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说这书房里面方了太多年头过久的东西,经了不知多少人的手,见证了不知多少人从意气风发到耄耋白发,好些古书里都有灵了!
这应大人不会被什么玩意附身了吧!
太监看着阴影中面无表情的应防心,不小时这和气文官气质陡地变了,在这偌大却安静,落针可闻的藏书室中渗人非常,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应……应大人?”
据说太医院的王太医令医术高超,能治撞鬼吗?
应防心摇头,“没事。”
他下手一贯没轻没重,上次打的印记叫陛下看出来了,弹脑瓜崩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了,也好遮掩过去。
“独坐防心独坐防心。”
应防心喃喃自语。
引路太监更害怕,抻着脖子往外看,想找谢之容的身影壮壮胆。
谢之容的身影确实找到了,然而谢之容正在往外走。
他绝望地看了眼应防心。
应防心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嘀嘀咕咕念着什么玩意,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还在寻书。
他汗毛直立,两股战战,若非想着皇帝命令,这时候已经跑出去了。
……
未央宫中,萧岫仍在贴着萧岭嘚嘚嘚嘚,萧岭挑有用的听,没用的但是很有意思的就逗萧岫两句。
萧岫是个很娇纵的少年,在萧岭面前却很乖,轻易就能被调动情绪,不甘心,又不能反驳,只会拿那双好看又张扬的眼睛谴责地望着萧岭。
他啃着一块看起来用料十分扎实的点心,道:“臣弟先前去看舅舅了,”腮帮子都被塞满了,凸出来一大块,在萧岭看来,怎么看怎么像藏食物的仓鼠,“臣弟十几年了还从未见舅舅这么清闲过。”
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傻?
萧岭一言难尽地看着萧岫。
萧岫道:“皇兄还在生舅舅的气吗?”这话问得极直白,可只有萧岫能这样问。
事实上,萧岭并不生气。
赵誉是皇帝舅舅,至少是名义上的亲舅舅,却因为各种缘故,隐瞒天灾不报,最终将这场天灾变成了人祸,成为了摧毁帝国的导火索。
自家人如此行事,皇帝该觉心寒。
可赵誉对于萧岭来说,不是自家人。
他并没有生赵誉的气,他只是觉得赵誉失职,有些事,便不能放心交给赵誉。
仅此而已。
萧岭摇头,“朕没有生气,朕只是觉得舅舅行事有偏颇之处。”
萧岫眨了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萧岭看,半晌才道:“确实偏颇。”想了想,“不过舅舅到底是舅舅,”他看起来很想劝萧岭两句,缓和一番舅甥关系,奈何想了半天,却道:“罢了,臣弟不说了。”
萧岭觉得这少年人很有意思。
看似口无遮拦,却极有分寸。
什么都说了,又让萧岭觉得什么都没听。
萧岭一笑,顺手摸了摸萧岫的发顶,“嗯,舅舅毕竟是舅舅。”
如果可以,萧岭不愿意和赵氏一脉发生任何冲突。
不过目前看来,可能性很低。
一直很顺从的萧岫就如同打地鼠机器里的地鼠一样,倏地躲开了萧岭的手。
“我听人说,哥你这样压着我脑袋,会压得我身量矮小。”萧岫有理有据。
少年人的身姿纤长,在同龄人已不矮,却还是比长兄低大半头。
萧岭忍不住笑。
不论萧岫是真情还是假意,和这个少年人在一起,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放松。
萧岫把天青釉浅碟中最后一块茶点捏进嘴里,然后异常灵巧地起身,叼着茶点道:“叨扰皇兄许久,皇兄日理万机,臣弟便不打扰了。”
他来得一阵风,走也利落,把萧岭气笑了,“原来留王殿下来朕这,是为了吃点心。”
萧岭乌溜溜的眼睛一转,“还是为了看新嫂。”他没规没矩地和萧岭见礼,一面和萧岭说话一面往外退,“哥,我看母后这次是真的想让你立后,什么赵家贵女,张家丽姝,这些天里,好多位小姐都随母亲到宫中来和母后请安。”
萧岭笑而不语。
萧岫将要出去,“立后之事,便是虚应下来也无妨……吧。”他脚步微微一顿。
与谢之容堪堪擦身将过。
他不知道谢之容听到了多少,但即便无意偷听,走进来的这片刻,已经足够谢之容听到很多东西了。
少年人偏头,秀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点点看乐子的笑意,唤道:“新嫂。”
他兄长喜欢的人,不论是哪个,不论何种品行,何等容貌,他都厌烦。
谢之容脚步亦停下来,神色淡淡地道:“王爷。”
萧岫想。
他这位新嫂大约全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本来想留到零点更新的,看见营养液破千了,快乐,更一个。
第三十章
少年人秀色唇瓣翘起, 露出一对分外甜软的酒窝,他朝着内殿笑道;“哥,臣弟告退。”称呼在他嘴里被唤得不伦不类。
或许是他年纪太小, 举止又太天真活泼, 让人难以生出怪罪的心思, 萧岭一笑而已, 摆了摆手。
萧岫快快乐乐地蹦跶了出去。
谢之容踏入内殿。
甫一离开,萧岫面容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虽然见到兄长很高兴, 未央宫的点心亦一如既往的好吃,但无论如何,他见到兄长身边的这些人,都很难高兴起来。
尤其是, 对方还是谢之容。
少年人不太高兴地, 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萧岫实在想不明白,谢之容到底哪里值得他皇兄喜欢。
“许总管, 便送到这里罢。”萧岫淡淡道。
不在萧岭面前时, 萧岫其实很少笑得那样甜软。
许玑躬身道:“是。”
萧岫目光在许玑脸上一闪而过。
他兄长喜欢美人, 身边侍奉的人亦多好颜色。
“好好侍奉我兄长。”萧岫语调带着点笑意,眼神却冷淡。
“是。”
许玑是他兄长豢养时间最长的一条狗,想要从他这问出什么关于兄长的事情, 绝无可能。
萧岫也无意去问。
因为如果他想知道,他会自己去见萧岭。
于是转身离开, 心情又微妙地愉快了起来。
许玑目送轿辇远去,转身回未央宫。
萧岭命人将桌案上的茶点碟子都撤下。
即便宫中茶点多做的小巧精致, 萧岫一个人吃了三碟, 亦不算少。
萧岭甚至怀疑赵太后那是不受没有留饭, 萧岫跑到未央宫蹭饭来了。
茶亦换过。
谢之容将茶推到萧岭面前。
萧岭接过, 道了句:“多谢之容。”
谢之容垂首回答:“不敢。”
方才萧岫点心吃的太多,萧岭看着他吃都觉甜,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茶,此刻半滴水都喝不下,便放在手边没有动。
谢之容亦没有喝茶,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刻。
萧岭有些疑惑谢之容过来的用意,目光看向谢之容,示意谢之容有话就赶紧开口。
然而惯会洞悉人行止的谢之容却毫无反应,神情透出了种无辜的茫然。
萧岭偏头,长发垂落到手背上,被他随意地抚去了,“之容觉得,朕此刻立后如何?”他本是随口一提。
谢之容方才听到萧岫提立后的事情,因而毫不意外萧岭会提起,望着萧岭一口都不曾动过的茶,缓缓开口道:“于陛下而言,有利弊两面。”
萧岭笑,“朕自然知道凡事皆有利有弊,朕想知道的是,利如何,弊如何?”
暗色在谢之容眼中一闪而逝。
他先前以为,是赵太后想令赵氏女入宫,听萧岭话外之意,倒不像是赵太后一人的决定了。
谢之容望向萧岭,面上是萧岭最熟悉的,谢之容惯常会露出的恭顺神情,他好像真的在竭力尽一个为臣者的职责,为主君分忧解难,出谋划策。
他垂首。
萧岭发现,谢之容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一个姿态,不与帝王对视,不看帝王身上的每一处,是一个很恭敬的姿态。
这样的姿态也更能凸显出谢之容鼻骨秀直。
萧岭擦磨衣袖的二指停了下。
他近来好像总喜欢往谢之容脸上看,轻咳一声,道:“之容请说。”
“利处有三,其一,无论陛下娶何门何氏,这一家族,此后必对陛下愈发忠心耿耿,其二,宫中内外事务可尽数移交给皇后,分内司监之势,”许玑正好进来,听到这话又立刻退了出去,“其三,既已立后,无论是言官,亦或者太后,都不必因此事再扰陛下。”
萧岭点点头。
不谈感情,只讲实用,谢之容当皇后亦不错,出身高门,淮王府或因老淮王之故渐成颓态,而谢之容的母家平南侯府却素有战功,宫中之事倘能交给谢之容处理,那么如赵太后之前所作所为,想必还没来得及做就会被谢之容扼杀在萌芽阶段。
真是越看越满意。
可惜了,不能当皇后。
萧岭目光若有若无地刮在谢之容脸上。
谢之容只当感受不到,继续道:“若论弊端,倘后族野心勃勃,霍乱朝政之事亦屡见不鲜,陛下,”谢之容语气平淡:“若是立后,陛下可有人选?”
萧岭放下茶杯,庆幸自己这口水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有。”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谢之容扬唇,笑容恰到好处,多一点都没有,“臣先恭贺陛下。”礼貌地恭喜一句,而后才道:“这位贵女陛下可了解?家中如何?是否与任何人,”这个任何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有无牵连?”
宫中的局面复杂,皇后人选必然要足够聪慧,亦足够坚定,因为其要面对的是赵太后,名义上的婆婆,寻常人,很难在这种关系中不自乱阵脚。
况且,世族贵女多伴母亲来向赵太后请安,她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只与赵太后有联系,从未见过萧岭。
萧岭以手撑额,笑道:“这样看来,立后的好处倒不如不立后。”要是能立谢之容,也不必非要是谢之容,只要这个人聪明,善处事,且与赵太后毫无关联,那么立后的益处便远大与不立后,聪明善处事者好找,但是与赵太后毫无关联难,最最重要的是,萧岭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
这具身体喜欢男人,那么他就绝不会出于任何利益的目的去娶一个女子。
谢之容没有接皇帝的话,只道:“臣不过陈述利弊。”
要是这利弊让想他立后的人陈述,那就是另一种样子了,便开玩笑道:“之容很不想朕立后。”
谢之容抬眼,他看向萧岭的眼神很平静,还带着点笑意。
仿佛,刚才那抹凌厉根本不曾出现过。
“是,以臣现在的身份,”不论是什么身份,“臣都不希望陛下立后。”谢之容笑容比方才真挚不少,带着几分好像被戳破了心事的赧然。
现在的身份?
也是。
萧岭很理解。
以后谢之容和他毫无干系了,谢之容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气氛闲适,萧岭随意问道:“那之容喜欢何种人?”
这个喜欢当然不是欣赏意义上的喜欢。
以他和谢之容愈发融洽的关系,说不定之后他有可能给谢之容赐婚。
谢之容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下,“臣……”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萧岭话语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至少一个时辰。
“聪明人?”萧岭试探问了句,而后道:“聪明人谁都喜欢。”
萧岭尤甚。
他喜欢聪明又有用的人。
谢之容略微抬头,看向萧岭的眼神透出好些不解,似乎这个问题比先前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让他觉得困惑,目光却清润透彻,“臣……若臣没有猜错陛下的意思,”谢之容停住,回忆起这位帝王的种种作为,“臣不喜欢聪明人。”
萧岭就非常聪明,且惯会权衡利弊,为君主,谢之容欣赏仰赖效忠。
若为其他,实在自讨苦吃。
萧岭听到谢之容的回答不觉惊讶,点点头,“朕也不喜欢。”手指按了按发疼的眉心,用人时,萧岭更愿意启用聪明过人的臣子,寻常时,萧岭更愿意和一眼能看透的人相处,因为不累。
谢之容:“……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
萧岭想了想,“娇憨坦率,藏不住心思的。”
谢之容更无言。
娇憨、坦率、藏不住心思。
这三个词,从谢之容四岁后,就和他没有半点联系了。
这个氛围在萧岭看起来其实非常舒服,两人就如寻常朋友间谈了点无足轻重的话题。
当然,谢之容看起来也很舒服。
看起来。
谢之容决意不再继续,不想问出自己更不想听的,正要转移话题,却听萧岭道:“朕醒来时之容已去御书房了,应防心同朕有约,亦在御书房,之容可见到应防心了?”
在谢之容度过的二十几年的岁月中,很少有什么时候,如今日这样,能这样密集地,给他添堵。
“臣见到了。”谢之容回道。
萧岭道:“之容同应大人相处如何?”
原书里有关于这段君臣感情的大段描写,所以在萧岭的潜意识里,应防心和谢之容关系不错。
谨慎惯了的谢公子没有立刻回答萧岭的问题,而是轻笑问道,半开玩笑半认真:“这是陛下的期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