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着名的曲子「凤凰台上忆吹箫」……
一曲终毕,景阳脸上已经是两行清泪。
他用手在地上挖了个坑,全然不顾指尖传来的疼痛。珍而重之的把碧玉萧放了进去。
阿南,如果你不再回来,就让它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吧。
他站起身来,打着灯火头也不回的去了,任凭眼泪碎了一地。
黑夜里闪出一个影子,那是安平。
她颤颤巍巍走到崖边,伸手摸了摸那已经被填平的泥土,似乎还有眼泪烫手的温度。
今日的她难得的穿了白色纱裙,看上去脆弱而空灵。
“楚南,你舍得就这样离开吗?”
悲伤的人儿掩面哭泣,泣不成声。
第四十三章
一年。
一年长不长?
对于在悲伤中煎熬的景阳来说,这一年长的看不到边。
一年短不短?
对于楚南来说不过是睡了一觉的时间。
在一个秋意正浓的晚霞里? 闲蚜恕K×艘』璩脸恋耐罚苁悄咽堋?br /> 他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只是重复的做着梦,梦里景阳一直悲伤的看着他,却不说话。好几次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却有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他,把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在他做噩梦狂躁不安时轻轻的拍打他的手背,还在他耳边一直不停地说话……是谁?是他吗?是不是只要他睁开眼就可以看到日思夜想的人了?
他终于忐忑的睁开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
入目是简单的一张桌子,几条木凳,他的萧就放在枕头下面,他的剑挂在木屋的一角,北边的窗户开着,一枝秋海棠探头探脑的伸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他一定是还在做梦,不然为什么感觉不到胸口的痛?
他用力撑着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试了几次却都无济于事,仿佛手脚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这不是锦绣庄,更不是皇宫,这是哪里?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阵狂跳。忽然屋外传来了说话声,他连忙躺回床上装作不曾醒来的模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满天的晚霞照进屋子,恍如仙境。
“阿九,你去打盆水来,该给这人擦拭身子了。”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道,说罢却是微微咳嗽,仿佛身染重病一般。是他救了我吗?
“是公子。”这却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比前一个要老成些。接着就是那个人出门的声音。
一个人到了他床边,奇怪他却没有听到脚步。只有一种类似于轮子的滚动声。那个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掖了掖被角,似乎做的极为熟练。
不一会儿那个人端着水回来了,一只手打湿了毛巾温柔的擦拭着他的脸和手,又用棉布沾了水滋润他干裂的嘴唇。是这双手,他确定。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眉清目秀,脸色苍白,一脸病容。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而他旁边那个男子三十上下,頟骨高高鼓起,眼睛里透出危险的光芒,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真是奇怪的组合。这两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了嘴角“景阳,你终于醒了?”
“景…阳……?”他疑惑的开口,声音却是生涩嘶哑,难听之极。
“你先别说话,你睡了这么久,声音自然变得粗噶难听,假以时日就会好了。”那少年却把他的疑惑理解为他的声音。
“我……”楚南嗓子疼的像是要冒烟,就像很久不用生锈了一样。索性不再言语,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到“我睡了多久?”
“一年了,”少年笑起来,转身走到开着的窗户摘了一枝秋海棠。“你看,秋海棠都开了。”楚南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双腿是废了的,之所以没听到脚步声是因为他就是用轮椅代步。
一年了……
他居然睡了一年!
他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原来他已经离开了一年了,当初他出了宫门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这一次,老天爷索性帮他做出了决定……
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少年见他要休息了,便也不再打扰他,临走时又交代他近日不要下床,他明日再来等等,眼里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这个少年……就像一块从未被雕琢的璞玉般透明而洁净,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又过了月余,楚南渐渐的能多说些话了,那少年便每日来看他,给他煎些药带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日楚南精神好了很多,便靠在床头和少年聊起天来。
“嗯……”少年阳光的脸变得有些忧郁,踌躇了半天才道“师父说我是捡来的,他姓慕容,我也该姓慕容,我叫慕容承和。”
“慕容承和?好名字。可是你为什么叫我…景阳?”说出那个名字,楚南的心微微抽痛。
“你不是景阳吗?有一次我看你好像要醒的样子,便和你说话,我问你叫什么,你就说景阳啊。”慕容承和疑惑的问道,嘴里该嘟囔着“而且好多次你都叫这个名字啊。”
“哦……这样啊。”他的眸子黯然,“我不是景阳,我叫楚南,你就叫我楚大哥好了。”对于这个少年,他没有任何戒备。
“楚大哥,那……你为什么老是叫景阳呢他是谁啊?”慕容承和欢喜的叫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好奇。
“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是啊,那是一个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人,可是他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慕容承和看他沉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大哥,我看你恢复的很快,不如明日我带你出门去谷中走走吧,适当的活动一下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慕容承和提议道。
“好啊,反正我也是躺的难受。”自始至终他都没问这个地方叫什么,只要离开了他,在哪里都毫无分别吧。翌日清晨,慕容承和便来了小木屋,和他一起的当然还有那个男人,那个人几乎是对慕容承和形影不离。却是不怎么说话,而且只对慕容承和说话。有时候楚南也会看见他对慕容承和笑,那种看上去不会属于他的笑。
这是一年多来楚南第一次走出屋子屋子。
秋日的阳光娇艳而温暖,屋子外是一大片枫树,此时已经红透了,像是一团火苗。
原来这是一个山谷谷底,出谷只有条路,而且极其隐蔽,慕容承和的住所离楚南的木屋并不远,只是隔了一条溪流。却像是两个世界一般。三人往他的屋子走去,小小的院子里种着一片迷迭香,还有泽兰,玉竹多是些药草,远远的就能闻到其香味。“楚大哥,请坐。”慕容承和给楚南倒了杯茶递过去,茶色微黄,闻着有苦味,楚南一口喝下,直觉入口苦涩,吞下时却很是甘甜,而且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承和这里可真是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啊,随随便便一盅茶都有特殊的功效。”楚南随口笑道,四处打量着屋子。
“楚大哥过奖了。师父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品茶,所以这茶叶还是他老人家亲手摘下来的呢。”慕容承和似乎很喜欢和楚南说话,总是很开心的模样。
“不知他老人家何时仙逝的?”他对这个老前辈很是好奇。
“师父四年前就去世了。”慕容承和闷闷的说道
“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吗?”如果……他也会在此隐居一世吧。
“不是啊,还有阿九啊。”他指着身后阴影里的男人。那男人看到指向他的手指,眼里荡开了温柔。楚南看着那深邃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
“阿九?为什么叫阿九?”他敢肯定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
“因为我是他救回来的第九个人。”阿九第一次和楚南说话,语气谈不上和善。
“对啊,第九个,你是第十个。”慕容承和笑起来。“那天我和阿九下山给村民们看诊,结果在河边的破筏子上发现了你,就把你带回来了。”
“那……你们有没有遇上什么人?”他相信景阳不会很快放弃的。
“有啊,村里的花大娘看见我们背着你,就多给了我们一些粮食呢。”慕容承和眼睛亮晶晶的,呵……多么单纯的人儿。
此后一段时间楚南都在谷中休养,因为原本的武功已经剩下不到三成,出了谷,他根本无处可去。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他不会知道他在惬意的享受生命的时候远方的故人依旧在为他的离去醉生梦死。
第四十四章
每个月的月初和月中是慕容承和出谷看诊的日子,这是师父的遗训。
这一日却是月尾,明日便是月初了……
已经马上进入十二月了,谷中虽然地势偏低,却也飘起了鹅毛大雪。清晨慕容承和连连咳嗽,便让阿九打开窗户通通风,却见屋外的红梅俏立枝头,而那些他精心培植的药草都已被埋在了厚厚的雪里,慕容承和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忌冷便要出门去挽救,阿九看着慕容承和腿上盖着的毛毯都掉到了地上,心里微微一疼。这个无比聪颖却又单纯善良的少年,却是不良于行,怎能不让人哀叹。
“公子,让我去吧。”阿九把毛毯依旧盖在他的腿上,快步出屋去了。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阿九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慕容承和拢紧了身上的白色斗篷不停咳嗽,身子都跟着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阿九终于把雪都清理出了药圃,又找来树枝架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他似乎颇为得意于自己的杰作,看着屋子里的慕容承和微微一笑,不需要什么语言,一切都让人觉得很温暖。
楚南正要走进院子,却定住了脚。
他定定的看着这平凡而温馨的画面,记忆汹涌而来,淹没了他。
当年他最大的愿望,不过如此。
得一地栖身,寻一人终老。
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他一个人来依旧一个人去,孑然一身。
“咳……”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边进屋边道“明日便是月初了,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楚大哥来了,快进来,外面可是冷的紧。”慕容承和似乎很高兴,忙把手炉递给他。
“不用了,慕容兄弟身子不好,要好好保重才是。”楚南忙推脱,却转眼看着屋外阿九愤愤的眼神,一阵头疼。
每次只要他一接近慕容承和阿九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与他有杀父之仇一般,殊不知向他这样的人,这一生,只怕再难动心了。
“承和,你明日出谷……若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问你些什么事,便推说不知道就好。”他来其实是为了这件事。也许是他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吧,他总觉得景阳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弃,而他,却不想被他找到。
既然已经觉得消失,那就消失的彻底一些吧。
“奇怪的人?”慕容承和单纯的眸子里似乎闪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什么是奇怪的人啊?”
“嗯……就是,就是比如他问你什么有没有见到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向你打听一些事的那种人。”楚南绞尽脑汁的回答道。
“他们为什么要问我啊?”在慕容承和接近于空白的十七年里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人,所以他完全听不懂。
“那个……我想问问,你出谷这么多次,怎么就不懂一点点人情事故呢?”楚南是真的特别无奈,每次慕容承和都能让他无话可说。
“以前和师父一起出谷,每次忙着抓药,开药方都忙的没时间吃饭了,后来和阿九一起出谷他总是把我保护的严严实实……”慕容承和犹豫道。
“你把他保护的很好。”这句话却是楚南对阿九说的,他看得出来,阿九为了慕容承和付出了很多。
“不过,楚大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慕容承和忽然问道,眼里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黯然。
“不了,我……”楚南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来讲这个漫长的故事。
“你究竟是何身份?楚南。”阿九已经回到了屋子,听到这句话便问道,眼睛里满是怀疑。
“阿九,你怎么这样呢?楚大哥是我救回来的,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是我药王谷的客人。”这是楚南第一次见慕容承和动怒,这个苍白脆弱的少年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凌厉起来。
阿九心里如针扎了一般痛了起来,四年了,四年来他放弃一代刀客的身份隐居在这谷中,默默守护这个少年,看着他从赢弱的孩子长成这样眉清目秀的少年,而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却几乎快要夺走他唯一的温暖。
“我是什么身份?那你呢?阿九。”楚南看着阿九眼里是洞悉一切的光芒。“我们不过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已。”
“有故事的人……”阿九重复着这句话,眼里是莫名的悲伤。
“是啊,不论我们曾经是谁,现在我只是楚南,而你也只是阿九,不是吗?”曾经他是皇帝的御前侍卫,如今却只是个废人罢了。
***
翌日清晨,雪依旧是飘飘扬扬的下着,慕容承和却是起的很早。
每个月初他都起的很早,他不想让病人在风中等候。
“阿九,药箱都整理好了吗?”他一边戴防风帽一边问道。
“公子放心。”阿九麻利的清点着药材。
“那咱们去叫楚大哥吧。”慕容承和看着阿九忙碌的身影,忽然接着道“只是又要辛苦你了,阿九。”
阿九爽朗一笑,毫不在意的道“那都是阿九自愿的,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着便蹲下身子背起了慕容承和,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风雪愈发的大了,慕容承和撑着纸伞尽量替阿九挡住雪花。又把自己的披风掀起来盖住了阿九冰凉的手。
“楚大哥,楚大哥开门。”到了木屋,却发现楚南还没有起床,两人只得在门外叫门。
“楚大哥?你醒了吗?今日咱们要出谷,你是不是忘了?”慕容承和疑惑的问道。
又过了半柱香,门内依旧一片寂静。
“公子,咱们不等他了吧,这雪下的这么大,再不出谷的话路可就不好走了。”阿九自然不希望楚南和他们同去。
“楚大哥你在不在?再不开门我进来了?”慕容承和却毫不放弃。
“公子,咱们再不去村民们可都要冻伤了。”阿九知道这个方法绝对管用。
果然,慕容承和听到这句话便停了下来,不再拍门也不再叫楚南。阿九正准备背着他出谷,却听他道“阿九,把门撞开。”
“这……公子,这不太好吧。”这简直出乎意料。
“我有不好的预感,快撞开。”慕容承和急声道。
“那好吧。”虽然百般不愿,阿九却还是不再坚持,他把慕容承和放在屋檐下干燥的地方,又细心的用披风盖住他的腿这才走到门前去开门,他运起真气一掌拍向木门,掌风激的周围的雪花四散开来,只听“砰”的一声,那扇松木做成的坚硬木门瞬间被拍掉了一半,门栓震飞到了墙角。奇怪的是楚南安然躺在床上,没有半分醒来的意思。他又出门把慕容承和背进屋放到凳子上。
床上的男人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满头大汗,脸颊烧的通红,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慕容承和看着这样的楚南心里掠过一丝心疼。
他曾经照顾了这个人三百四十九天,看着他躺在奄奄一息的破筏子上苟延残喘,看着他在噩梦里辗转反侧,看着他在昏迷中对某个人念念不忘。
那段时间估计是他有史以来最忙碌的日子,每日清晨他都要到木屋里来看他,给他擦拭身子,给他喂药。楚南的伤势奇重,不仅胸口被羽箭穿透,还受了严重的内伤,不只是谁下得狠手,几乎筋脉寸断。为了给他配药他把师父留下的一屋子医书看了个遍,直到累得晕倒在轮椅上……他几乎对自己的医术失去了信心。
他多害怕他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他不愿意让生命在自己眼前流失。
可是苍天有眼,他终于还是醒了。
醒来的楚南不再像昏迷中那样握住他的手,这让他有些失落,可是他会和他说话,对他笑,这是慕容承和十七年来看过的最美的笑容,虽然外面的村民们也会对他笑,但那是感激的笑,而楚南的微笑这是经历过死亡后的平静,让他目眩神迷。
本以为他醒了之后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睡个安稳觉了,却没想他依旧日日跑过来瞧他……慕容承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是养成了习惯一般,每天见不到他就怅然若失。他疑惑过,恐慌过,最后却是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溺,因为这种感觉,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