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期能遇陛下,”他有意顿了下,“与谢公子,臣若厚颜随行,可扰陛下?”
萧岭与谢之容已经谈完了事情,况且他又不反感顾勋,同行亦可。
谢之容笑容比方才更盛,更粲然。
他与皇帝在御花园中不是秘密,有心人都能打听得到,顾勋目的明确地到皇帝面前,怎是偶遇,这种鬼话能骗得了谁?当旁人都是萧岭那个只知道低头摆弄手指连路都不看的傻子呢!
萧岭刚想招招手让顾勋过来,那只手却被谢之容紧紧握着。
他一动,谢之容还攥得更紧了。
谢之容手上的温度通过两人相连处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萧岭:“……”
谢之容不是很有眼色吗!
谢之容的眼色呢?
便轻咳一声,道:“自无不可。”
顾勋便走到萧岭右后侧。
谢之容居然和皇帝并行?
两人对视一眼,谢之容微笑着点了点头。
顾勋亦微笑。
他早听闻谢公子盛名,如今看来,礼节不如何。
君臣岂可并立而行?
且毫无愧怍,正大光明。
萧岭根本没注意到谢之容和顾勋两个人的表情,或者说注意到了他也没太在意。
毕竟他只觉得这两人的微笑都不太对劲,但还没有稍微看人表情,就能猜出人家心中所想的本事。
就干脆当没看见。
谢之容握着萧岭手腕的手轻轻一松,就在萧岭以为他能把手抽回去的时候,谢之容手指下滑,轻轻握住了萧岭的手。
萧岭:“……”
您真的一点都不觉得两个男人牵手太奇怪了吗?
谢之容好像真的一点都没觉得。
萧岭扭头看过去,谢之容神情茫然,像是不解为什么萧岭看他。
他眼尾颜色略深,线条收拢进去,眼型极漂亮,这样看人,竟透出几分澄澈无辜。
让萧岭生生把想说的咽了下去。
算了,牵就牵吧,以前也不是没牵过。
萧岭心道。
在顾勋眼里,现在的谢之容大约能与恬不知耻四个字等同。
他还以为,谢之容被迫入宫,以世家子之傲,对皇帝不假辞色,已是收敛的结果了,不想,竟和皇帝如此亲近。
三人同行,顾勋和谢之容偶尔说上两句,萧岭走的有点累了,懒得开口。
但是这三人中,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虚弱,体力不支,正在对谈的顾勋和谢之容看起来都神采奕奕,哪怕出于自尊,萧岭也没喊停。
多走几步路不会累死!
但事关尊严,他不能在同性面前,显露出……虚。
两人言笑晏晏地说什么萧岭一句都没听进去。
走了快一个时辰!
几乎就是萧岭一周的运动量!
萧岭腿酸得都要抬不起来了,听谢之容才道:“天色不早了。”
萧岭点头,“是不早了。”
朕想回宫。
回宫!
顾勋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眼皇帝的腿,真挚提议,“长意宫就在不远处,陛下不妨到臣那坐坐。”
谢之容挑眉,笑着朝皇帝道:“的确不远,陛下再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偏偏他还很真挚,似乎真觉得走半个小时不算什么。
萧岭:“……”
这就是朕作恶多端的报应吗?
“陛下可要过去?”谢之容仍是笑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谢谢关心,在电热毯和暖贴的加持下我今天状态良好,现在做梦都在等供暖,天真的好冷。
本来以为能写到做梦的,扼腕。
啾咪,今天没更新了,明天零点哦。
第三十二章
顾勋瞥了眼谢之容, 提醒皇帝,“陛下,珉毓宫比长意宫更远。”
两人皆看向皇帝, 毕竟要做最终决定的人是萧岭, 皇帝不愿意, 又不能将皇帝捆过去。
萧岭迎着二人视线, 面无表情地转身,道:“许玑。”
跟在不远处的许玑快步过来, “陛下。”
萧岭道;“这离未央宫有多远。”
许玑深知萧岭的体质有多差,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在二人面前硬撑而已,道:“回陛下, 若走回去, 约用二刻。”
萧岭直接道;“朕乘辇。”他腿快断了。
许玑躬身,道:“是。”
在萧岭和两人走逛了半个时辰的时候, 许玑便步辇候着, 总能派上用途。
果不其然。
没一会抬辇的宫人便过来了, 萧岭由许玑扶他上辇,转头,毫不犹豫道:“朕看两位爱卿……爱妃相谈甚欢, 不必在意朕,你们继续走。”
不等谢顾二人回答, 轿辇已动了。
萧岭坐在上面,觉得两条腿已不是自己的, “回未央宫。”
一锤定音。
此刻, 萧岭并不在意谢之容和顾勋会怎么想, 他只想回去, 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王恬阔说的没错,他睡不着就是因为他□□还不够疲倦。
轿辇一去不回头。
谢之容习以为常,待辇车消失在视线中,便朝顾勋一拱手,转身而去。
没有萧岭在,两人连装都不想装,方才仿佛相见甚欢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夜风瑟瑟,许玑命辇车先停下,取了早备好的披风给萧岭披上。
萧岭自己接过披风系好,“先前为何不拿出来?”
许玑道:“臣以为,若是在御花园中留得太久,两位公子或还有争端,陛下在中间,恐会两面为难。”既然萧岭要走,那就走得越快越好!
萧岭靠着,疲倦地阖上眼,深觉许玑贴心细腻,半死不活地舒了口气,“若是阖宫中人都如你这般贴心……”
那他说不定啊能多活好几年。
许玑赧然一笑,没有接话。
待回长乐宫,萧岭梳洗完,已快睁不开眼睛了,头甫一挨在枕头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他身上倦,睡得就比往日沉得多。
一夜无梦。
早晨若非许玑唤他,他定然要睡过了。
萧岭觉得上半身神清气爽,脑子清醒,思路清晰,下半身就犹如灌了铅一般,沉得抬不起来。
即便昨夜他自己按了几下,但还是因为困和不得要领,早早放弃了,所以毫无用处,今早起来下床时,若非许玑眼疾手快,他已经跌坐在地了。
本就体弱,还承受了这个身体不该承受的运动量。
许玑看着都觉难受,低声道:“陛下,不若臣命人唤王太医令来吧。”
因为散步腿疼去找太医,还耽误早朝?
萧岭还是要脸的,一口回绝,“不必。”
“那早朝过后,让太医来,可好吗?”许玑问道,语气轻柔,态度和顺,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厌烦。
萧岭深觉许玑这个工作需要莫大耐性,回道:“朕回来再说。”
许玑便没再劝,只是目光是不是往萧岭腿上扫,眼神中尽是担忧。
萧岭失笑。
抛开古代帝王与内侍的臣属关系来看,许玑此人,对皇帝,实在是有种……要萧岭自己来说,就是近乎于溺爱的情绪,一方面极端纵容,另一方面,倘若皇帝因为这种不加规劝的纵容稍微受了一丁点伤,许玑亦极度关切。
趁着许玑为萧岭系玉佩的时候,他调侃道:“昨日怎么不劝朕两句?”
许玑抬头。
清亮的眼眸中关怀毫无掩藏,清晰而忠诚地倒影着萧岭微微笑意的面容,他静默地看只一瞬间,而后才道:“是臣之过。”
连句解释也无。
萧岭愣了下。
许玑认错认得太快,倒令萧岭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明明与他无干,却半字解释都没有地应下。
玉佩系好。
许玑拿开手,似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微妙,笑道:“臣以为,陛下和两位公子一起是高兴的,下次,臣一定竭力阻止。”
萧岭摸了摸鼻子,“也不必,竭力。”
许玑笑,“是。”
乘辇上朝。
萧岭目不转睛地看从珉毓宫到英元宫这段路上早就司空见惯的景色,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宫门次第开。
至帝王落座。
群臣齐拜,口中呼万岁。
萧岭上朝时一贯无甚表情,在听到南地水患业已缓解,流离在外的百姓在官员安排下回归原籍时点了点头。
户部和工部的官,在干人事的时候,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萧岭腿疼,因此脸色比往日更难看,朝中官员大多惴惴,尤其是正在同萧岭说南地近况的工部官员,一时紧张,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萧岭听工作汇报听到一半,乍无声,有些不解地看向那年轻官员。
玉珠轻撞。
那青年官员正四品,这还是第一次同皇帝说上话,本就惶然,乍见皇帝似是不悦的脸色,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再开口,已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
宁明德的表情颇难看,显然觉得很是丢人。
萧岭身子刚前倾一点,那青年人已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叩首请罪。
萧岭无言片刻,道:“起来,继续说。”
萧岭自觉说的毫无歧义,偏偏进到了朝臣的耳朵里,就有如催命一般。
恐怕说完就得死。
有人心中断言。
那官员两股战战,挣扎着站起,萧岭示意下面的太监去扶他一下,唬得那青年人差点又跪下。
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却大过一切,嘴唇仍颤着,然而语句清晰,将能说的俱说完了,语毕,又道:“陛下,先时去往南地陆大人曾给臣去信,称当地已一切妥当,唯缺少干吏,他们做事,难免有许多顾不到之处。”
这官员的话简直说到了皇帝心里!都不需皇帝抛出话头,只要继续问下去即可。
他面色殊无变化,只点点头,询问吏部尚书舒舟轻,“此事舒尚书作何解?”
舒舟轻清臞,面容俊秀,眼中含着几分倦态,却温文和煦,毫无锋芒,上步道:“如何郎君所言,不止地方,眼下朝中各部皆乏人。”
这事最主要的锅还在皇帝身上,自从皇帝登基后,卖官鬻爵为主要做官途径,以才做官,可能性不高,最重要的是,科举并不公平,皇帝不在意,甚至默许买卖策题答案,银钱入私库,所以即便选出来,能用的也少,多是汲汲营营,钻营图利之辈。
萧岭颔首,示意舒舟轻继续。
舒舟轻沉吟道:“不若,先从世家勋贵子弟中择选?”
这是最稳妥最四平八稳的答案。
就像谢之容昨夜说的那样。
这个答案既暂时地解决了皇帝提出的问题,又不会触动既得利益者,还隐隐讨好了世家。
萧岭嗯了声,看不出赞同还是不赞同,转而问道:“众卿的意思呢?”
皇帝既不反对,又是舒舟轻起头,朝臣自多赞许之言。
在萧岭治下为官,明哲保身,就是最大功绩了。
萧岭挑眉,看向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的凤祈年。
凤尚书簇新官服,每日穿的都好似新郎官要入洞房般鲜亮惹眼,“凤尚书怎么不言?”
主要是凤祈年穿的夺目,人生得也夺目,极大地提升了皇帝看他的频率。
凤祈年道:“臣无异议。”
“便择选世家子弟?”萧岭继续问道。
凤祈年回,“臣今日便拟个章程出来。”
这老狐狸。
萧岭心中冷嗤一声。
凤祈年是哪边都不肯得罪的,比起选边,他更愿意保持平衡,永远站在中间。
要他去主持恩科之事,凤祈年未必会尽心竭力,说不定,还可能多有推辞。
心绪一转,皇帝突然道:“朕听闻,凤尚书对后宫之事很好奇?”
凤祈年的漂亮脸蛋僵了下。
他虽然嘴里说着入宫更能得圣心这等厚颜无耻的鬼话,可不意味着他真能心甘情愿地放弃尚书之位进宫做侍君。
那不是纯粹的脑子有问题吗?
心中悚地一惊,他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但他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要……处置他吗?
不,皇帝若想处置他,不会挑这件事,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凤祈年心思飞快地转着。
方才,陛下问他对舒舟轻的提议有何感想。他答无异议。
皇帝想要的,恐怕恰恰相反!
宁明德低头,尽量让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的不明显。
“臣不敢打探宫闱之事。”凤祈年立刻道。
这话说的讨巧。
凤祈年确实没打探过,他只是说自己想进宫分宠……而已。
凤祈年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可这种玩笑话,不追究则已,若追究,足够令凤祈年获罪!
皇帝点头,好像很赞同凤祈年的话,淡淡道:“那便是朕听错了。”
英元宫的氛围瞬间若冷凝了一般,朝臣无不肃立,不敢言语,偌大宫殿,寂寥无声。
站在远处的应防心缩了缩脖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子的陛下。
冷漠,迫人,尽是帝王威仪。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宛如天堑。
凤祈年当即一撩衣袍下拜,“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他在朝中数十年,若是不够聪明,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隐隐猜到皇帝用意,只等下一句话。
皇帝望着这个出身并不十分显赫的礼部尚书,此人处事圆滑,谢之容当政后亦没有对他加以为难,允了他辞官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