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自己摸着袖子边缘,打量着谢景庭的神色, 小声道:“平日里奴才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只有见到督主才会高兴。”
“所以奴才没有抱过其他人。”
兰泽察觉不到谢景庭的情绪变化, 他注意力没一会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他趴在窗户边看窗外, 受伤的脚略微抬着,闻到了空气中香甜的味道,瞅了好几眼。
他看了好几回, 视线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谢景庭便让常卿过去买了。
兰泽拿到了点心和羊奶,他有些开心, 瞅着谢景庭侧脸,这么看虽说谢景庭相貌明艳,但是侧脸线条更加偏冷硬, 眉眼抬起来时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兰泽有话要讲。”谢景庭问道。
桌上放的折子, 到现在一本还没有看完, 兰泽在他身旁,总是吸引人的注意力。
“奴才有好多话想跟督主说, 但是怕打扰到督主。”兰泽在谢景庭身边坐着, 他把奶糕填进嘴巴里, 讲话时丝丝缕缕的甜味儿冒出来, 香甜的气息缠绕在谢景庭身边。
谢景庭说:“这般,兰泽可以之后再讲。”
兰泽闻言愣了一下,他以为谢景庭会说不介意,然后他便可以和谢景庭说一些废话,他瞅两眼谢景庭,脸上憋的红起来,有些不大高兴。
他于是扭过头自己吃自己的点心,羊奶味道很甜,趁着谢景庭不注意,他偷偷把点心屑抹在谢景庭的袖子上。
兰泽抬头的时候正好撞进谢景庭眼底,他被谢景庭抓包,从脸红到了耳根,手上还拽着谢景庭的袖子。
谢景庭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没有责乱他的意思。
倒是把他慌乱的神情全部尽收眼底。
到了督主府,兰泽在常卿进来时便自动地挪到边缘,让常卿背他下去。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身上略微定住,兰泽被托起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包子,戒备地瞅着一边,担心自己的东西掉下来。
“常卿,我们现在回院子吗。可不可以把我放督主这里。”兰泽在常卿背上问道。
常卿说:“督主下午会忙,皇上可能过来。”
闻言兰泽老实了,他才不去凑热闹,被常卿放到了自己住的院子,谢景庭还让大夫过来了一趟,看他脚伤的恢复情况。
兰泽行动不便,他于是没有乱跑,自己在房间里待着,他闲来无事,在床边又做了一个布偶娃娃,做的是娘亲和给他自己。
这般便有了三个布偶娃娃,布偶娃娃都放在床头,三只摆在一起,像是一家三口,看起来十分温馨。
他不去找别人,倒是别人过来找了他。如意和如礼过来了一趟,发现兰泽还在床边摆弄布偶娃娃,神□□言又止。
“兰泽,你在国子监里可是又闯祸了……脚怎么了?”
兰泽见到如意如礼有些开心,给她们让开了地方,让她们在小桌子边坐下来,他一蹦一跳地去端了茶水。
如意连忙拦住了他:“兰儿,你脚伤了不要忙来忙去的,坐下我来便是。”
兰泽被她们两个按着坐下来,他还记着方才如意问的问题,回答道:“应当不算是闯祸,脚不小心崴到了,大夫说要养几日,今日已经感觉好多了。”
“你们两个呢?在府中如何?”
“我们两个在府中哪里都好,倒是你,兰儿,我得到了消息,不知真假……督主似乎打算把你送走。”
“所以我们两个特意过来一趟,想问问你是不是在国子监里又闯祸了。”
如礼有些担心兰泽,对兰泽道:“若是闯祸了便过去给督主认个错,督主一向脾性好,会原谅你的。”
兰泽闻言怔了一下,他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谢景庭要把他送走?为什么?
他很快想到了,他在国子监里表现并不好,送走他自然是应该的。
原先不是一直都担心这一天吗?如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兰泽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的……督主要把我送到哪里?”
他声音有些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睁着一双眼略有些迷茫。
虽说他本来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但是……
如今这么快又要被人丢下,他胸腔被堵住一般的难受,水盈盈的眼眸略有些湿润。
“兰泽,你别哭啊,这是听侍卫讲的,前几日督主去了一趟乐坊,常卿报了兰泽的年纪和名字……”
原本他便出身贱籍,送到乐坊很正常。兰泽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揪住了,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娘原先便是在乐坊学琵琶。
琵琶学成之后被人送去青楼,一辈子没能脱贱籍,死了之后没地方埋,他没有把他娘埋在乱葬岗,他娘的骨灰如今还在他戴着。
如今他也要同他娘一般了吗?
兰泽手里还揪着布偶娃娃,捏着谢景庭的脸略微使力有些变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眼前跟着模糊起来。
“我在讲堂里没有好好念书,总是及不了格,先生总是骂我,讲堂里有人欺负我,欺负我的是世子,我不敢告诉督主。”
“督主兴许是觉得我麻烦……在我身上花的银子回不来,我还总是闯祸。”
兰泽嗓音细细软软又很低,他眼睛红通通的,那张小脸被打湿,他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委屈又难过。
他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忘记了谢景庭与他非亲非故,自然不会一直容忍他。
“好兰儿,不要哭了,给姐的心都要哭碎了。”如意用手帕给兰泽擦脸,柔声道:“此事还不确定,我们再帮你打听打听。若是督主不要你,我们姐妹要你。”
“我们两人在京郊有处破院子,实在不行,让兰儿去那里住,平日里做一些小生意,总是能活下来的。”
“兰儿,莫要哭了。男人没有一个靠谱的东西,何况督主也算不上是男人,莫要因为他难过。”如礼拿了点心哄兰泽,被如意瞅一眼,点心放到了一边,她们两姐妹围绕着兰泽哄了好一会。
当真是宛如多了个弟弟。
谢景庭在正殿里,侍卫前来汇报了姬嫦那边的情况,送走姬嫦之后,正殿空下来,周围安静而空荡。
香炉没有燃,上面的貔貅图案冰冷折射出光芒,旁边放的还有一张软垫和小桌,那是给兰泽留下的,上面有两本书,兰泽上回没有看完。
谢景庭的视线在软垫上略微停留,若是兰泽在这里,兴许没一会过来偷看他,围着他走两圈,然后又自己回去。
“常卿,兰泽如今在做什么?”
谢景庭见到兰泽的时候,兰泽刚哭了一场,老实地趴在常卿背上,眼睛红通通的,小脸略有些白。
如意和如礼说了一通,兰泽方才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知道谢景庭何时送走他。若是他去了乐坊,那里也是有嬷嬷管的,无论是琴还是琵琶他都不会,到时候他怎么办呢?
兴许他弹不好琴,嬷嬷还会打他,据说乐坊的嬷嬷都是用鞭子抽人的。他怕疼,一点都不想挨打。
“见过督主。”兰泽没办法行礼,只略微俯身,谢景庭对他说不必多礼,他便抬着一条腿在一旁站着,看着谢景庭目光略有些闪躲。
都是骗人的,今日谢景庭还说他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兴许是因为要把他送走了,所以才那样说。
兰泽心里闷闷的疼,他一眨眼眼泪又要落下来,自己忍着没有哭,他才不想再在谢景庭面前丢脸。
“督主找奴才……有什么事情吗?”兰泽低声问出口,他垂着眼眸,没有看谢景庭。
谢景庭的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停留了一会,问他道:“兰泽有心事?”
兰泽摇摇头,勾着脑袋腰板挺直,一句话也不说。
谢景庭若有所思,从回来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兰泽应当没有出府,兴许是见到什么人……小孩又有了新的烦恼。
“若是有心事,可以说出来。”谢景庭说。
兰泽才不愿意讲,谢景庭已经要把他送走了,他和谢景庭有什么好说的。
他想起来了什么,从自己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里面放的都是银子,原先谢景庭给他的,他在国子监里攒够了。
“督主,这是原先奴才欠督主的银子。”兰泽把荷包放在桌子上,荷包是他娘亲给他缝的,他有些舍不得,如今也顾不上了。
谢景庭闻言看过去,叫想起来侍卫汇报的兰泽日日都去前院给人送饭,猜到了什么,对兰泽道:“兰泽在国子监里给人送饭攒下来的银钱……便是为了还我?”
兰泽点点脑袋,水盈盈的眼眸瞅谢景庭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奴才说了要还督主银子,这些银钱都是奴才空余时间挣的,未曾偷抢,奴才攒了半个多月。”
他闷闷地说完,自己捏着自己的衣袖边缘,上面绣的银色老虎被他捏的变了形。
“这般。”谢景庭扫兰泽一眼,话音到了嘴边,扫到兰泽受伤的脚踝,那里还在肿着,兰泽自己包不好纱布,裹得胖乎乎的很丑。
兰泽脸生的白净,如今眼睛红着更加惹人怜爱,像是一株水盈盈垂下来的莲花,弱姿完全展现出来,只让人想擦掉他的眼泪。
谢景庭放下来折子,兰泽留意到了,他还在原地不知所措,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兰泽看谢景庭需要抬头,他的眼泪被谢景庭擦掉,谢景庭离他很近,一道阴影落下来,他眼底只剩下谢景庭那张明艳的脸。
他略微别过脸去,不知道谢景庭这是要做什么,瞅谢景庭一眼,很快低垂着眉眼。
“若是不开心,今日正好需要去暗桩一趟,不如带兰泽一道出去转转。”谢景庭这般说,温和的话音略微停顿。
本以为兰泽那双好看的眼睛会亮起来,然而兰泽反应平平。
兰泽只是应了一声,嗓音很低,他又变成了角落里窝着柔顺的兔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会问东问西。
荷包被谢景庭拿走了,上面缝的有小兔子,兰泽等着常卿过来背他,靠他自己上不了马车。
他扶着柱子站着,常卿在原地没动,兰泽以为是要他自己上去,如今都不愿意管他了,他于是闷闷地没有讲话,自己扶着柱子过去。
还没有走两步,常卿到了他面前,对他道:“小公子,我背你上去。”
兰泽这才上常卿的背,被常卿背上去,他坐在马车角落,谢景庭坐在他身边,他略有些不自在,朝旁边挪了挪。
他这般反常,引得谢景庭多看他两眼。平日里他对谢景庭的视线便很敏感。如今谢景庭一直看他的眼睛,他更加感觉不自在,悄悄地把脸别到一边。
“兰泽原先不是说有好多话讲。”谢景庭提了一句,目光在兰泽肿了的眼皮上流连,很想碰一碰。
“奴才现在想不起来了。”兰泽回复道,原先是有好些话想讲,如今都没心情了。
他不说话,谢景庭主动开口问一句已经是极限,两个人在马车里都不说话,倒是路过街道,兰泽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看一眼。
兰泽看了路边的汤圆铺子,只有过年的时候娘亲才会买汤圆,他很喜欢吃,于是多瞅两眼。
日后若是他去乐坊,汤圆兴许都吃不到了。
“想吃汤圆?”谢景庭注意到了,于是让常卿停下来,对兰泽道:“我也想尝尝,兰泽可愿意陪我。”
兰泽闻言瞅向谢景庭,略有一些奇怪,平日里他记得谢景庭并不喜欢吃甜食。
这兴许是他吃的最后一顿汤圆了,于是他点点头。
他还准备让常卿背他下来,然而他扫到了谢景庭的眉眼,谢景庭朝他伸出了手,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下一秒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兰泽呆了一下,他脸上紧接着红了起来:“督主……奴才不用督主抱。”
他被迫抓住谢景庭的衣角,在谢景庭怀里略有些拘谨。
谢景庭把他抱下了马车,兰泽如今已经十七,臊地脸上红起来。在马车上尚且不明显,一下来,人来人往潮水般的忙音落在耳边,周围都是人,这家汤圆铺子还有很多客人。
兰泽脸上立刻红下来,他把脑袋埋进谢景庭怀里,小声道:“督主把奴才放下来便是,奴才自己可以走。”
谢景庭略微垂眼便能扫到怀里少年泛红的耳垂,像是冷玉上胭脂晕开。
他随口应了一声,把兰泽放在了椅子上,让常卿去要了两份汤圆。
兰泽被放在椅子上,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谢景庭一定是嫌他麻烦,直接把他抱下来,这般省了许多的时间。
他这般想着,汤圆上来的时候吃的便着急了一些,滚烫的汤汁在舌尖滚了一圈,顿时疼的放下了勺子,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疼。
谢景庭为他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清凉,喝下去之后舌尖的灼痛感消下去些许。
“不必着急。”
兰泽把汤圆吐了出来,他这般笨,简直忍不住想自己把自己埋起来,身旁的谢景庭视线在他唇畔略微停留,对他道,“有些肿了。”
兰泽接下来吃的慢一些,他嘴巴痛的不想张开,谢景庭对常卿说了什么,没一会常卿拿着一对碧绿的糖丸回来了。
“督主,这是什么。”兰泽问。
谢景庭对他道:“是薄荷丸,吃了兰泽的嘴巴不会痛。”
兰泽于是把那一盒糖丸揣着,他再吃汤圆先吹好几回,把自己碗里的都吃完了。
京城卖的汤圆馅种类多,他要了最普通的糖水馅儿,谢景庭吃的是五福。
谢景庭早早就放下了筷子,碗里还剩下好些,兰泽在一旁问道:“督主不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