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花赶紧跪下,道:“殿下,夜里她们没出屋子啊!奴婢不敢撒谎!”
可不是?自己找到郎怀的时候,和她们一同进府的俩丫头都在身边。但此计用的如此隐秘,除了自己只有上官元知晓,怎么会走漏风声?
他正思量间,大管家跑进来低声说了两句,却是在丞相上官元的厢房处找到了挽荷。那位姑娘醒来见了红,正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偏生琪花还不知分寸,也哭着求饶命。李迁暴怒之下就要寻人收拾了她。
“诶!四哥,”李进披着外衣施施然过来,拿眼斜看了琪花,露出牙齿,笑道:“交给我吧,这般水灵的人物,我可得替你好生疼惜。”
李迁阴着脸,道:“那便将那个小妾也带走,都给你了!”说罢,他看也不看转身离开。
李进蹲下来,伸手擦了擦琪花的眼泪,冷笑道:“哭什么,去收拾东西,跟本王回府吧!”
百日宴的风波便如同春日里的惊雷,很快消散。上官元强从暗香楼给挽荷赎身,明面上的故事也就如此了。
千里之外的逻些,新修的城门高大阔气,不时有几只灵巧的苍鹰飞过,百姓们认得那是他们伟大的赞普驯养的猎鹰。
丛苍澜瑚正拿着文书仔细看着,他的近卫户尔博那支从外面进来,行礼道:“赞普,公主殿下求见。”
丛苍澜瑚放下文书,道:“请。”
一年多的异地生活,没能在固城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脸依旧白皙美丽,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她的身段依旧娇柔丰腴,是土蕃姑娘所难以企及。固城还是穿着大唐公主的服色,头梳双刀髻,乌黑的头发更衬得她肤如凝脂。
她怀里抱着个白胖的婴儿,进来后略微弯腰,便算作行礼,而后坐在一旁,道:“赞普这些日子很是忙碌,我便带着极儿来看看你。”
丛苍澜瑚挥手示意仆人退出,从高处走下,坐在她的身边,道:“怎么我每次见着他,都觉得他长大了许多?”
固城靠着他的肩头,道:“大约是这的奶酪很养孩子吧。”
丛苍澜瑚哈哈大笑,道:“别担心,明日我就会宣布,他是我的继承者!”说罢,这汉子也不管孩子就在身边,大手滑溜溜如同灵蛇一般,钻进固城丰润的胸腹间。
“我为你杀光之前的儿子们,”丛苍澜瑚呼吸渐渐急促,咬着固城的唇,道:“还请大唐的公主殿下,多生几个赔我才是!”
第101章 风骤急、亦难遇(三)
如今六部之中,除却工部外,兵部最为利落整齐,无人质疑。上有兵部尚书沐公郎怀一力统大局,中有辛冒、唐飞彦两人分工协作,下面的一应主事许多都是从小小七品外官提入,做事更不遗余力。
郎怀安心之余,开始思量吏部户部究竟落于谁手。
可惜还没等她想透彻,随着商队带回的消息,让她只得放下这些。
丛苍澜瑚立了他和固城公主的长子索尔为普光王,准许他拥有将士护卫。索尔不过是个婴儿,这些将士自然交由他的母亲,固城公主统辖。
看来丛苍澜瑚对固城公主的信任是空前的,便是他嫡亲的弟弟伦铜,当初得以拥兵也是为了守城。
郎怀放下纸条,眯着眼睛不知想些什么。陶钧贼兮兮跑进来,道:“爷,吃药了。”
叹口气,郎怀将纸条放进一旁的香炉里烧个干净,就着茶水吃了丸药,道:“兕子呢?”
“去尚姑娘那儿坐了。”陶钧道:“爷要去么?”
正想答个不必,但又犹豫起来。郎怀站起身来,道:“走吧。”
淮王府百日宴的风波才定,郎怀自认应该无事,明达却悬着心思,生怕李迁是知晓了什么。但多番商议后,也只能定出动用在淮王府的钉子,探查李迁口风的主意。
风险是有,但好在那颗钉子素来沉稳,过了十余日传回消息,这才让明达彻底放心。
李迁打的算盘,是借着这样的由头拿捏住郎怀。没想到郎怀明达得人暗中相助,坏去他的计策。而后那个侧妃终究是被不甘心的李迁赏给李进,李进玩过一夜后丢了兴致,便转送给了梁沁芳。借着这一手,三人之间似乎更是缓和。李进又要了李迁府上的一个丫鬟,很是宠爱。
至于上官元强行要了挽荷,却被郎怀细细收拢证据,暗中藏了钉子,打算一举清理掉这个祸害宰相。
朝堂上一时间风平浪静。
明皇考虑良久,下旨调谢璧入京担任吏部尚书。恰巧谢璧年节后犯了寒症,因而述职之后一直在谢珏府上养病。这下倒好,都不必八百里加急,谢璧走马上任,从李迁手上接过了六部第一的吏部印章,云淡风轻般,只用了十来日功夫就牢牢控制住吏部。
自江氏三代不得入仕的禁令一出,谢氏便是如今大唐天下中为官最多的家族。小至九品,高至尚书,几乎遍布天下。如今朝局,明皇取他为吏部尚书,是为太子李迅扫平百官上的阻碍。须知谢氏之声望,足以震慑吏部中存侥幸之蛇鼠。
似乎只要择取一位合格的户部尚书,便足安定天下了。
但今年岭南、黔中,江南东西二道皆大雪之年,雪灾横行,李迁积极赈灾,户部将一切安排井井有条,连才上任的谢璧都谏言,当今民生为重,不可撤换户部。
明皇看着李迁目光坚定,心知这么多年下来李迁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何况李迅默不作声不做反对,眼见灾情刻不容缓,便下旨李迁代表朝廷,巡查三道,安抚黎民苍生。
传旨的太监姜回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临淄,还没到郡王府上就听说李遇病重的消息,不由心下一紧。姜回临出京前收了李迁送来的礼,那可不是笔小数目,也没麻烦事,就是务必督促博山郡王入京。
难不成郡王殿下还敢抗旨?姜回揣测了半盏茶,就笑着接了淮王府大管家的厚礼。
姜回怀里揣着的不仅是一道圣旨,还有明皇的密旨。等进了郡王府,看到李遇本人,姜回只得在心中暗叹,得传讯息回长安——这位郡王殿下的确不能赶着明皇千秋节入京了。
李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旁的顾央道:“您也瞧见,殿下这病来势汹汹,已经昏迷七八天了。陛下的旨意恐怕得等殿下醒来才可……”顾央说到这儿住了口,道:“王府简陋,末将先给您安置,赶了两月的路,也得好生歇歇才是。”
姜回只得听从,跟着这个儒将出去。
外面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李遇才微微睁眼,确定无碍后,从床上跃下,奔至案前一气喝了三杯水,才算缓过劲来。
抱琴和方十全掩门进来,见着李遇这般猴急的模样,只捂嘴笑他。李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定脸上的那层装扮没糊才放心。
他坐在椅子上嘟囔:“你们说,阿怀巴巴送了信,要我务必别到太早,只在那天赶到,究竟为了什么?”
“之前你们怎么都不肯开口,如今那姜回也来了,怎么也能探出些许什么吧?”李遇有些不满,说话就冲了。偏生这两人根本不吃这套,不由让李遇好生郁闷。
方十全摸着唇角的胡子,想了想道:“我是有些猜测,但得等老顾来了才能印证。”
李遇翻了个白眼,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候。好在安置那位姜回没用多少工夫,顾央也知晓这三个肯定等着自己,急匆匆赶回来。
“这位姜公公嘴巴挺严实,只肯说是年节的时候,六王归京,沐公夫人随口说了句,陛下便下了旨意,让您回去。”顾央知道这位殿下不在意虚礼37 ,也在椅子上坐下,道:“陛下封了六王益州郡王,统辖骑武卫。沐公是担心这个?”
李遇看了眼抱琴,道:“阿怀如今并不掌兵,或许有这些忧虑。但我……”
“殿下并不掌兵,因此忧不在此。”方十全心里有了把握,道:“既然是沐公夫人的话头,即便淮王刻意构陷,也应无碍。但沐公抢着这位公公之前送信来,要您那日再到,只怕很有深意。”
李遇道:“阿怀是担心父皇千秋节会有事发生?”
“若我所料不差,陛下这半年定是慢慢剪除淮王羽翼,好给太子殿下将来做打算。”方十全倒了杯茶,低声道:“无论淮王心下如何打算,定是以退为进。但等到退无可退之时,定是淮王发难的时候。”
“陛下千秋节之时,淮王定是到了那悬崖边上。沐公要您赶着日子到,一则从这趟泥水里把您摘出去,二则也不是您不听陛下的话,三则彻底去了太子殿下对您的猜忌。”方十全做出判断,道:“殿下,如今您就好生装病,咱们好好拖着日子便是。等回了长安,您记着千万要咬定,您要就藩,万万不可留在长安便好。”
“你们怕大哥将来猜忌我?”李遇有些疑惑,抱琴只得跟他解释道:“方先生的意思,此次太子殿下大局已定,您是他唯一的弟弟,无论他心里怎么,面上都该防备的。”
自古无情帝王家。李遇脸色愁苦,看着抱琴日益隆起的腹部,点了点头。
募兵一事进行顺利,各府道的新兵开拔长安城,才四月初,已经到了四万余人。郎怀请示明皇后,命他们驻扎在长安城东,抽调御林军中各卫校官前去进行训练。待到九月,这些平均十七八岁的孩子们,大部分都会前往北庭安西,成为大唐西北方向的中流砥柱,至关重要。
李迁不在长安,梁沁芳上官元都安静下来,李迅和明皇多加商议,开始着手江南税负改革,将以往的租庸调制改成夏秋征收的两税法,打算在关中地区试行。几次朝会讨论后,李迅拿着拟定的两税章程,下发各县实施,期待着两年内的结果究竟如何。
这次制定两税章程中,户部的一位老主事铁晋浮出水面。此人是长安人士,家境普通,二十岁考中举子,但春闱则一败涂地,直到四十岁出头,改考明经科,才考中二甲末名。当时的丞相房蔚觉着铁晋为人老成,账目做得极好,便请了明皇旨意,直接留在户部,从六品司金主事做起。
铁晋不党不争,老老实实做着他的主事,也常按着上头的旨意到各地巡查税务。李迁把持户部之后,进行了清洗,但见他一副老账房的模样,查清底细后得知是个和谁都无瓜葛的,又极懂账目,便依旧留下做着主事。
这一晃,又是二十载春秋,铁晋已是花甲之年。他膝下两个儿子,都没考中三甲,也没自家老爹的魄力,干脆都经商去了。生意虽没有郎氏商行那般大,但也做的有声有色,算得上富家了。
明皇看罢初拟的章程,特意召见了铁晋。没料到他竟然是个黑瘦的老头子,一把山羊胡,精神竟然抖擞。李迅谏言之后,明皇便提了铁晋户部侍郎,所图为何一目了然。
这些事情,李迁自然全部知晓。但他不动声色,每十日一封陈情信,将赈灾事宜详细汇报给远在长安的明皇。铁晋擢升户部侍郎一事,李迁还跟明皇开了玩笑,言到自己有眼无珠,放着这么个人在身边七八年竟然一无所知。
明皇自然明白李迁这般做法是何缘由,也叫来李迅,问他是什么看法。
如今李迅终于不必战战兢兢,但他还是谨言道:“六弟赈灾有大功,儿臣大有不及。”
明皇怀里抱着琵琶,随手拨弄着调子,笑道:“朕来问你,若朕禅位于你,去做太上皇。如今朝局你该如何处之?”
李迅赶紧跪下,道:“父皇何出此言?您龙体康泰,便是再做五十载江山,又有何不可?儿臣不才,又没了母后,只想在您膝下多孝敬。您……”
明皇哪里不知道他顾虑什么,打断他道:“朕便是问你如何安天下,莫顾左右而言他!”
李迅半跪着,看明皇面上并无异色,才敢开口:“父皇您为儿臣选的臣子都极好,儿臣觉着,只要平衡好各方,便能对得起您的教诲了。”
明皇放下琵琶,亲自扶起他来,摇头道:“若你心中毫无壮气,哪里降服得了薛华那等武将?更何况郎怀?”
李迅一愣,道:“儿臣以为您是很看重沐公的。”
父子二人离开大殿,一步步走到太液池边。卢有邻挥手退了其余的人,自己也只是遥遥跟着,留给这天下最特殊的父子独处的空间。
“朕信得过士新,因着他是跟着朕一路走来的。”明皇负手看着初夏的蜻蜓,淡道:“至于郎怀那孩子,朕是看重,但看重的是她的才华,而不是忠心。”
“父皇?”李迅有些疑惑,道:“沐公对您一向忠耿,何况房相也极看重她。”
“老房看重她,是因为年轻一辈里,竟只有这一人是有魄力的。”明皇拍了拍自己的儿子,道:“如今满朝文武,谁赤诚谁奸诈,谁有手段,你应该都看得分明。这些人自然好驾驭,须知将来你注定成为帝王,不能因着一己喜好而选拔臣子。便说赵摩严,虽是个投机的,但他之前执掌刑部,也就到了极致。”
李迅暗自思量,自然明白明皇今日的话都是何意。
“但武将难驭,”明皇长叹口气,道:“郎怀是忠耿,但却并非对一人忠耿。她要的是对得起黎民百姓,若你并非明君,她是敢于令拥新主的。你可知道那尚子旖是什么身份?他是当初上官宏的独子!这孩子救了他不说,还敢带回长安,让他参加科举,一鸣惊人。你就该明白,她眼里揉不得沙!”
李迅大惊,道:“上官宏?那个毒杀上官丞相的逆子?”
明皇叹道:“这却是冤案了。”
太液池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大多时候是明皇不停说些什么,李迅时不时点头,很少开口。这日之后,新政渐渐全部交付李迅,明皇则很少再上早朝,只午朝来坐坐。
直到李迁赈灾归来。
同一日,郎怀下朝过府,陪着老夫人叙话,又和韦氏坐了坐,叮嘱了郎恒的功课,才一身疲乏回了永安殿。
夜里,郎怀才低声和明达说起白日里的事,等她说罢,明达也拧着眉毛。
“此事事关重大,你应下了?”明达有些闷,起身拉开帷帐,去倒水喝。
郎怀半晌无话,火狐听见声响跳上她的膝盖,不肯下去。郎怀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终究是点了头,道:“应下了。”
明达气闷,正待和她分辨两句,借着烛火,只见她一脸懊丧,不由软了心肠。
“这可怎么对得起尚姐姐?”良久之后,明达抱着郎怀的脑袋,才叹出这么一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回梳理:
明皇在安排李迁退却后的权力真空处。吏部给谢璧,一是看中他的才华能力,二是看中谢家。
户部给铁晋,一是看中这个人没有依附,做到尚书则必须依靠当朝皇帝,跟谁都不牵连,二是的确是个能臣。
郎怀应下的是啥呢?下一回揭晓。
下一回差不多李迁该回来,绝地反击开始。
小绿字结束。
对了,三七新的番外在码了,但是很慢,你们别催,因为太忙了,很累很累。咱们慢慢约着,慢工出细活,脑子里构思的故事蛮长,都可以放心啦。
第102章 风骤急、亦难遇(四)
白日里郎怀在兵部当值,正为御林军新晋士兵的名单头疼,陶钧上前一礼,面色有些疑惑,道:“爷,丞相求见,说是核对募兵文书。”
郎怀放下手上的文书,道:“请,备茶。”上官元来此怎么会为了核对文书?不仅陶钧疑惑,郎怀亦好奇起来。
上官元相貌堂堂,身长八尺。若非早知他品行低劣,行为不堪,只怕见着的人都会对他心生好感。这人脸皮够厚,进了屋自寻了椅子坐下,翘起左腿,露出皂靴来,几十岁的人了,还是显得轻浮孟浪。
略客套几句,不多时陶钧进来上茶,又给郎怀送了一叠文书,才欠身离开。郎怀示意他在外看着,别让外人贸然擅入。
“沐公莫慌。本就是奉上意,来看看募兵的文书罢了。”上官元扫了一眼郎怀的桌案,笑道:“本官也不过走个过场。那些东西,沐公自行定夺罢!”
郎怀往后一靠,眯着眼睛道:“丞相无事不登三宝殿,若只为此,倒叫郎某诧异。”
上官元不在乎她这讽刺的话,只低着头抿茶。他不着急,郎怀自然耐得下性子,干脆继续审查文书。
这一下得有半个时辰,郎怀已然选了三十多个,上官元才有了动静。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斗,“铛”得一声,郎怀下意识抬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