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外的路灯破了,清道夫将玻璃碎片扫走,柏油路上依旧是平坦的黑色,高杰盯著地面看,他知道就算这样看也不能看出柏油原有的模样,沥青一旦冷却,就是固体的柏油路了。
就像人一样,一旦长大,就回不去。
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开校园,遇到认识的人,高杰还会打招呼道别,直到他目送全校回家为止,他依旧站在路灯下等待。
他的朋友这个时候或许已经在家坐在电视前打电动了,或者正在做身为准考生的最後冲刺,为了考上更好的大学。
而他,却在学校旁的破路灯下等待,他没心情欣赏日落晚霞的美景,他只觉得头上这群乱七八糟的飞蚊十分讨厌,他不断挥手驱离它们,偏偏它们不死心的紧跟在他头顶上。
听说,飞蚊喜欢黑暗,发色较深的人容易被他们纠残,高杰的发色就很深,是很黑很黑的那种黑色,比训导主任推荐的美吾发七号染剂还要黑。
晚风吹起,高杰打了个喷嚏,打乱了飞蚊,可能是吓到了吧,不过很快恢复成一团,在他头上乱飞。
真不愧是从恐龙时代就有的产物!高杰佩服这群飞蚊的毅力,百屈不饶的跟随他。
他探头看去,终於看到他等的车,黑色轿车安稳的停在一旁,对他闪著大灯,要他过去。
他快步走过去,打开车门钻进去。
「久等了。」对方没表情的说,他俐落的换挡。
「还好。」高杰说,其实对方没有迟到,对方是一板一眼的公务员,对时间上格外严格看待,约好七点,车上的时间表正好七点,所以他没有迟到。
只是他们提早下课了,不想待在无人的教室,所以才早早出来等。
双方沉默著,他们之前很少说话,除非必要才说话,上次见面说过几句话,他用双手就能算出来。
太安静的气氛让高杰觉得可怕,虽然他不是浮躁的人,可是总觉得太安静了,他索性转电台来听,对这台车他熟悉得很。
他转到年轻人爱听的广播电台,一连听了两首歌,只觉得俗不可耐,又转走,换了几个频道後,他决定听空中英语教室。
听著有点娇柔造作的美式英文,偶尔在介绍单字时,小声的跟著念。
他放倒车椅,躺在上面,全身放松却异常专注的听空中英语教室,闭上眼睛默默的学娇柔造作的美式腔调。
半个小时的教学快结束时,他们到达目的地,对方的家。
他是高级地段中的某一高级住户,虽然他自称自己只是朴实的公务员,但是朴实的公务员住得起高级住宅吗?还是他太不入世事了?
2
算了反正是对方的问题,高杰心想,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高中生。
对方要高杰先下车,他要先停车。
高杰下车後,直接往大门走去,他自己有备用钥匙,理所当然的开门进去,他脱下鞋子,将鞋子整齐放好,换上室内拖鞋。
他到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当然是用自己的马克杯,马克杯下还用奇异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杰』。虽然他是天天都要写字的高中生,但是他写出来的字还真的很不好看,还请对方帮他写上名字,想到这他就觉得不太好意思。
对方的茶杯也有写名字,高杰将另一个马克杯拿起,翻过来看。
『天』。这个字迹已经有点剥落了,可见用很久了,他翻回来,帮对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然後开冰箱,当然不是煮饭,若要说煮饭敖天的厨艺比他好多了。他开冰箱只是想找吃的,通常敖天会放一些招待客人用的蛋糕。
他找到一盒未拆的蜂蜜蛋糕,切了一块来吃,敖天进来厨房,顺手拿起马克杯,一饮而尽。
高杰坐在厨房的高架椅上吃著蜂蜜蛋糕,嘴里边咀嚼著蛋糕,边说:「我要赶八点半的公车。」因为他骗母亲出来打工,工作结束的时间是九点,从这里回家需要一个小时,到家刚好九点半。
「我送你回去。」敖天说,他也切了一块蛋糕。
「不要。」高杰笑著拒绝,要是母亲看到他的车,他该怎麽解释?难道要跟她说,这个人就是他打工的物件,你儿子在做援助交际?
敖天也不坚持,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拒绝。
高杰吃完蛋糕,拍拍手,他将盘子拿到洗手台清洗,清洗後放在碗盘槽里,他跟敖天说:「我先去洗澡。」
敖天点头,看著高杰进浴室。
不久,敖天进来浴室,和高杰一起洗澡,当然途中不只洗澡,还顺便履行他来这里的目的。
激情延续到床上,敖天的精神很好,高杰本持著敬业精神奉陪到底。
高杰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涨大,在他体内一进一出,过程他是十分清醒的,也很享受男人给他的冲击,他越过敖天的肩看著时钟,等分
针指到三十分时,他就要离开。
八点二十分,高杰推开敖天,冷静的对他说:「我要走了。」他让敖天退出他的身体,射在外面。跟敖天维持援助交际的关系有两年
了,他很坚持不让他射在里面,最大的让步就是不带保险套,对援助交际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幸好对方只买他一个人,他也只卖他一人。对方是朴实的公务员,不敢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性向,又找不到对象,只好跟他援助交际,也是辛苦的大人。
这麽说来,他们之间比较像包养,包养般的援助交际,中年男子包养高中生,公务员和高中生的援助交际,这种耸动的标题一定可以上头版。
3
高杰轻笑,有讽刺的味道,换上有点皱的制服,他对敖天道别:「那,我走了。」对方起身,叫他等等,他下意识望向时钟,深怕错过八点半的公车。
「一会就好。」敖天知道他在担忧什麽,所以动作快速地从书房抽屉拿出准备好的纸袋,递给高杰。
高杰没有马上收下,隐约猜出纸袋的内容物,应该是钱。这个月的钱上礼拜就收了,虽然他是搞援助交际的,但是无功不受禄,这道理他懂。
「拿去。」高杰迟迟不收,敖天忍不住出声催促。
「可是上礼拜才......」高杰面有难色,难不成对方想加钱玩性虐待?他畏惧这笔钱背後的涵义。
「这是零用钱。」敖天说,他知道高杰是为了什麽赚钱,家中的父亲因豪赌而欠了一笔债,虽然他父亲酒精中毒往生了,高杰一家仍在添补那笔天文数字,高杰赚的钱全数投入还债的无底洞,有等於没有。给他这笔钱,是希望他能花在自己的身上,如他所说的,这是零用钱。
「我不能收。」高杰拒绝。
「这是装置费,我受够你一身贫困的打扮了。」敖天冷言冷语讽刺高杰的穿著。的确,高杰身上的制服是学长用过的二手货,已经旧到不能再旧了;穿在脚上的不协也是破破烂烂的,其中一只的鞋带还
断了一截。
他确实很贫困,他不否认,但是从朴实的公务员口中说出这种话,让他很不爽快!
「快点,你公车快到了。」敖天将钱塞给他,不理会他的反应,直径往浴室走去。
高杰瞪著手上的钱,有种受侮辱的感觉。别跟钱过不去,他不停说服自己。看向时钟,如敖天所说,公车快到了,他赌气似的离开,走时还不忘帮他锁门。
走了。敖天在浴室倾身聆听外面的动静,听到高杰关门声,他赶紧冲出浴室,查看高杰是否将钱带走。
找了许久都没有,松了口气,幸好高杰将钱带走了,否则他扮黑脸就没有意义了。
「令人担忧的孩子。」敖天叹息著,脑海浮现第一次遇见高杰的情景。
那天,天空下著滂沱大雨,大雨使视线变得模糊,基於安全考量,他决定先停在一旁,等雨势变小再出发。
周遭除了雨声,安静了起来,人一安静,就会想起无聊的事情。刚从乏味可陈的相亲脱身,让他很不愉快,他受够了勉强自己伪装成异性恋,就算女人长得再妖艳漂亮、再清纯可爱,都不会成为他喜欢
的类型。
点燃一根烟,想让情绪缓和点,太安静让他想起许多讨厌的事情,高中时期和同班的男孩交往,事情被人发现,男孩居然指责自己,说自己引诱他成为同性恋。想来就觉得好笑,这种事一个巴掌打不响,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被他这麽一说,他倒成了千古罪人
了!
4
忘不了,当时同学厌恶的表情,校长鄙夷的责备,以及父母的心灰意冷,他们都将自己视为异类,将他勒令休学,被放逐一年。
香菸味在嘴中散开,反覆咀嚼,无形体的气味,是一种刺激,刺激脑部神经,让他感到轻松愉快。
从此,他假装自己是异性恋,忍住自己的性向,假装自己是正常人,父母也因此放心不少。
在世人面前,他带著面具,一个正常人的面具。
叩、叩。
玻璃外站著一名少年,他身上的制服都湿透了,淋著雨敲著他的玻璃,将他从忧郁过往中唤醒。
少年寒冷得发抖,似乎想跟他说什麽,他开窗,雨喷进车内,他不在乎,他问少年:
『有事吗?』
『我是高杰,请问你是帅气的太阳吗?』高杰颤抖得厉害,他跟某个自称『帅气的太阳』的人约出来见面,以援助交际的名义。
敖天嗤鼻一笑,一听就知道是网路买卖,这种手法在法院看多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遇到,而且少年似乎认错人了。
『帅气的太阳』?真是愚蠢的名字。
虽然心里这麽想,嘴巴却承认:『我是帅气的太阳,你淋了这麽多雨,先上车吧。』
高杰犹豫的看了他一眼,清纯的模样,该不会是第一次吧?敖天心想。
等他上车後,敖天就问:『第一次?』
高杰抿著已经惨白的双唇,用丝线一般细的声音回答:『嗯。』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的第一次收费会少一点。』敖天煞有其事的说,没错,他拐他上车,并不是同情他可怜,而是别有目的,他的目的就跟『帅气的太阳』一样,他想买下这个少年一夜。
『没,没关系。』高杰颤抖著说,手指泛白的关节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紧握,他全身抖得厉害。
敖天瞄了一眼高杰,只觉得这名少年太瘦弱了,既使如此,他依旧不同情他,他的同情心在那年勒令休学的期间消失殆尽了。这世界上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心,敖天抱持著『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般曹操心态,将他的同情心燃烧殆尽。
将对方载往风化区的某一家宾馆,在里面草草了事,他对高杰一点也不温柔,甚至可说有点粗暴,意外的是,途中高杰不曾害怕退缩,想必是早有觉悟了吧。
解决完自己的性欲後,他冷眼看著忍住身体不适的高杰,扶腰弯下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用颤抖的双手穿上那件被揉烂的制服,明明都已经被吃般抹尽了,为什麽少年看起来还是一样纯洁无垢?是因为那件制服吗?还是他过於苍白的脸色?
5
『这笔钱,你打算怎麽用?』突然敖天很好奇,想知道高杰想如何用这笔钱,这笔牺牲肉体换来的金钱,他想怎麽使用它。
不料,高杰露出苦涩的微笑:『这点,你就别问了吧。』饱含沧桑的眼神,以及无助的样子,就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敖天眼睁睁的看著他离开,高杰很像当年无助的自己,就好像一面镜子照映著自己面前。
当年,没有人救他;现在,他有能力救高杰。
可是,他不想,他是没有同情心的人。
一个星期後,他提早下班,出现在高杰的校门前,他记得高杰身上穿的,就是这间学校的制服。
正巧赶上放学时间,他下了车,在一旁抽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他此刻的心律不整,既期待又怕受伤害。高杰会假装不认识他,还是向他走来?
他恐惧高杰,这名高中生,跟世人一样,将他视为异类;却又期待,或许他会和他们有所不同。
许久,他看到高杰,他跟同学打完招呼,要走了,向左?向右?还是过来?
只见高杰伫立门口许久,低著头,对敖天来说这一分钟,彷佛有一世纪这麽久。
高杰抬起头,和他四目相接,仅是一瞬间的电光石火,却深深震撼著敖天的内心,他知道他要过来。
彷佛得到救赎般喜悦,这名少年脸上找不到丝毫厌恶或想逃避的情绪,他平静的接受了他这个异类,朝他走来了。
『我的名字是敖天,是朴实的公务员。』直到高杰站在他面前,他才说话,真正的自我介绍。
高杰静静的点头,用平稳的声音说:『你好。』再简单不过的答话,就像听到对初次见面的人自我介绍。
『上车吧,今天到我家。』敖天率先坐入车内,发动引擎。
高杰没有犹豫的坐上他的车,依旧紧握著双拳。
当时,敖天在赌,赌一个能让他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高杰走了,他一辈子不再信任人,并且永远假扮异性恋;如果高杰来,他会竭尽所能帮助他。
同时,他也想拥有这个人:『今後,除了我,不要再和别人援助交际了,我会给你一笔固定的收支。』因为这句话,他们开始展开这种类似包养般的援助交际关系。
之後,他查出了高杰援助交际的原因,也找到放高利贷的庞大犯罪组织,因为牵涉到政坛上几起掏空案,所以迟迟没有行动,等到他升上院长,就能一次连根拔起,还会有很多政坛人物都会遭到波及,为了高杰,他可以说拚了。
或许,当他们四目相接时,当高杰朝他走来时,就已经注定了,高杰让他得到救赎,而他注定为他牺牲一切。
现在,他已经达到可以反击的地位了,只差一个时机,一个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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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天对高杰不是同情,是一种更加深入的,隐密的,一种奇怪的情感。
「真是令人担心的孩子。」敖天回神,不想沉溺在这种一点也不浪漫的往日情怀中,虽然他和高杰目前之间的关系跟浪漫一点也扯不
上关系。
再加上,他个人也不是浪漫的人。
会回想到以前的事,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果然人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一些无聊的事。
敖天笑了笑,倒在充满他和高杰味道的床上,随性的睡著了。
九点二十五分,高杰绕了点路,到附近的夜市买宵夜,他站在写著『魠吐鱼粳』的板子前,对小贩说:「老板,一碗鱼粳,外带。」
老板亲切的点头,动作利落。
一碗魠吐鱼粳,价钱不到四十元,却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奢侈品,他拿著敖天给的『零用钱』,决定奢侈一次。
高杰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带著刚买的魠吐鱼粳,推开旧到生锈的铁门,门板上有一处凹陷处,那是讨债的流氓用棒球棒敲出来的,尚未认识敖天之前,他和母亲总是处在恐惧中。
「妈,」高杰呼唤著,走入狭窄低矮的『家』,墙壁上处处有龟裂的痕迹,彷佛随时会倒塌;楼上浴室的水不知顺著哪一道细缝,从天花板上滴下;他们家也用不起瓦斯,只能洗冷水澡,在敖天家洗澡,还能省下水费。
比起敖天舒适的高级住宅,这里确实不适合住人,却是他的家。
「我买了宵夜。」高杰轻易找到母亲,他们家前後只有十步的距离,他随地而坐,他们家也没有桌椅,将魠吐鱼粳拿出来,交给母亲。
「你哪来的钱?」母亲疑惑地看著他。
「不是啦,是公司请的,我已经吃过了,老板还让我带一个回家。」高杰笑著说,只有在母亲面前,才能放下戒心,连表情都柔和起来。
「这样啊。」母亲笑著说,「你们公司老板人真好。」
「嗯,快点吃,都快凉掉了。」高杰说,催促母亲动筷。
「你一定是跑回来的,看,粳还是热的。」母亲笑得很温柔,她拿起竹筷吃了一口,「真好吃。」赞叹著。
「我也是这麽觉得。」高杰也笑著说,他走到一旁,靠在从便利商店要来的纸箱上读书,这个小小的纸箱就是他的书桌。
安静的屋内,弥漫著鱼粳的香味,能看到母亲开心的笑脸,这样就够了,高杰满足的想。
他一点也不想要将钱花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每天买宵夜回家,谎称是老板请客的。只要能看母亲的笑脸,他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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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敖天欲言又止的说,他看著高杰有些震惊,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他完全没有改变。
他以为,高杰会买一双鞋,或是买一只表,又或是买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