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烈日炎炎,黄土扬尘。
官道上,一顶大轿缓缓行过。
回避牌和仪仗晃得人眼花:
钦赐龙图阁大学士,钦赐进士及第,权知开封府。
轿中坐着的正是当朝宰辅,天下第一清官,
包拯!包青天!
没有一丝的风,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
车马扬起的沙尘,扑在脸上,滚热滚热的。
张龙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凑近了轿子:"大人,前面是一片林子。"
"嗯。"包拯半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张龙一打眼色,王朝、马汉、赵虎不言声的围了上来,护住大轿。
"嗖"半空中一支响箭,朝天急射!
众人一惊,大轿猛地停住,四勇士紧张的盯着箭。
要的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一个灰影从林中窜出。闪身错过王朝、马汉,一脚踢开张龙、赵虎,手中大刀,直砍轿中!
四勇士大惊失色。就在此刻,一声轻叱,一个蓝色的身影伴着一道耀眼的剑光,在天空中画出一个美丽的半弧。"哧哧"两下轻点,刺客的肩头迸出两点鲜血,刀"咣"的一声摔在地上。
来人竟不停留,只在空中微微一顿。翻上轿栏,再一借力,身形又起,矫若惊龙!
众人追之不及。只见轿帘一掀,包拯大步跨出,对着空中飞扬的蓝色,肯定的喊道:"展义士,留步!"
犹如跃起时的速度,那个蓝色的身影瞬间落回轿前,竟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面若冠玉,目如朗星。眉梢眼角间散发着一份独特的沉稳,目移眼动间流动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英气。
包拯盯住蓝衣青年,微微点头:"果然是展义士,屡劳救护,义士何以来去匆匆!何不同往开封,盘桓数日,让本阁稍尽地主之谊。"
蓝衣青年微微一笑,礼貌的道:"不敢。"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蓝衣青年竟是名震江湖的南侠展昭!
赵虎性格最是爽直,接口说:"展大哥,你功夫真好!你救了我们大家,怎么着也得让我们敬你几杯啊!"
展昭只是一笑,刚要推辞。早被旁边的公孙策看出,悄声道:"前途不测,还望展义士相扶一二。"
包拯见展昭默然不语,情知是答应了,吩咐众人:"把我的马牵过来,给展义士骑。"
展昭的眉骨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却只向包拯一礼,翻身上马。
众人押过刺客,抬起大轿。重新启程,直奔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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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绿柳,蝉鸣。
也是杨柳岸,不是别离人。
一个淡蓝衣衫的青年,站在岸堤上。
他身材挺秀,眉目如画,天生得品格清逸。可眉眼处却流动着一缕深深的寂寞。不经意地一抬眼,漆黑的眸子便是一闪。
此时他望着波光闪动的水面,正自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一人大喊:"展昭!"
随即一个白影从头顶掠过,落在了自己面前。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来人:"兄台,有事?"
面前的人白衣胜雪,英气十足。盯了他一眼,忽然满面通红,神色尴尬,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话没说完,就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他不免觉得好笑,被这么一搅,却也没了兴致。信步走到城里,上了酒楼,随意点了几样菜。
菜刚端上来,就听到一阵楼梯响,又上来一个人。双目一对,不禁一愣,原来正是刚才的那个白衣青年!
见他不好意思,抬脚要走,淡蓝衣衫的青年笑道:"兄台,人生何处不相逢?短短半天,两番巧遇,也是有缘。兄台何不过来,我们共饮两杯?"
这个白衣青年当然就是白玉堂。他从安平镇出来,一路追寻展昭,来到开封。眼看就要追上,可没想到展昭为了救包拯,又绕了个圈子,走了官道。竟是和白玉堂生生错过!
白玉堂也万没想到展昭竟会去了开封府衙,因此到了开封,就再也找不到了展昭的踪迹。早上,在护城河岸,见到那个蓝色的身影时,白玉堂一阵兴奋,立刻冲了上去,没想到竟认错了人!他脸皮儿薄,生怕被人家说上几句,只好赶紧溜掉。一边跑,一边不住的埋怨:"背影和展昭那么像,竟还穿了件蓝衣服,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
更糟的是,不及一个时辰,竟在这酒楼上再次相遇。白玉堂只好暗叹,自己的运气也太坏了。可人家既然开了口,又含笑起身相迎,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过去了。
白玉堂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不敢当。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却微微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玉堂一愣,恶作剧心起,笑道:"兄台真是洒脱,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那人道:"自然不必客气。兄台想要什么,尽管随意。"
白玉堂笑笑,叫过小二:"捡你们这儿最好的席面,最好的酒,还有上好的果子和茶点,都送上来。"
"两位爷还等人?"小二有些发懵,"那席面是十个人的......"
"谁说我们等人?"白玉堂瞟了一眼对面的青年,"我怎么说你怎么办。"
小儿忙答应了,自去准备。
白玉堂见那青年依旧气定神闲,不觉一笑,倒了杯茶,道:"着实叨扰兄台了。"
那青年道:"哪里。不过兄台确实与众不同,我敬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白玉堂眨眨眼睛。
"我肯定你不是。"
说话间,小二已经换了桌子,流水似的上了一大桌子菜。白玉堂只是喝茶,却不动筷。奇怪的是,那青年也不动筷,却只是喝酒。
"现在怎样?"白玉堂喝了口茶,笑着问。
"我依然肯定。"对面的青年指了指席面,"我还能肯定,这里根本没有你要吃的东西。"
"兄台不心疼?"
"人生在世,难得的就是适意二字。一桌酒席能值几何?难得的是你我二人都觉得有趣。交友之乐,价值千金!"青年眼里带笑,悠悠道来。
"好!爽快!"白玉堂一拍桌子。
"既然如此,兄台就快点菜吧。"青年笑道,"我可不能第一次请客,就让朋友饿肚子啊。"
白玉堂哈哈一笑,要了鱼和饭。二人边吃边聊,都觉得十分高兴。
一时分手,竟真的没通姓名。
2
今晚,开封府内灯火通明。
大家都知道,今晚是包相爷做主人。在花园设宴,款待南侠展昭。
今天的场合里,展昭是理所应当的首席。
展昭一直在笑,一直在喝酒,一直在说话。但这笑声,这语声,却又似乎离他很远。
他知道包相爷和他说过话,好像是希望他留下,为朝廷效力。他敬重包拯的为人,却不想被功名羁绊。
他知道公孙先生和他说过话,好像是劝他留下,辅助包拯。他明白公孙策的苦心,却不想卷入朝廷门户之争。
他知道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和他说过话,好像是请他留下,带他们建功立业。他喜欢四兄弟的义气,却不想因此放弃自由。
在他们眼中,他在笑,在喝酒,在说话,他是快乐的。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却是寂寞的。
展昭无意间向远处一扫,竟看到一道白练般的人影划过夜空。夜行人从不穿白衣,莫非是白玉堂!展昭心中一跳,随即苦笑,这怎么可能?
"展大哥,兄弟敬你酒!"
是赵虎来敬酒了,展昭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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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展昭没有看错,那个白色的身影确实是白玉堂。展昭更没有想到,白玉堂为了找他,已经接近绝望。
三天啊!白玉堂几乎把整个开封跑了几十个过儿。所有的客栈、酒楼、店铺,他都去过了,都留下了话。可依然没有展昭的消息!
白玉堂站在开封府的后街上,身子微微发颤:展昭!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三天以来的体力透支和绝望,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身子一晃,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
"去我那儿吧。"来的人眸子闪闪发亮,竟是酒楼上的那个青年!
白玉堂点点头,虽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却能本能的感到一种信任和依托。
那个青年半扶半抱,带着白玉堂掠过一道道屋脊,进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
屋子里烛影晃动,屋檐下一个小小的风炉,煮着一铫浓浓的茶。桌子上摆着精巧的苏式茶点,以及一坛未开泥封的酒。
那青年带白玉堂进来,又燃了四支蜡烛,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微微一笑:"介绍一下吧,我叫宋祁。"
"宋祁?"白玉堂默念了一遍,忽然眼睛一闪,但随即眉毛一翘,"久仰大名了,天子近臣嘛。"
宋祁眉头一皱。不错,他就是翰林学士,掌礼仪院,与哥哥宋庠一起中进士,并称"二宋"中的小宋。精礼乐,擅文章。在别人眼中,他上有皇帝信任,下有哥哥提携,本应占尽风流。但他却终日沉迷于乐律文章中,人称"红杏尚书"。对于外面的种种议论,宋祁早就不屑一顾了。但白玉堂嘲讽的口气,却像一根针刺在了他的心上。
宋祁盯住白玉堂的眼睛:"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保证,我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着,他的眼光有些飘忽,"人,有时是身不由己的。"
白玉堂抬起头来,望着宋祁清澈的眸子,眼中是一缕化不开的酸楚。从本性上讲,白玉堂是不讨厌宋祁的,他讨厌的只是官场上的污浊与虚伪。但宋祁的最后一句话中的那种无奈与心酸,却打动了他。
白玉堂端起桌上的茶杯:"我叫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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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了半夜,开封府内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但还有两个房间晃动着微微的烛光。
包拯坐在椅子上,问:"公孙先生,你看展昭这人怎样?"
"侠肝义胆,是可用之材。"公孙策又顿了一下,"但似乎内里刚了点儿。"
"那是江湖习气。"包拯不以为然,"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打磨出来。若得此人,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上算。"
公孙策没有说话。
包拯接着说:"现在朝中政局太乱,我一个人已经累透了,必须要有一个帮手。无论如何,展昭都是上佳之选。何况展昭为人外柔内刚,面冷心热,这点我绝对拿得准。"
"展昭以江湖人的身份,辅助大人,是不是更方便一些?"
"这你不懂。"包拯摇摇头,却没再解释。
"可展昭似乎未必愿意入朝为官。"公孙策道。
"当然最好让他心甘情愿。"包拯抬了一下眼睛,"不然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大人的意思是?"公孙策有些茫然。
包拯微微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公孙策竟凭空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展昭这回是逃不脱了。
开封府内另一个亮着的房间,是展昭的房间。
闪烁的烛光映着他黑嗔嗔的眸子。
他在想什么?
是携术济世的理想,是包拯的刻意礼遇,抑或是其他?
展昭推开窗子,满天的繁星。
星星温柔的望着他,他的脸上飘过一丝微笑。
难道他想起了那夜,那湖?
还是那个抹不掉的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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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茶已经换成了酒。
不知什么时候,一坛酒竟已经见底。
白玉堂喝的迷迷糊糊的。有多久了?他能这样的完全放松自己?上次,上次还是和展昭在一起。可展昭现在到底在哪儿?
宋祁的目光一直是清亮的。在白玉堂断断续续、闪闪烁烁的叙述中,展昭这个名字一直在出现。他是个天分极高的人,自然能听出白玉堂刻意掩饰中的话外之音。
他忘不了提到展昭这个名字时,白玉堂眼中的迷离;他更忘不了当他答应替白玉堂寻找展昭时,白玉堂眼中闪过的喜悦。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酒是醉人的,尤其是完全放松的时候。
白玉堂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幸好他身边还有宋祁。
宋祁把他扶到卧房,轻轻拉上被子。
白玉堂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展昭,看你往哪儿跑?"
宋祁一愣,随即起身出了房间。
门口站着一个人,见他出来,弯腰道:"二少爷。"
宋祁看着酣睡中的白玉堂,自语道:"明月虽好,非我所有啊。"
"少爷?"那人不解的看着他。
宋祁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给我找一个叫展昭的人,最迟明天这个时候,必须有消息!"
"是!"
宋祁一转身,竟出了院子。
3
"青瓷哦!上好的哥窑青瓷!千峰翠色!"
"日本纸扇!大食香料!"
"贡茶!货真价实的龙凤团茶!"
店铺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瓦肆中隐约可闻的歌舞声,酒楼中时起时落的说书声,构成了开封的一片繁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