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春天,亦冰曾经打过电话给我,他说日本长野公园的樱花开得非常漂亮。他说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男人......"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子危描述的场面。
漫天飞舞的樱花中,他的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时间,只是刹那,而空间,就算是隔了整个宇宙,他还是只看到他。
"在这之前,亦冰并没有因为自己是gay的事和家人闹翻过。因为他没有遇到值得自己这样的那个人,他甚至对我说过,如果实在抵不住家里人的催促,也许他会和某个女人结婚......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现代的女性都很聪明,她们清楚自己付出些什么,可以得到些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结婚之前,程亦冰便会向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个女子摊牌,然后两个人貌合神离,各取所需。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遇到自己真正深爱之人。
"回国后,亦冰对家人摊牌,结果自然是亦冰和荣伯伯吵翻,在轩轾帮助下,他去了日本。"
荣轩轾?
"他赞成自己的哥哥搞同性恋?"话一出口,才觉不妥。
子危看看我,没有回答。
"荣家千方百计压下亦冰出国之事,媒体上的报道,是他去了美国念书。然后......亦冰回来了,和滕原一起。"
我说,"他们买了海韵的别墅,滕原更改国籍迁移户口。"
他还改了名字,叫做林峥。
我想起李鸣查找到的资料,忍不住问子危,"滕原原先是海韵的开发商是不是。"
"什么?"
子危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于是我也感觉奇怪。
"海韵别墅群,就是天义集团开发的那片地。我们在网上看到以前的新闻,开发商是日本滕原家族的名字。"
"以前的新闻?什么时候?"
"三年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我看着他,猜测他的表现是否等于默认。
子危抚弄着杯子,他很安静的坐着,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但我知道他在想念一个人,他的心里,也许是惊涛骇浪,也许苍茫一片。
很久很久前,这里坐的人,应该是那个清秀而且温柔的男人。
"子危......"
我忍不住轻声喊他的名字,他转过头来,一片迷惘中,我感觉心脏忽然跳得急起来。
"丁零,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再次转头,望向吧台那边,我听到他喃喃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也望了过去,那边站了几个侍者,都是很漂亮的少年。他们穿了合身的制服,趴在吧台前互相调笑着......那些孩子,他们知道他们以后要走的路会有多难?而我知道的一切,是否就是真相?
从"蓝"出来时,天色暗到看不出这个世界是醒是梦。
我的车旁停了一辆蓝色的车子,配上门前悬挂的红灯光芒,说不出来的诡异。
"薇薇?"
子危皱起了眉。
果然,车门一开,从上面下来的就是严子薇,他的妹妹。
"哥哥,丁律师。"她招呼我们时,眼睛只看着自己的哥哥。
"哥哥,你昨晚没有回家。"
她走上前,好象很疲倦的样子,"你去了哪里?"
"我不是小孩子了。"子危微笑着拨乱她的头发,"你好好准备做新娘,不用管我。"
严子薇没有说话,她转向我,目光闪烁。
"丁律师,为什么不陪着雅心......"
那一瞬间,我由她不善的脸色看出她的言外之意--为什么,和我哥哥在一起,为什么,要纠缠于他?
我恍然大悟。
严子薇爱上的人,她真正爱上却不能与之长相厮守的人,是她的亲生哥哥,子危。
终究没有笑出来,虽然那时我竟有很想狂笑的冲动。
男人和男人的爱情是禁忌,兄妹间的爱情,也是禁忌。是不是禁果的滋味特别好,大家都争相品尝?
我站在原地,轻轻闭一下眼。睁开时,子薇已经挽住子危的胳膊,而视线,仍然定在我的身上。她在怕什么呢?子危的心里,大约只有那一个男人的存在吧......那个正等待宣判的男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薇薇,你先回去好不好?太晚了,女孩子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跑出来。"
"哥哥......"
她面对他,就全没了主张。
"乖,回家去,我让轩轾来接你。"
她看着他,终于长长吸一口气,"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没事的。"
如果那时他没有介绍荣轩轾给她认识,我想这个美丽的女子不会想到结婚......她会象她的哥哥一样,静静爱着某个人,永不开口。
蓝色的车子开走了,就象是从没来过这里一样,我的车旁,一片空荡。
夜色是浓郁而寂寞的蓝,我看到穿着贴身丝制衣服的女人在街上走来走去,她们画了浓妆,眼睛里全是迷茫。
子危走上前,他扶住我的肩,"走吧。"
"去哪里?"
我问他,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无尽的夜空。
"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我第二次听他这样说,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在车上我接到李鸣的电话,那时已经接近凌晨。
"丁零?"
"是我。"我答应着,问他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恩,今天我加班,帮朋友查些资料,后来想起要把下午给你看的东西打印下来,结果......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鬼才知道你发现什么。不过这句话我没说出口,问他到底怎么了。
"那条消息没有了,我用google查都查不到。"
"哪条?"
"就那条啊,海韵的开发商是日本人的消息。"
我一愣,迅速想起子危对我说的,有关这个的话。
"那你后来查到什么?"
"恩,查到......"李鸣似乎在翻着什么,电话那方传来书页的声音,"你上次不问过我嘛,我说我没记错过,海韵的拥有者,是中义集团。"
"没有日本的资金注入?"
"没有。但如果我们下午看的那个东西不假的话,中途一定进行过一次使用权的转让。"
土地使用权转让时,其地上建筑物及其他附着物所有权亦随之转让。所以,海韵属于中义集团所有。
如果李鸣说得不错,那即是说,藤原把土地的使用权出售给了中义。
"不关于这个,我没查到有关的消息。但我打过电话给那个朋友......闻静说他刚出差去。"
闻静?
"我那朋友是她老公。"李鸣在电话那方笑,"他一直在商界混,应该知道些东西。喂,丁零,你在听我说没有。"
我赶忙振作精神,"在听。"
"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海韵的拥有者是中义,不是日本的藤原氏。"
"那是。不过,我说这个和程亦冰杀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他还不知道程亦冰和林峥原来是对恋人。
"也许,是动机?"
我无心说出一句话,带了玩笑的意味,却在说出口之后让自己浑身发冷。
动机......
不,不可能。
只一瞬间,我便阻止思绪再次泛滥。
李鸣挂了电话,我收起手机。
"有关海韵的事?"子危看着前方,随口问一句。
我点点头。他没有继续下去,转过头,从车窗看了出去。
"这个城市,是不是象玻璃做的?"
我"咦"一声,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所有的东西都很脆弱,一个不小心,就碎了......"
车子慢慢行进着,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仅是感情,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国家......其实都很脆弱。"
我皱起眉头,"但是子危,就连日不落帝国都能慢慢没落,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真正强到某种程度的国家。"
中国也是。
但无论我如何感觉这个国家的不堪,它在我心里,自始至终都是第一位。
子危微微的笑,波纹从他唇边荡漾开去,令我有瞬间的恍惚。在夜晚看他,有一丝很微小的,不可置信。
"你说起玻璃做的城市,我倒想到一部电影。"
张婉婷的《玻璃之城》。不过那是个很纯粹的爱情故事,用雅心的话来说美得让人窒息。我是没她这样投入,看看故事和美女罢了。舒琪真是个美丽的女人,害我看完这个以后心血来潮想去找她的三级片,被雅心大吼一顿后作罢。
子危想了想,"玻璃之城?小吴是个颇美丽的男孩。"
小吴?吴彦祖?我大笑起来。
"是是,雅心也夸他身材不错,模样嘛......"各花入各眼吧。
于是一件原本应该沉重的事变得轻松起来,而我们都很清楚,有些东西,其实已经入侵身体,无论怎样强颜欢笑,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和子危去了我熟识的酒吧。
我和他都不再说到有关程亦冰或者林峥的话题,心照不宣。
酒吧的名字叫做单行道,很普通的地方,听歌,聊天,喝酒。这里的客人,几乎都是人们所谓的青年才俊,拿着不低的工资,享受人们常说的小资生活。
我不记得我们喝了多少,最后是怎样从那个地方走出来我都毫无印象,唯一的记忆,是子危最后说的一句话--
"丁零,如果这个故事,并不关乎爱情,你要怎么办?"
不关乎爱情?
我迷迷糊糊想起雅心,我想,如果这个故事不关乎爱情,她会怎么办?
然后脑中唯一一条尚且明朗的线"铮"一声断开,我把自己沉没在一片蓝色中,静静睡去。
第五章
清晨的太阳很新鲜,透过鹅黄色窗帘照进来的阳光很暖,让人有春天来到的错觉。
生物钟准时报点,我打着呵欠把埋在枕头中的脑袋抬起来,一瞬间的迷茫后发现眼前不是自己熟悉的卧室布置。好不容易从床上挣扎起来,才发现身上穿了粉红色的,象娃娃装一样的睡衣,这,这是......
门"嗒"一声开了,子危探进头来。
"醒了?刚准备叫你。还得上班吧你......"
看我一脸的茫然,他露出一丝很暧昧的笑容,"想不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回过神来,猛然想起严子危的性向问题,我暗叫一声"fuck",该不会真是酒后乱性了吧......
子危终于收起笑容。
"我从不做趁人之危之事。"他顿了顿,"你醉了,我只好带你回家,昨晚,我在另一间卧室。至于那个睡衣,是我换的。"
"你的?"
他喜欢这种类型的睡衣?我哭笑不得。
"不,那是薇薇去年买的。她非常喜欢,却找不到合适穿的大小,但又舍不得不买,只好买了唯一一套......的确太大,所以买回来就没穿,一直放着。我这里没有新睡衣,只好拿了这个给你。"
解释清楚一切,反倒是我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什么。
子危淡淡一笑,"早餐我做好了,你准备好一切大约也到上班时间了吧。"
上班?原来今天礼拜三。我一拍脑袋,记起藤原约我今天早晨见面的事。
洗过澡后换上已经熨过的衣服,子危已经在布置简洁的饭厅里摆好早餐--很清淡的牛肉粥,油条,还有很香的鸡蛋饼。
"中式早餐,习惯不习惯?"
我忙不迭点头,拼命把嘴里的食物塞下肚去,味道非常非常好,比起我和雅心做的东西简直是云泥之别。如果是在我家,一定又是牛奶面包,什么最简单,就是什么。
"我在家里很少做这个,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
他笑。
"现代人时间最珍贵。一片面包几秒钟就好,但是油条......"
"那你的时间呢?"
我开始喝粥。很香,让我微熏的感觉。
"我?我很闲,严家虽然没落,但遗下的产业足够我和薇薇挥霍,再说她现在要嫁到荣家去,生活更不成问题。"他用调羹搅动青瓷小碗中的清粥,"如果真要说出我现在做的事,不过就是无聊的时候写点文章投出去,百发百中。"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我愣了愣,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事务所那边打来了电话,提醒我不要忘记和藤原的约会。
穿上外套,子危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啊,昨天你喝醉之后,我扶了你打车回来,你的车还放在那边......"
这我不担心,单行道旁边的车场很安全。只是现在我得打车去赴约了。
子危拉开了门。
"哥哥......"
门外站了一个人正在掏钥匙,她猛一抬头,长发滑过我的面颊。
"哥哥......丁律师?"
"薇薇?"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我觉得这场面象足夫妻中某人出墙被另一方逮个正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三个人就这样愣足一分钟。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是子危,他笑起来,阳光灿烂。
"正好,薇薇你送一下丁零吧,他的车不在这边。"
严子薇终于把视线完全放到我身上,我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知道那肯定比哭还难看。
"好啊。"
美丽的女子很无所谓的回答,她踮起脚尖,在自危的面颊上轻吻一下,"哥哥,又欠我一次人情。"
"我知道。下次拿了稿费请你去听音乐会,如何?"
"说定了。"
子薇嫣然一笑。然后转回头来,"丁律师,走吧。"
蓝色的车子驶出车场,子薇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这车的颜色不错。"我无话找话。
她终于看我一眼。
"哥哥喜欢的颜色。"
轮到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想解释,可是知道自己说了也许更黑,其实我并没做亏心事,可心里就是亏得慌。
"严小姐......"
她淡淡回了一声,"叫我子薇就好。"
"其实,那个......昨天我们是分房睡的。"话一出口我想砍掉自己的舌头。
谁知子薇竟微微一笑,"我知道。"
"哥哥是怎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说,"如果不是你情我愿,他绝对不会勉强别人。"
"子危他......经常带男人回去?"
"不。那里是我和他的家,我们一起买下的房子。"子薇转头看看我,"亦冰是第一个在那里出现的男人,你是第二个。"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甚至明白子危眼中要说的话,但我无法接受,至少现在我无法接受。这个世界在我眼中,还未颠覆到如此地步。
"目的地,是你的事务所?"
我赶忙摇头,"不是。"
说出地址以后,子薇面色明显一变,"你去那里做什么?"
"和人有约。"我很仔细的观察她,"是日本来的客人,藤原家族。"
如我所料,车子在路边猛然刹住,惹得后面车辆大按喇叭,司机国骂连篇。
"他们来中国?做什么?他们找你做什么?"
"肯定是为了林峥,藤原家长子。"我不动声色。
子薇重新发动车子,她的面色微微苍白,但我却不知道原因。荣轩轾是她的未婚夫,程亦冰是荣轩轾的哥哥,也是她哥哥暗恋之人,可和她,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轩轾,不知轩轾知道没有......"
知道藤原家族来到中国的事?
"子薇......"我轻声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