姿势。
而苏凌像是猴子爬在苏刈怀里,他把头枕在苏刈肩膀上,像是小动物一般朝苏刈修长的脖子嗅了嗅,而后一口咬去。
呼吸打在命脉脖子上,灼灼打量的视线让苏刈皱眉。他下意识出于本能,抬手挡住苏凌的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