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房间门口,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平时安静至极的黎舒的房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我推门进去。
黎舒的父亲也在里面,好象在和魁音争执什么。魁音摁着他的肩膀叫他冷静,他却一味地看着后面,大力地挣扎,口里说着:"魁音放手!放开我,小舒他在说话啊!他在动啊!他醒过来了,你让我过去看看他!"
黎舒醒了?
我连忙上前去,来到床边,看床上的人果然嘴唇缓缓开阖,像是说话,但是却无法发出声音。三年来都没能说过一句话,现在忽然醒来,发不出声也是正常吧。
"他真的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我问魁音。
魁音并不回答我,将黎舒的父亲推到门边,说:"冷静点,伯父!小舒睡了这么久,什么状况都还不清楚!你不要急,别激动,会吓到他的。"然后他才回头看我:"幽幽,过来。"
我来到他面前,看他。
"你来,劝劝伯父。"他示意我去他的位置。黎舒的父亲却在这是爆发出怒吼:"你凭什么不让我过去?!他是我儿子!我照顾他这么多年,我会吓到他?!而你呢?你做过什么?!你们是逍遥快活,你管过关心过小舒吗?!你凭什么以为你就不会惊吓到他?!你别碰我儿子,放开我!"
"伯父!你冷静点好不好?"我听见他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实在没办法平静下来,就算他是长者,我仍使劲的抓住他的双臂强迫他安静,"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魁音,黎舒现在还在流伤的手里做永远不能清醒的梦,如果没有魁音请来的大夫,你找遍全世界,有谁会答应治疗黎舒?你说他不关心黎舒,你知道他有多内疚多自责,你再逼他,他连爱都不敢要了!"
黎舒的父亲逼视我,一字一句:"如果不是他,小舒岂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够了。"魁音阻断这场吵闹,看定黎舒父亲,"伯父,抱歉,如果你还是不能控制你的情绪,就请你出去吧。等会医生来了,你们再一起进来。"
"不--"
魁音目视我,要我把门打开。
"魁,这不怪你,这不怪你!黎舒爱上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谁都没有错!"从背后抱住他,闷头说完,才打开门。
魁音看看黎舒的父亲,做了请的手势。黎舒父亲盯了魁音许久,又穿过魁的肩膀想要看看黎舒,毫不妥协。
魁不多说,揽着他的肩膀强硬地带他出了房间。
"魁音--"
"我已经叫了医生了,你在外面等他吧。好好冷静一下。"说完,魁音返回房间,随手反锁了门。
起先黎舒父亲还敲打着门,后来渐渐停止。也不知他是不是冷静了些。
房间总算再次回复安静。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意想之中的明亮耀眼,他静静的看着我们的方向,没有任何的反应和动作。我的目光来回在黎舒和魁音之间,"要不要......让你们单独呆一会?"我犹豫着。
"不用,你呆在这里。"魁音说着,走到病床边,坐下。黎舒张着以男生来说,罕见的大而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魁音。有一瞬,我觉得那是一种崩溃的眼神。但他只是始终平静着。
魁音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端详着他,好一阵才开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舒摇头。z
"那......你头痛不痛?想喝水吗?"魁音有点语无伦次。黎舒摇头,然后又点头。魁音连忙起身倒了水,把他扶起来,小心喂他。
我很想上前去帮忙,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站在黎舒面前,他又记忆的生活中没有我的出场,他还不知道我的存在。要不要让他知道我,我还没办法预象他知道后会做何反应。
我只能站在原处,不远不近的看着。y
魁音喂完水,放了杯子,又扶着黎舒躺下。一时无言。半晌,魁音盯着黎舒,缓缓道:"小舒......你,你......你感觉怎么样?"
黎舒看了魁音一眼,淡淡笑:"还好......"他的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语调。刹时,我看见魁音的眼里水光一闪,几乎是要流泪。然而他并没有。
"你父亲在外面呢,他很担心你。我让他进来好吗?"b
黎舒似乎有点怪异地看着魁音:"是......我爸爸当然应该进来啊,是你治疗我的吧......我很感谢,但是......"他说得咳嗽起来。
魁音一面拍他的背,一面递水,眼里满是匪夷所思:"小舒,你的意思是?"
黎舒咽下温水,重新说道:"医生,无论怎样,我爸是我唯一的亲属,他自然是该在我身边的。麻烦你请爸爸进来吧,不好意思......"
魁音呆住了。g
医生?刚才......黎舒是这么喊魁音的......还有那些客气礼貌的话,无法想象会是从他的口中说出,难道他认不出眼前得人吗?难道是......失忆?三年的沉睡久得让他连过去也一同深埋了么?太漫长的梦境,将他的记忆抢走了。
我轻声走到魁音身后,握住他的手,我怕,怕他难以接受。
魁音反握了我的手,强自平静,微笑地问黎舒:"小舒,知道我的名字么?"
"啊......"黎舒张了张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轻轻咳嗽着,说,"竟然连您的名字都没问,真是失礼......请问您......"
"......没关系。"魁音的脸在笑,眼睛却黯然,"我叫魁音。你......叫我魁就好,我并不是......我去请你父亲进来。"话落,魁音转身急步走去开门。而他走开后,黎舒立刻垂下了头,默不做声,对我,对周遭都毫不理睬。
或许是我太敏感,我总觉得他看魁音的眼神并不是完全的陌生,那种熟悉感是没办法隐藏的。
可他的言行却让人难以理解,他忘记了,还是他不让自己记得?
"小舒!"黎舒的父亲几乎是冲过来的。他坐在黎舒身边,抱着他这看那看,上下打量,嘴里反复念叨着"你终于醒了"。黎舒望着父亲,一张脸总算是放松开来:"爸爸......"
他似乎想劝慰父亲,但声音哽咽了,看着父亲的脸,终于哭了。
父子团聚,温馨得不容旁人插足。我左右张望,没见着魁音,想是叫了黎舒父亲就没再进来吧。
退出房间,让他们好好说话,我来到门外走廊,寻找魁音,却不见他踪影。我有些担心的四下寻找,从楼梯转角处的窗户里看见楼下庭院里孤单的人影,伫立在花坛边。
我下楼,从落地门可以清楚的看见他。但我踯躅着还是没有过去,只倚着门边守着他,我害怕再看见他的眼泪,但我更怕的是......他强迫自己不流泪......
他背对着我站着,我的目光一遍一遍,从头发到肩膀,然后是宽阔安稳的胸膛,修长有力的双手,挺直的腰身,长而直的腿,看完一遍再从头来过......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魁音毫无预警地转身,眼睛对上我,笑了。他朝我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别担心,他忘了我。不是正好吗。我也不用再愧疚了。啊,我正愁要怎么安顿他呢,呵呵,现在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他是想安慰我,他总是那么温柔。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但不想让我为他的难过而难过。我来到花坛边,靠在他怀里,希望可以给他一些慰藉。
"我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忘记你,不会伤害你,不会离开你,不会背叛你......我想要成为你的幸福......"
"魁--"
魁音还没说什么,黎舒父亲找了来:"小舒他好象有点不对劲......"他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魁音拍拍我,告诉我他没事,然后再次联络医生。不想医生已经到门口了。将医生和黎舒父亲带往楼上,魁音要我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后天的旅行还是照旧。然后便返回黎舒房里。
后来,从魁音那听说,医生来后症断说黎舒的确有失忆的可能性,原因是流伤当初对黎舒用得药对大脑的刺激太大,而会不会有后遗症或其他的并发症都还无法确定。
医生仔细观察和询问了黎舒,并与黎伯父交谈,发现黎舒的记忆从遇见魁音那时开始缺失。也就是说,魁音现在成了和我一样不曾在他世界出现过的人。
当医生问到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植物人的,他反而有些印象,但是也只是模糊,大概是当时刺激太强烈,这些片段深深印在了脑中。
明天,他们就要回家乡去,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去,远离可能伤害到黎舒的一切因素,回家去再安排医生继续治疗恢复。这是黎伯父一直要求的,在他心里,他一直是埋怨魁音的吧,他始终认为如果黎舒不遇上魁音就不会发生这一切......而命运这东西,又有谁猜得透......
这一夜,我奇怪的又失眠,似乎心中有股难以言表的不好预感。希望只是旧病复发,辗转了大半夜,凌晨的微光出现时我才渐渐有了一丝睡意。
只休息了几个小时,早晨起来实在是没有精神,魁音今天要送黎伯父和黎舒回去,我来到客厅,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魁音带着很淡的微笑用目光迎接我下楼。
"准备出发了?"我问。
"是啊,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哦,千万不要乱跑。外面有狮子老虎。"魁音习惯性地揉乱我的头发。
我点点头,"我不乱跑,我等大灰狼回家。"
"乖。"他笑,低头与我拥吻。那一头通往花房的门边,黎舒面朝我们,逆光的脸,神色不清。
"路上小心。"我不舍的松开手,"早点回来。"
他点点头,转过身,帮黎伯父提起一个箱子,和他们一起向大门走去。
我忽然很想留住他,不想让他走,虽然我知道他不久就会回来的,但是......双脚早过我的思想,奔向他的背影,我从身后搂住他那让我安心的胸膛,脸贴在他背上。
他回过头。
我憋了半天,说了句:"再见。"就又放开了他。
"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亲了一口我的脸,"我明天就回来了,早的话今晚就可以。然后我们一起旅行去。开心点,照顾好自己,恩?"
"我知道,我没事了,你去吧。"我送他们到门口,看他们上了车,驶出我的视线,才回到房子里。空荡荡,没人。
无聊的消磨时间,我坐到客厅的钢琴前,单手弹了几个音符,想写首新歌,却一直没办法集中精神。
或者,回房间去睡觉?我想着,走进了房间,一个大字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睛慢慢合拢,翻个身,卷起被子,缩在那补眠。
一觉醒来以后,说不定魁音已经回来了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一会就做梦,梦里KY对着我笑,然后是黎舒......然后是,流伤。他也在笑,淡定从容。忽然间门铃响了,时远时近,让人分不清梦与现实。
睁开了眼,有些气恼,好不容易睡着了,居然做起梦来又把自己弄醒......门铃声再次传来,不是梦里的声音,真的又人来了。
会是谁?魁音他们已经走了,不可能半路折回,而且,如果真是他,他有钥匙。
边想着,我还是下了床,一边答应着,"来了。"
打开门,我探出半个身子去张望,"谁呀......"
笑容,淡定从容。刚才的梦是否继续了?竟让我一时呆得做不出任何反应,流伤,就在门外,就在眼前。
"不请我进去坐坐?"流伤语调温柔。
我抓着门把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抓到关节有些泛白我觉得麻木了。
犹豫一会儿,我还是让出位置让他进来了。
"魁音他不在。"
"......我知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他出去了。"他说着,坐到沙发上,"我还是想来看看。"
"看看?你想看到什么?"我到和客厅相连的小茶水间,泡了一壶红茶,又拿了两个杯子,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分别给他和自己冲了一杯茶。
他接了茶,端起来看了又看,然后冲我笑:"谢谢。"他安静地喝茶,眼睛低敛着,看着茶水的波纹。
他今天沉静得异常,好像一个初次到同学家拜访的学生。
我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只看着落地门外被风吹动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