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呷一口香片,若木伸手取过在煜身边时最常被他争抢去的玫瑰蜜酥,那些温暖的记忆原来也是幻觉,心机深沉的他何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虽然远离大清朝廷,却没有不透风的墙,身为臣民居然没有立刻除掉堪称祸根的自己,也算胆大包天了......怨不得煜,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薄,威廉讥讽自己是王室贵胄?一个被血脉至亲双手送人的所谓的皇族国戚根本就比不上微尘草芥!好苦涩的命,奶娘临终前曾悄悄告诉自己,生身的娘亲虽非如族人所讲是红颜薄命,但也是这世上最苦命的人了,就因为那张脸,那张据说和自己极为神似的脸,为全体族人带来生机,却为她自己带来了一生的厄运......
......自己的厄运也是源于这张怎麽看也并无过人之处的脸?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恨,总是在父王每年一次召见自己一起祭奠娘亲的那个日子达到极至,是妒忌?妒忌父王对娘亲无法转移的感情?可是能将坚称平生最最心爱之人拱手相让的人,哪里有资格妄言什麽感情!父王一直在思念娘亲?撒谎!他只是无法回避自己的良心,不然即使每年只见一次,他也不敢正视自己这张几乎和娘亲一模一样的容颜!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的呵护,就要用自己温暖的怀抱为他阻挡一切的伤害,哪怕玉石具焚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坠入地狱或升入天堂全都无所谓......这样美好的感情应该存在吧?只是......无故被族人当作祭品送给威廉、想来也和娘亲一样命苦的自己,定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落寞的叹口气,若木将点心送入口中,目光扫过托盘,忽然皱皱眉头,伸手从点心底下扒拉出一小幅卷成一团的薄绢,上面有字,细小却清晰可辨的中国文字!
......
反扣着的雕花木门外,侍卫带来的头发花白的矍铄老人越发的不耐烦:"怎麽回事?为什麽还不开门?这个病人到底要不要我看病?!你们殿下明知我忙不过来还添乱,门再不开我就走了!"
"您先别急呀!或许君先生睡着了......君先生?君先生!"觉得不对的侍卫已经慌了神,更加用力的拍门:"不会是出什麽问题了吧?!君先生,您再不开门的话,请恕我们无理要硬闯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侍卫心一横抬腿一脚踹开了门!
屋里根本没有人!亲王府立刻乱成一团,大批的侍卫开始一寸寸的搜索整个府邸,觉得被愚弄了的医生大发雷霆,痛骂了一众侍卫和不在现场的威廉一顿后,登上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
医生的马车驶出极远后,在一所隐蔽的院落里停了下来,忐忑等候很久的煜连忙迎上前来:"辛苦了!还算顺利吧?"
"哼!下不为例!你那位皇叔的人情我可还了,以后别再找我麻烦!"当初许诺时明摆着那个东方人不会再出现,所以也就那麽随口一说,谁知隔了二十年竟被讨上门来,更没料到居然会要求自己从戒备森严的亲王府偷个大活人出来!真是晚节不保呀,老医生犹在气哼哼的,也算风里雨里折腾了几十年,一不留神却被这个毛头小子坏了名声!
"当然当然,您是守诚信的人,我也是,以后绝对不会再麻烦您了......"不过,在医生家密谋时偷看到的那个医生的孙子,自己绝对是要给他找些麻烦了,是叫希耶吧?懒洋洋又死皮赖脸把医生气到发笑的本事还真合自己的脾气,安顿好若木后定要找机会跟他会会,也算是听候京城发落时为无聊无望的生活添些趣味:"出来吧若木,这麽久不见,想不想我?......咦?人呢?!"
马车下制作巧妙的暗箱里空空如也,难道没能救到若木?!煜看一眼也顿时惊讶的医生,从未品尝过的慌乱无措霎时来临,自己的判断失误已经害苦了若木,若是这次出逃不成功,人被已然疯狂的威廉抓了回去,那他的处境......若木若木!他现在到底在哪儿?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那这世上也就再没什麽值得自己留恋了!
"煜主子!"正在此时,一个随从气喘吁吁的狂奔进来,在煜耳边悄言几句,煜的神色顿时大变,急匆匆冲医生一拱手:"此事到此为止,您赶紧回去吧,一会威廉少不了要惊扰到您府上,还请您不要介意,后会有期!"
片刻,整个院落人去楼空,看不出丝毫有事发生过的痕迹。
......
"他怎麽样?"疾驶的马车里,煜紧紧抱着双目紧闭的若木,紧张的询问着随行的大夫。还好自己的安排没有疏漏,若非一路派了众多耳目监视跟随,又岂能及时救到跳车后狂奔不久便力竭昏倒的若木!
"无妨,应该是跑得过急虚脱了。君主子这病倒不是隐疾发作,只是过于忧虑损了元气,好好调养并保持身心舒畅不难痊愈。脚腕的扭伤也好了大半,看起来医治护理的确实精心。"
"哦......他什麽时候能醒?"
"大约需要半个时辰。"
"......开个方子,让他好好睡一天,不,三天。"
......
这是哪里?......低矮的石砌房间,朴素而整洁,很温暖。从窗户看出去,是一小爿玻璃温棚,盛开着纷繁的各色花朵......若木坐起来,瞬间有些茫然,却见一位慈祥的银发老妇人推门进来,看见自己兴奋的笑了:"你醒了?感谢上帝!老头子!老头子!东方娃娃醒过来了......"
真的逃出来了?!至于怎麽逃出来的,若木有些糊涂,也不愿去认真思索,当时孤注一掷,按那片来历不明的白丝上所写步骤做了,居然真被素未谋面的医生带离了亲王府,可一路上总是很恐惧,不知这样的安排会让自己接下来面对什麽样的情形,那个暗箱一看就是中国工匠的巧思,摆弄几下就从车底打开了,也就不假思索的跳了车,然后只记得拼命的跑,可手里拎着的小皮箱越来越重......更不可思议的就是这只皮箱了,当初想离开亲王府时明明被侍卫夺走再没见过,为何会出现在医生的暗箱里?还有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反多出来一大笔可能自己这辈子都用不完的巨款......
......是煜做的吗?已然明了他的立场,再出手相救......意图就大可怀疑......算了!想也没用,现在应该是自由了,那就断了一切的过去,未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这个偏远而人烟稀少的村落里静养了几天,虽然温馨宁静,若木还是莫名的不安,亲王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煜可能也是......或许因为这里消息闭塞,还没人晓得可以去告密,也可能离那个牢笼太远,追兵还没搜到......听这对收留自己的老人说,自己当时象是劳累过度体力不支,被长途跋涉购买新品花木后返家的他们发现,从路上捡了回来。这对老人靠养花为生,除过送花去各个城镇集市,鲜少和外界来往,在发现自己对栽培花木很有兴趣后,还热情的邀请自己留下,说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的,很寂寞,也怕在同行中很有赞誉的育花技艺失传......很想当作天意如此安心的留下,可是自己夙怨缠身,弄不好反而会连累这对善良的老人......
"再见!"两位老人恋恋不舍的送出若木好远:"记得要回来看我们呀,要是在别处住不惯就还回来......"
"我会的,如果发现新品种我也会及时送来......"若木微笑着挥挥手,提着皮箱步上了蜿蜒的小路,自由的感觉真好,有了老人画出的据说四通八达、却又因偏僻而人迹罕至的路径地图,使用老人送给自己代表了他们技艺传人的身份信物,随机的去那些一再邀请老人传授技艺的朴实的花房园丁那里侍弄花花草草,这种极为隐匿的行踪应该是安全的吧?全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呢,能自由多久,就让老天决定吧......
......
"主子,君主子刚刚离开了。"
"知道了,吩咐下去,如果有人胆敢疏于职守让若木遇到安排以外的任何人,杀无赦!"
......
"主子,您打算就一直这样一路跟着?要不就直接对君主子明讲算了,明里随身保护着,大家都安心,您也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唉!若木的性子我知道,他能从马车里逃走,明摆着已不再信任我,我想应是他记起了过去的事,知道了我们是势不两立的对立方,那我再说什麽,他又如何能信?......何况他现在过的很平静,而我......京城的消息越发不妙,若果真在劫难逃,带他在身边反而更害了他,那我又有何面目去见额娘?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们就遵照我的吩咐,将保护若木当成毕生的使命,只要他平安,我和额娘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主子!您要乐观些,虎毒不食子,我想皇上只是想您了......"
"天威难测呀,过去这些年了,旧日的恩情谁知还会残余多少......威廉那里有何新动静?"
"还是派了大批的人在找,据说现在整日怒气冲天,闹得整个亲王府鸡犬不宁,只有亲自照顾那些玫瑰时才不像魔鬼......另外,医生家里真的被翻了个底朝天,医生的孙子本来和威廉是好朋友,气不过和他差点动手,后来被不买账的威廉以医生的声誉要挟着替他找起人来......"
"哦?是那个叫希耶的?!然后呢?"
"此人倒有些本事,追踪的方向总是八九不离十,我们派出的好几批干扰人员都被他识破了,算起来用不了几天就可能找到这里,不过大家离开后的事情我已做了安排,不会出问题。"
"......吩咐下去,将人员分成两部分,大半按原计划随行保护若木,剩下的就跟着我留下来,这个希耶,我可早就想会会了!"
......
第五回
又是冬天了,这里的冬天真漫长。居然平安无事的过了一年,这在当初不顾一切的出逃时根本未曾料到。若木有些气喘,停下来打开皮箱,离开花枝的玫瑰有些打蔫了,或许因此疗效才越来越不明显?近些日子发病的间隔逐渐缩短,是疲于奔命太累了?可是风声渐紧,往往刚刚离开一个地方,威廉的追兵就会出现在那里,所以自己在一个地方绝对不能长久的停留了......这样大张旗鼓劳民伤财,就只为抓一个逃跑的宠物,传言居然还声称自己拿走了他的什麽珍贵物品,可见他对自己真是恨之入骨呀,要是再次落入他的手中,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吧?
"就是他!别跑!"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居然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若木警觉的回头,来不及躲开了,十几匹马已从天而降瞬间将自己包围起来!好运用尽了吗?若木无奈的站定,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高头大马上一个象是头领的人却狐疑的盯着若木看了半天,才极为失望的看向同伴:"不是他!"
"啊?!......喂!我问你,刚刚是你到港口没有通行证还想要上船?"那人的同伴象是不死心,粗声粗气的喝问。
不是来抓自己的?!若木迅速的转着念头,很多年前威廉就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东方人由港口出关都得出示亲王府特批的通行证,怎麽会有人不知道?不管他们要抓谁,既然也是东方人,自己就得帮一把:"是我,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傍晚也是你问路要去最近的港口?"那人已显得沮丧了。
"没错,有问题吗?"自己是要去最近的那个港口,路还很远,打发掉这些人,还赶得及抵达途中地图标明的那间猎人小屋住一晚。
"唉!白忙一场!"那个人一副受挫的表情,调转马头急急的离开,嘴里嘟囔着:"居然能从威伊斯堡里跑出来,难不成真是长了翅膀?!"
一干人都随那人急急的离开,只有为首之人不忘跟若木礼貌的道歉:"打扰了,我们公务在身,得罪之处请您见谅!"随后也是飞驰而去。
这狭路相逢的遭遇战,还真是头一回,倒算是有惊无险了,不知是为哪个得罪了威伊斯堡的东方人挡了一灾......威伊斯堡可是威廉的死对头,势力堪与亲王府匹敌,敢得罪他们的人确实胆量不小,东方人在这里还真是不得安生呀,现在那人怕也像自己一样在拼命的逃跑吧?不管他了,赶路要紧......
......
......很黑,很冷,有雨的声音。看不见,动不了,无边的恐惧。好想活下去......身体接触到炙热的气息,威廉?!自己又落到了他的手里!恐怖邪神终于露出了他的可怕面目,狰狞的大笑着,将滴着黑血的利刃缓缓的扎进了无力再挣扎的身体......
痛!若木猛地睁开眼,惊魂未定的喘息,大略感觉一番,身体并无异样。这噩梦很久没有做过了,该是太过劳累才趁虚而入?可梦里的痛是那样真实,竟象是从心底痛出来的......很诡异......
旁边有人!若木吃惊的看过去,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东方男孩子,正漠然而戒备的望着自己......是了,就是那个自己替他挡了一灾的人,也真是善有善报,没想到他居然又如法炮制的替自己挡了一灾。若木不由得笑笑:"还没睡?我也不睡了,天就要亮了吧。"看他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连逃命要具备的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心一软就带他一起跑路......好俊逸的模样,明明胆子并不大,冷淡疏离的表情却透着一股子倔强,怕是不食人间烟火呢,只是这样一个精灵般的孩子怎会得罪威名赫赫的威伊斯堡?
那孩子沉默的盯着跳耀的火塘,间隔的加几根木材,显得心事重重,一截玉萧从怀里露了出来,镌刻在萧身上隽秀飘逸的中文字体清晰可辨,居然似曾相识!这孩子难道是......若木灵光一闪,惊讶的问:"你姓纳兰?纳兰寒水?!"
......
这世界还真小呢。那位男爵的描述确实准确,寒水真的好单纯,对自己放下了戒心后,察觉出自己的体力不好,一路上不动声色的照顾着,还心无芥蒂的改口称自己大哥,已然是全心信赖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半路认个这样纯真无暇的弟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吧,可也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弟弟,听他说了来英国求学后与威伊斯堡的纠葛,原来那个叫斯蒂文的威伊斯堡少主是在辛苦的追爱呢,虽然做法偏激了些,款款深情却不容置疑,只是遇见了如此不开窍的寒水,劳心劳力的没落着好也没看住人,真得很惨。
......不过说起来是自己连累了无辜的男爵,也间接的连累了寒水。借故公报私仇查封了与威伊斯堡关系菲浅的男爵府,他就不怕处理不当挑起英伦半岛一直蠢蠢欲动的内乱?!果然疯狂的离谱......威廉到底要如何才会善罢甘休?抓到自己再碎尸万段方能解他的心头之恨吧?痛......好痛!一阵没来由的眩晕让若木连打开皮箱的力气都使不出,幸好机灵的寒水立刻帮忙取出了玫瑰,若木嚼下后长出一口气:"今天是怎麽了?间隔越来越短......寒水,没事的,坐一会就好。"就坐一会儿,路还很长,一定要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
看寒水还是很紧张的样子,小心的扶了坐在白丝上的自己靠在他身上休息,是真的在关心......也是个酷似亲人的样貌,也酷似到让相关的人不敢正视于是刻意疏离,与生养自己的人相像真的有错吗?好悲哀......好懂事的弟弟,命薄福浅的自己若真有缘分跟这个弟弟相依为命一段时间,黄泉路上也就能带上一点温暖回忆了,可这是奢望呀,自己如何忍心连累寒水深陷重重危机......略略单薄的属于少年的身体好温暖,若木微微闭上眼睛,抗拒着浑身的疲惫......
一阵异样的动静让若木警觉,四下观察一遍,这沐浴在凄美晚霞下的荒凉山野,瞬间竟变成了毁灭自己的天罗地网!若木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命中注定吧,要来的终归是来了,看寒水尚未觉出不对,不由得故作轻松轻笑一下:"寒水,这次我连累你了!"话音未落,四周已冒出无数身着亲王府号衣的侍卫,将两人团团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