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等到一个皇子当上皇帝,他就会明白,悬镜司是他必须倚重信任的。”夏江神色不动,“不过殿下广纳贤士,相比最近因为淇水之事越发不得人心的靖王,此消彼涨,您的人望不是越发高了吗。”
般若见两人神色渐有阴沉之色,在一旁笑道,“夏首尊,先饮一杯吧,这是我们殿下为了酬谢首尊特意备下的茶。”
誉王起身再谢,“这次多亏夏首尊倾力相助。”
“无妨,还是誉王殿下的妙计,我只不过是顺手推舟将人和锦囊送到陛下面前罢了。”
“一个还能说是凑巧,偏偏就她们两个同时被逐出府去,说不知道她们滑族的身份,只怕皇帝陛下是打死都不肯信了。所以祁王殿下应答得实在不错,干脆承认下来知道她们是滑族人,也给驱逐她们找了个好理由。”
“既然知道是滑族人,却要留他们一条活口,以祁王的仁厚性子来看,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问题是祁王殿下对于她们滑族人的身份到底知道多少。”般若笑道,“被抓的女子说了那个奶娘原本的姓名——她当年是伺候过师父和玲珑公主的人了,皇帝陛下虽未见过,名字估计也能记得的。”
“这样一个知道许多秘密的人在祁王府这么久,直到大部分滑族人都被驱逐出金陵之后三年才离开祁王府,到底是因为他给了祁王何等的好处,被连夜送走后又被送去了哪里。”
“师父的死讯到现在还是个秘密。虽然不知道萧景琰为何从未对皇帝隐瞒至今,但皇帝陛下确实是不知情的。我们正好可以借此做个文章,如今这两人再出了城,皇帝必然会想到她们是去投奔旧主了——或者更甚,她们为了祁王去联络旧主了。”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夏春他们去祁王府搜到那个锦囊,如果说之前的还是口说无凭的话,那么这就是实打实的证据了,玲珑公主写给誉王殿下的亲笔书信。”
“祁王府找到这个,这个世上皇上最怕暴露的秘密如今有人知道了,还是他最有人望的长子。”誉王勾起嘴角笑道,“可接下来话却不好问了。这世上最无解的问题是问不出口的问题。更何况这个问题是皇帝心中最不能触及的所在,父皇自此会猜忌祁王兄,却不能直接问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个秘密。故而以后无论祁王兄说什么做什么只怕动辄得咎,如今只要再来一根小小的稻草,就能彻底压沉这艘大船了。”
话说到这里,夏江三杯茶饮尽就起身告辞了。
见他离开,般若才小声问道,“只是这么做,不会牵扯到殿下自身么?”
“无妨。从那两个人被处置到现在,我和祁王都没有碰过面。”誉王仿若自嘲的笑了一下,“更何况父皇对我的猜忌又不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只要我身体里还流着滑族人的血,只要滑族之名还在世上一刻,这种猜忌就不会停止——他也绝不会考虑让一个有滑族血脉的人继承皇位。”
誉王冷笑了一声,添上后半句话,“只要他还有其他人可以选择。”
“而且以父皇喜欢猜度人心的心思,与其觉得祁王兄扣下这个香囊是为了将来威胁我,倒不如觉得这会是祁王兄将来威胁他册立储君的一个筹码。”
“毕竟这个母亲亲笔写给我的锦囊是真的。有它在世上一刻,父皇就绝不会有安枕的一日。”
“只是这次可惜,不能一并栽赃给林燮,他自从去了西境之后仿佛与金陵的人断了联系一般,只定期送奏报给皇帝。”
“林燮与滑族本身就不共戴天,皇上大约也不会相信这件事上他会偏帮于滑族,画蛇添足的话反而惹得他猜疑。”誉王安抚了一下般若,“何况林殊我还想留着用呢。”
“林殊是个不世出的将才,可我觉得,他未必能为殿下所用。”
“哦?春猎上他来我军帐中探病,我倒觉得我们想谈甚欢啊?是不是你多心了。”
般若垂下眼睫,林殊这个人,看似如湖水一样澄澈见底,毫无城府,她在屏风后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声音讲到一处时有些不太对。
是殿下问道其他皇子的时候……她神色一动,“靖王殿下如今如何了?”
“景琰?”
“最近可有上朝?”
“父皇最近身体欠安,只有一日上朝,景琰也去了,我看着神色虽然苍白倒也没什么大碍,大约去了春猎的人如今都是病恹恹的模样。最近倒是不见他出门,不过与其说是生了病,倒不如说是在躲雨吧——每次一下雨,户部和工部的眼睛都怒瞪得像铜铃。”
“我看你去挑唆游说的那三个人,并未去刺杀景琰。”
“到九安山的第二日,有人看见有三个人骑着马离开了,拿的确实是祁王府的令牌,而那三个人之后再不知所踪……想来对得上,应该是刺杀不成或者是临阵退缩而逃走了。”般若随后又请罪道,“殿下恕罪,如今滑族眼线十之有九都已经不在,人手实在不足,不能探得更多的消息了。”
“无妨,你的玲珑心思帮我用在别处吧……春猎几日我在病中,记得林殊还帮我送过几次药,帮我想想,送点什么礼物给林殊好?”
般若略一沉吟,“武者好兵器,但兵器惯用很少更换,送枪缨又太小巧,不若送把弓罢。”
——待续——
[琅琊榜]一世真【二十七】(殊琰)
景琰为了避免誉王和梁帝生疑,回京的转日,服了蔺晨给他用来应急的药之后强撑着上了朝。
好在他武人的根底尚在,加之大家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并未被人觉察到有异。
回府的时候,景琰差点摔倒在府门口,幸好飞流及时扶住。
之后就是漫长的昏睡。
蔺晨给的药里似乎有安眠止痛的功效,一睡下去昏沉沉的,梦到许多他很想念的人。
醒来的短暂间隙里,他会喝水吃饭,而飞流似乎得了蔺晨的命令,每当景琰想要把手伸向文书时,都会被他一把捉住,塞回被子里。
“要听话!”他认真的说,然后想了想,“多吃饭!多睡觉!”
不得书看也不能安眠,景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着蒙挚来看自己时与他说的话,那两个滑族人的事虽然祁王兄的应答没有什么不妥,但他总觉得事情哪里似乎疏漏了什么。
蒙挚虽为禁军统领,但对于悬镜司的秘密却很难窥探,庭生托飞流带来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好在如今夏江手中并没有林殊什么把柄在,只是对于夏江来说,祁王仍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若是他的话,或许可以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窥得什么头绪吧。
正觉得疲倦时,忽然身边的飞流猛地抬起头来,警觉的看着窗外,却不十分防备,便知道来人没有杀意。
飞流与蒙挚已经熟识,听得出蒙挚脚步的声音。
那便是小殊了。
————
林殊入夜翻墙进来,以往他都不用避讳靖王府的仆人,曾经,林殊在靖王府并不是客人。
而如今林殊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巡查的侍卫,翻到了景琰卧房所在的小院,脚刚刚落地就感到一阵疾风袭来,本能的抬手一挡。
定睛一看,眼前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
“名字。”那个孩子仰着头,简短的问道。
“我来找景琰的。”
“有名字,是客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美人儿。”
林殊抱拳郑重道,“原来是小大侠,我叫林殊。”
飞流知道很多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会笑,这个人却不会,还会叫自己大侠,觉得很高兴。
这个人是好人。
但是,“林殊不行。”
林殊一愣,“为何不行?”
“林殊不行。”飞流也说不出为何不行,只记得屋子里的水牛叮嘱过他不让林殊进来,急得跺教瞪圆了眼睛,“不,行!”
“你听错了,我不叫林殊,我叫林苏,苏醒的苏。”林殊弯着眼睛一笑,“景琰受伤了,我来看看他。”
“林苏……苏哥哥?”飞流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为何很喜欢这个叫法,又叫了一次,“苏哥哥!”
他喜欢这个名字。
既然这个人不是林殊,飞流就让他进去了。
飞流看着那个人把一个大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水牛的床边,小心地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处,之后在他身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见水牛似乎没有醒来,就离开了。
飞流进屋子的时候,发现水牛睁开了眼睛,那表情让他觉得难受。
他打开了那个带着香气的包袱。
里面一块一块整齐的摆着的,全都是榛子酥。
————
过了三日,宫中传来了皇上久病,无力处理朝务,命祁王监国的消息。
一时间朝臣议论纷纷,得知消息的誉王和献王去宫门口跪着求见也无功而返。
好在祁王久有贤名,倒也没有什么人非议。
景琰听蒙挚说完这个消息之后就焦急地问道,“那祁王兄可有面见父皇?”
“我看皇上病得挺厉害的,我见他传旨都是隔着帐子说的。这些日子没有皇子见过皇上,连皇后和越贵妃都见不着皇上的。”
“皇上可准祁王兄觐见?”
蒙挚一时没懂两句话有什么不同,只能想想之后认真回答,“我得的命令是封禁宫城,谁都不见……想必祁王殿下也不例外。”
“那祁王兄可代行的权责,可有明旨手谕?”
“也没见着,手谕是有,就刚才说的那句话,命他监国……殿下其实不必太过担心,祁王殿下熟悉政事,加上六部官员里多半都信服他,应该处理起来游刃有余才对,祁王殿下督办的事情大大小小也不少了,哪一件不都是稳妥得寻不出错处。”
“……”
“殿下也是上过战场的,该知道自己这次的伤绝对不轻。还是好好养着,现在小殊也在京中呢,若有什么事他也会帮忙的。”
景琰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转头对飞流说,“你今夜传信去祁王府,让祁王兄今夜务必来见我一次。”
“嗯!”
————
祁王比约定的时候早到了许多。
景琰合衣坐在榻上,刚喝了药的他气色好了些许,见到祁王之后,并不说遇刺的事,只开口问着祁王妃和世子最近是否好。
他的兄长的目光却寸分不离开他的胸口处,紧紧皱着眉头,却几次开口之后又讷讷闭上。
景琰从未见过祁王这样茫然无措的模样,在他记忆里,他的兄长不论何时都是温和从容的,即使是在天牢中的时候,狱卒们也说除去华服的他即使到死前最后一刻,也从未褪去一丝风骨。
是他让景琰明白,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骨与身份血统无关。
他却为了自己,焦急煎熬到这般模样。
景琰不忍再看,只得咬牙问道,“听说父皇病了,让皇长兄监国?”
“确有此事。”
“你可有想过,或许父皇并非真的病了。”
景琰深知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并不那么疼爱,却也并非些许温暖都不曾给予过自己。
可在这之前,他是一个君王。
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会允许有人觊觎他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