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谢之容的眼中似乎什么一闪而逝。
“之容,要继续奋勉之啊。”萧岭笑道。
萧岭想的是拍拍谢之容的肩膀说,小谢,继续努力啊。
只要想象一下自己做这种事情谢之容露出的表情,他就想笑。
谢之容怔然须臾。
萧岭手中的笔,正是他送来的笔之一。
檀木紫红,被萧岭夹在手指中,便显得手指愈发苍白。
片刻后,垂首道:“是,臣一定会尽力,不让任何人取代臣在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
萧岭失笑,在手边信筏上写了几个字,推到谢之容面前。
谢之容低头,但见上面着:勉之。
他一笑,竟真的收下了,待墨迹干后,送入袖中,道:“臣谢陛下赐字。”
萧岭以笔点了点眉心,亦笑,“之容,若是闲暇,不妨陪朕看看奏折。”
谢之容接过萧岭递来的奏折。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于萧岭让他参与政事的态度,从慎重至极变得习以为常。
萧岭余光瞥向神情专注的谢之容时忍不住想,侍君的俸禄,的确比朝臣低上不少。
若不考虑名声,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摇头笑了。
荒唐。
便再无话。
……
后十日,会试毕,策卷尽收于礼部。
萧岭为了防止给萧琨玉太大压力,在会试结束后亦没有召见萧琨玉询问考得如何。
他很想知道结果,于情于理,更希望萧琨玉考得不错,但他没有干涉。
应防心那边的工程水利倒是没考上九天,只用三天便结束了全部考试,应防心来同萧岭汇报工作的时候眼睛欣喜得发亮,颇有一种看到黄金万两的感觉。
朱笔在纸上游走。
萧岭回神,发现自己在纸上画了了个圈。
自从上朝以来,无有一日懈怠,耗费心神。
萧岭心思一转,开口道:“之容。”
谢之容抬眼,视线落到皇帝脸上,“陛下。”
萧岭以手撑颌,微微凑近,道:“之容连日以来,甚是辛苦。”
谢之容放下书,“不过是为臣本分,不敢言辛苦二字。”
萧岭叹了口气,“之容体贴圣意,朕却更觉羞愧。”
谢之容看他,等待着萧岭说下去。
萧岭轻咳一声,继续道:“会试方毕,满京之中俱是举子,朕颇为好奇,这些人如何论及会试,况且,”对上谢之容的目光,萧岭的声音越来越小,“况且久居深宫,朕恐之容觉得宫中乏味,之容若想要什么宫外之物,朕可一并带回来。”
作为皇帝,萧岭完全可以不告诉谢之容他要出宫的事情,但眼下谢之容和他在一处,他要离开,就得找理由支走谢之容。
萧岭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和谢之容说谎,还是说,一定会被谢之容看出来的谎。
不妨直说,何必因为此事心存芥蒂?
竟有人将出宫去玩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谢之容快被气笑了,道:“臣幼时曾在山中禅院住过半年,四处环竹,少闻人声,臣早习以为常,宫中浮华,远非禅院可相提并论,臣不觉乏味,亦不觉得外面的东西有何兴味。”
萧岭沉默一息,伏在桌案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先前还讲究什么正襟危坐,后来与谢之容相处久了,两个人早就熟稔,萧岭便不在谢之容面前装模作样。
谢之容以为皇帝已经放弃了这个心血来潮的想法,又继续低头看书。
眼下京中虽算不上危机四伏,但并不绝对安全,这种险,还是不冒为妙。
打扰他的是萧岭的手指。
萧岭将手伸到他面前来,晃来晃去,而后压在书上,一把将书抽走了。
三指握著书,还朝谢之容洋洋得意地晃了晃。
萧岭眼中含着星星点灯点的笑意,叫人看了,任何苛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谢之容忍不住叹了口气,“陛下。”
萧岭言简意赅,“朕想出宫。”
自从穿书了他还没见过外面的是什么样子!
每日就在宫中,批奏折、构建新政蓝图、应付长了八百个心眼的大臣们,最开始还得尽量平衡剧情,免得自己死到惩罚程序里。
不等谢之容开口,萧岭就道:“朕会让照夜府指挥使沈九皋陪着朕一道,之容不必担心朕的安全,况且因为举子入京的缘故,京城眼下各处都加强了防务,之容也是知道的。”
谢之容顿了顿,道:“臣知道。”
萧岭考虑的样样周到。
其实,以萧岭的身份,能与谢之容说这件事,已是莫大的信任与亲近了。
谢之容非常清楚这一点。
萧岭看着谢之容安静垂着,明显正在思索此事的眼睛,忽地找到了不让谢之容担心他安危的万全之策,他道:“之容方才说,不觉得外面的东西有何兴味。”
谢之容颔首。
萧岭道:“朕也不觉得,但是朕觉得外面很是有趣,”虽然他根本没出去过,“之容心静,朕明白,然而若要超脱出世,便需先入世,不如,之容陪朕一起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一更。
白天还有一更,晚安。
第五十三章
坐在马车上的谢之容还有些发愣——他, 方才是怎么答应的?
马车驶在官道上,萧岭似乎对外面颇为好奇,掀开车帘向外看。
映入眼帘的景致与萧岭想象中的画面无太大出入, 他兴致颇高地出来了, 出来后却不知道去哪, 于是一边看一边道:“之容, 你在京时平常去哪?”
谢之容略一思量,道:“在王府。”
萧岭无言一息, 他忘了,谢之容本来也不愿意出门,上次出门,恰好就被微服出宫的皇帝看上了。
看见皇帝似乎欲言又止的表情, 又补充道:“家师在京时臣偶尔去拜访家师, 或去书坊,”谢之容说着自己亦微微皱眉, 在京时他的确甚少出门, 况且他也不常在京, 数年不回来一次,“或往琴斋,”无论哪一个大约萧岭都不会喜欢, 话音中似乎掺杂着细小的叹息,“陛下不若问问沈大人?”
这好像是谢之容第一次隐晦地承认自己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萧岭偏头看谢之容, 道:“陛下?”
谢之容无言须臾,目光向下垂, 避开了萧岭的视线, 唇瓣抿着, 像是叫不出口。
出宫前萧岭便说自己姓沈, 从贵妃姓氏,沈公子生疏,沈兄违和,况且沈九皋也姓沈,萧岭便随口道不若叫阿岭。
谢之容当时启唇,怎么也没叫出来,目光很是躲闪。
萧岭只当这是古人对于封建王权地位至高无上观念的根深蒂固,笑眯眯地告诉谢之容叫什么都不妨事,别叫陛下就行。
萧岭觉得他纠结的样子简直可欺。
免得将人逗恼了,萧岭朝谢之容摆摆手,道:“下不为例。”挑开车笭半边,“九公子,京中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沈九皋闻言手一抖,差点没从马车前室上摔下去,“您……折煞,”臣字没来得及说出口,迅速被他改了,“折煞我了,您叫我沈九便可。”
照夜府虽同中州军直属于皇帝,但中州军为正规军,以来有之,照夜府存在不过二十几年,独立于朝廷各部存在,因指挥使是帝王亲信,如有皇帝令,可擅各部事,权高,然无品级。
照夜府行事不经三司,亦不在明面上代表朝廷。
这个直隶属于皇帝,近乎于鬼气森森的神秘府衙官长之一年纪很轻,双眼微带桃花,笑起来时露出一对略尖的虎牙,怎么看都像是大户人家无甚心思的公子哥。
萧岭道:“这个叫法,听起来好像你在家行九一般。”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明明是好名字,这么一叫,倒像是排行。
沈九皋把回陛下咽下去,道:“行四。”而后回答皇帝的问题,余光往谢之容身上一瞥,知道谢公子能随皇帝出宫,宠幸定然非比寻常,于是不提一切声色之地,只道:“曲池入夜后有明灯画舫,宝祥楼每逢初一十五,楼内定有路歧人作场,”今日正是十五,“琼苑景色上佳,不过在城外,路程远些,陛,公子白龙鱼服,夜里出中恐怕不便,蕃坊多异域人物食饮,若是初次去,也算新鲜。”
因为身份特殊,沈九皋对于京中各处熟悉得可谓了如指掌。
京中不设宵禁,夜中比白天好玩的多。
于是萧岭便道:“先寻个书坊。”
沈九皋不是第一次陪皇帝出来,顿时心领神会,直接驱车去了皇帝从前也去过的那一家书坊。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楼前。
楼分三层,高约四丈,样式雅致,异色琉璃顶在光下熠熠,飞檐若举,四处别具匠心地悬着极精巧的玉珠铃,风一动,便叮当作响,匾额上书:腹笥坊三字,字体秀美飘逸。
谢之容先下车,而后极自然地朝萧岭伸出手。
萧岭总觉得这个礼节有点别扭,但没有推开,握住了他的手下来。
第一层多是试帖经史子集等书,因为第一场会试刚刚结束,而下一场还未开始,第一层人不少,多是儒士打扮。
书坊伙计上前招呼,“两位公……”他看见萧岭,眼前一亮,“沈公子,小的可算等到您了。”
萧岭茫然地眨了下眼,迎上谢之容看过来的视线时轻轻摇头。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伙计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原本就因为两人不凡衣着样貌而热情洋溢的神情此刻更显殷勤,“您要的书掌柜的派人寻了几个月,终于凑齐了全本,如今三套十五本俱在,您现在可方便?还是再多放小店些时日?”
萧岭不知道是什么书,但凭借他对原书中皇帝的了解,这些书绝不会是先贤经典。
但既然皇帝先前订下了,宫中也不缺放书的地方,萧岭便点点头,道:“包起来吧。”
一便服的照夜府卫跟着个少年人去取书,伙计知道这位大主顾不愿意让人介绍,笑着道了句:“您若是有事便叫小的。”就退下了。
萧岭与谢之容一道上了二楼。
谢之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公子是爱书之人。”
要谢之容平静地叫出阿岭这个称呼可能还有点难度,所以这个称呼虽然生疏,萧岭也勉强接受了。
想起暴君那些不堪入目的藏书,萧岭含糊道:“尚可,”末了又解释了句,“御书房藏书虽多,但有些风俗读本未有收录,我也想看看民情民俗。”
当时未央宫的珍本萧岭直接命人都给谢之容送去了,他当时忙着看百官录,并不知晓这些珍本中混杂了好些不该送过去的书本图集。
因而,并没有觉得谢之容这话有何深意,只以为谢之容不解自己为什么要在外面买书。
二楼多话本,旖旎风月词集,封装图样皆精美。
萧岭拿起一本,翻开便知这本书纸质上佳,书中皆是借花木咏人的情诗,纸呈浅碧色,在纸上压制了精细花样。
不像普通拿来读的书,倒像是一件赠物。
萧岭放下。
但他用不着。
二层书目两人都不甚感兴趣,转而上三楼。
三楼则包括万千,典籍、杂学、乃至些藩国书无所不有,萧岭在其中慢慢看了一圈,低声对谢之容道:“无甚特别之处。”
谢之容失笑,“公子家藏书保罗万千,公子见惯了自家的,自然觉得外面的书都平常。”
御书房内藏有的典籍不少是珍本孤本,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未曾见世,这不过一略大些的寻常书铺,怎能与之相比?
萧岭颇无趣,同谢之容一道下去了。
两人虽什么都没买,但伙计还是极热络地送两人出门,目送了马车远去才回到书坊。
谢之容看着车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书,询问道:“陛下,臣可看一看吗?”
萧岭道:“叫陛下的话,不行。”
书籍封面皆是素色,以墨简简单单地写了书名,看名字也不过是市面上流行的话本。
以萧岭现代人的思维,书籍刊印前要经过审查,所以眼前这些书大概只是闲书,拿给谢之容看无妨。
谢之容愣了下,旋即道:“公子。”
萧岭嘀咕道:“这么喜欢叫我公子之容怎么不和沈九坐一块?”
生分得好像萧岭极熟悉的朋友突然有一天连名带姓地叫他,让萧岭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情,朋友要和自己绝交。
往后一仰,靠在了引枕上,摆摆手,“你自己拿。”
谢之容颔首言谢。
他拿起一本,略翻了几页。
表情殊无变化,然而瞳孔微微放大了。
果然,还是这些玩意。
不同于上次的图,手里这本多是文字,配有详尽插画。
谢之容毫无面色毫无异样地继续看。
他看书很快,不多时便了解了故事梗概。
大概便是先帝早亡,皇帝几个年长兄弟为了皇位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最终双双赴死,皇位阴差阳错之间就落到了年纪最小、根本没指望自己能继承王位,所以整日吟风弄月的五皇子身上。
皇帝年少,尚不及弱冠,加之不通权术,无强势外戚,一朝为帝,只能仰赖朝中重臣权臣。
书中拿了百余言描述了皇帝容色艳丽,看到这时,谢之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萧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