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不要!”景阳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松,他的心就随着那个飘落如纸鸢的人一起坠入了深渊。他忽然弹跳起来,一跃而下就要去追上楚南,却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腿,无法移动分毫。
“楚南……哥哥…”安平也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绝望的呼声响彻了山谷,然后终于不堪重负的晕倒在地。
“阿南……”景阳忘却了周遭的一切,无意识的喃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身子迅速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阿南……”他跪了下来,这个万人之上的帝王绝望的跪倒在带走爱人的悬崖上,放声悲泣,绝望呐喊。
“皇上节哀,保重龙体。”刘惊鸿也跪了下来,为什么楚南死了,他的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唰”的一声,景阳抽出了刘惊鸿身侧的佩剑,剑尖顶着刘惊鸿的喉咙,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阿南死了,他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害死了阿南,是你害死了他!”景阳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心里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微臣失手误伤了楚侍卫,请皇上责罚。”他还是那句老话,却已经明显底气不足,之前之所以那么有恃无恐是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为了一个侍卫和靖武侯翻脸,可是,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嗜血的眼神却让他害怕起来。
“责罚?哈……哈哈……阿南死了,你一句责罚就了事了?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剑尖往前送了一寸,血液立刻从刺破的伤口里流出来,更加染红了那双疯狂的眸子。他要杀了这个恶毒的人,他要所有人为阿南陪葬,为他们的愚蠢付出惨重的代价。
靖武侯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吓得魂飞天外,三跪九叩的行到崖边,要知道刘惊鸿就是他的命啊!
“皇上,犬子无知,求皇上饶了他吧。”平日里犀利的双眼变得浑浊不堪,苍老的额头触到地面,几根雪白的发丝纠结成一股,迎风烈烈飞扬。
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已经这么老了?
景阳不说话,只是把剑又刺进了一寸,刘惊鸿的脸色终于变得苍白起来。
正当他想着该束手就擒还是逃命的时候,那个握着剑的男人身子一阵摇晃,口里吐出一口血,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靖武侯爬过去抱起景阳,心头剧跳。
“传御医,快传御医。”他对着呆若木鸡的众人咆哮,然后抱起景阳就要回锦绣庄,忽然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给朕派人去找,就算把整座雪峰山翻过来,也要把阿南给朕找回来。”说完这句话,景阳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眼前变得黑暗,终于彻底晕死过去。
所有人都走了,就连卿红鸾都跌跌撞撞的走了,只剩下刘惊鸿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山崖上。
一阵风吹来,他居然有些冷。
就在刚才,冷汗已经打湿了贴身的衣物。
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树林,又看了看依旧是浓雾弥漫的悬崖,怅然若失。
原来,那也是一对苦命人啊。
第四十一章
“王御医,皇上怎么样了?”刘景天看着床上就连昏迷都紧皱着眉头的人心里一阵担忧。
“皇上这是过于悲戚加上急怒攻心,这才一口气缓不过来晕了过去,侯爷不必太担心了,最多再过两个时辰皇上自然就会醒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唉……都是我的错,我就该一步不离的跟着皇上的。”刘景天很是自责,要是他跟着他们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怎能怪在侯爷的头上?”老者摸了摸胡子,想了想又道“不过老臣倒是很奇怪,不过是死了名侍卫,皇上何至于吐血晕倒?”刘景天却不答话,而是走到门边左右看了看,又把屋里宫人都支开,关上了门才小心翼翼道:“唉……不知王御医是否还记得先帝曾有一次坠马,还伤到了肋骨。”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斟酌用词。而那王御医在宫里多年,自然跟个人精似得,一听这话就感觉不对了。
“记得,还是我为先帝包扎的……难道……”
“不错,本来我也一直不曾注意,唉……这也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两人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都陷入了当年的往事里。
那年也是狩猎,英武帝率后宫众人来到锦绣庄,而那个男宠也被他偷偷带了过来,却不想被华妃发现,在狩猎那日让人在他的马上动了手脚,那马儿一发足就停不下来,一路疯跑到了后山悬崖,英武帝不顾自身安危跳到他的马背上拽缰绳,却被疯马甩了下来,他不肯放开缰绳,被一路拖行……最后身受重伤,肋骨都断了两根。
“原来又是一个……难怪皇上一直不愿纳妃立后。”王御医平静的脸上也带了怜悯夹杂着些许的鄙夷,因为他曾亲眼所见英武帝的悲伤却又无法理解那种悲伤。
“是啊,可是不论哪朝哪代,这都是不得善终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人甘之如饴。”刘景天也很不解,因为他一生中从未爱过任何人,除了他的儿子刘惊鸿。
两人正说着话,却不知景阳早已醒来。
他在昏迷中一直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却又听不清,直到刘景天关门的声音把他吵醒。他有一刹那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却在此时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是啊,可不就是不得善终吗?他记忆里那个和父皇形影不离的男人最后却是撞死在皇陵,永远和他爱的人归于地下。而阿南……阿南现在身在何方?眼眶又开始有些温热,他连忙闭上眼,他是皇帝,是这个月落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不能软弱。如果他这么软弱,怎么能找回阿南!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两人赶忙截住话头走到床边。
“皇上,皇上可感觉好些了?”王御医看着景阳,眼神里是洞悉一切光芒,那种光芒居然让景阳觉得尴尬。
“朕好多了。”说着他就要下床,刚站起身却又眩晕着坐倒。
“皇上…您刚刚醒来,就不要急着下床了。”刘景天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他还记得在崖边景阳疯狂噬血的眸子。
“你派人去找了吗?”他只想知道这件事。
“回皇上,所有的亲兵都下山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不过……多半都是坏消息吧。
“你们下去吧,一有消息就马上来告诉朕。”景阳疲累的挥了挥手,他此刻心绪很混乱,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是。”两人恭身退下。
过了片刻小玄子推门进来,他双眼红肿脸色苍白,显然是偷偷流了眼泪。
“皇上……”只叫了一声,就不再言语,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不需要他的安慰,他也无法安慰。
“小玄子,”景阳看着他,起身走到窗边,眼神却是无视满院的鲜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被烧毁的灰烬。“你说,阿南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对不对?”
“楚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又有皇上庇佑,定然会平安无事。”除了这些话他还能说什么?
“真的吗?朕庇佑他?朕眼睁睁的看着他松开手,却毫无办法……朕是怎么庇佑他的?”那个画面定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楚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怎么会就这样离开让皇上自责一辈子呢?”这些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让景阳去信。
“对啊,阿南不会这样对朕的。他不会的。”景阳却似乎相信了他的花,眼里重新有了光彩。
“皇兄……”从门外风一般的卷进一个人,却是已经换过衣服的安平。
“皇兄你骂我吧,都是安平的错,安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后山,皇兄,你惩罚我吧。”安平说着就跪了下来,对着景阳就磕了几个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对景阳行大礼。“皇兄,楚大人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他一定会好好的对不对?”每每想到是自己害了他,她就恨不能代替他坠崖,如果她好好的待在屋子里就不会出事了。
景阳转身看着他,想扶起她,却无法伸出手去。只能握紧拳头任凭指甲陷入掌心渗出点点殷红。纵然这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允许她伤害到阿南。
最终他还是没有扶起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若不是因为她,阿南根本就不会坠崖……
“皇兄,你怪我是不是?我知道楚南对你很重要,可是他对我也很重要。”安平看着这样的景阳,心如刀绞。她有一种预感,她不只是失去了楚南,还同时失去了她的哥哥。“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恨安平……”
“你起来吧,这样跪在地上成何体统。”不轻不重不瘟不火的一句话,却让安平的心凉了半截,就连小玄子都觉得冰冷。
“皇兄……”她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冰冷的人,一醒来就赶紧来看他,怕他伤心过度做出什么事来……“难道楚大人不在了,皇兄就连安平也不要了吗?”如果要在景阳和楚南之间选择,她是要景阳的,所以当初她才会放弃楚南,只是不想让哥哥讨厌她。
“谁说阿南不在了!”出乎意料的,回答她的是景阳带着颤音的咆哮,还有在她跟前摔落一地的茶杯碎片。
“朕告诉你,阿南活的好好的,他一定会活的好好的。”景阳狠狠的说出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安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来人,把长公主送回房里去,没有朕的口谕,不许走出屋子半步。”
两个宫女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扶起了安平,安平却甩开了她们的手。
她看了一眼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眼里逐渐积满了水汽。他有多暴躁他就有多伤心,她不怪他,只是同情他。
要说不难过是假的,从小到大,哥哥都是最疼她的,从来不对她大声说话。
她似乎明白了楚南的一往情深,这个人,值得。
“皇兄,安平告退了,皇兄保重龙体。”她退了出去,出了门后才抬起袖子抹了抹一脸的眼泪。
“公主……”珠儿在门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眼圈都红了。
“走吧,咱们回去。”安平却是淡淡说着,忽然她咳嗽了几声,连忙用帕子捂住嘴,珠儿给她扶着背。
雪白的帕子上几点殷红像是盛开在雪中的红梅……
她偷偷把帕子收起来放在袖袋里,转头对着珠儿笑笑,两人去的远了。
屋内景阳颓然坐倒……
他用手捂着眼,眼泪却还是从指缝间滴落。
阿南……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还欠你一个承诺。
我还已经想好了回宫之后一定不能放过你。
我还准备遣散了那十二名秀女的。
我还没有面对面的对你说那句我喜欢你。
……
第四十二章
次日的狩猎依然如火如荼的继续着,一个侍卫消失了并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只是有些人心里的感情已然坍塌成一片废墟。
“皇上,第一批寻找的亲兵已经回来了。”刘景天与景阳并骑,却又微微落后,皇帝到如今也没有说如何处置刘惊鸿,他不能也不敢有任何逾越。
“什么时候回来的?找到了吗?快带朕去!”景阳正拉弓对准一只兔子,其实心思早已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听到此话才突然回过神。
他的眼睛因为彻夜难眠有些红肿,却闪着期待的光芒。说着便要调转马头。对着这样一双被希望渲染的眸子,刘景天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
景阳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回走,却发现刘景天还在原地,他的心沉了下来,眼里的光也随之熄灭,恢复了黯然。
“他们,没找到吗……”这句话说的艰涩无比,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心灰意冷。
“回皇上,他们寻找了山脚一带方圆十里,又搜寻了倾月河上游……却……”他说不下去了,奇怪他一生双手染满鲜血,和楚南也是素昧平生,却也居然为他觉得难过。
“方圆十里?就是给朕掘地三尺碧落黄泉也要把阿南给朕找回来。吩咐下去,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他不能放弃,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
“老臣明白。”刘景天觉得心里很压抑,对着这样的皇帝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便准备退下。
“慢着。”景阳吸了口气,叫住了他。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直到找到为止,不论……”他抬头闭上眼睛,轻声道“是死是活。”
说罢不再言语,驰骋而去。
***
“皇上,侯爷求见。”小玄子对榻上睁着眼睛发呆的皇帝道。这已经是楚南坠崖整整三日了,这个男人就这样不吃不喝的瞪着殿顶三日…双眼已经变得赤红,像是随时要滴出血来。
“朕累了……让他明日再来吧。”景阳看着虚无的空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奴才这就去。”小玄子倒退着出去了,可是不过片刻就又回来了。
“皇上,侯爷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通报。”小玄子已经隐约猜到了。
“朕说了不见。”景阳忽然站起来一把扫落了桌上的桌布,花瓶茶具散落一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他的心,他的心就是这样碎的。
“奴才这就让他回去。”小玄子大气不敢出,急急忙忙出了殿。
“侯爷,皇上累了,您还是明日在来吧。”小玄子尽量平缓自己的心跳,因为皇上这几日脾气越来越坏了……
“可是……可是老臣真的有要事禀告,还请公公再给皇上说说。”刘景天苦着脸,这几日陆续回来的亲兵都只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没找到…皇上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今日甚至是把他轰出了殿。
“侯爷,皇上真的已经歇下了,您别让奴才难做。”
“唉……那好吧,老臣明日再来,公公也多劝劝皇上,毕竟还是要保重龙体。”刘景天无奈,只得叹口气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眼里怜悯之色更重,这最后一批寻找的人都回来了……他也该放弃了吧。
最后的云霞也染上了墨色,一天又过去了。
景阳依旧无法成眠,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天,锦绣庄内灯火通明却也照不进他的心。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如何还有光亮。
他其实已经料到刘景天要禀告的事是什么,只是他不愿亲耳听到。如果没有听到,是不是代表还会有希望呢?
他没有带任何人,只是打着气死风灯带上了一管碧玉萧,信步向后山去了。
后山的树林本就葱葱郁郁,在夜里更是黑暗。景阳却不觉得害怕,都说当权者最怕黑夜,可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他还有什么好怕。
不多时便到了崖边,夜里的秋风簌簌更显寂寥,他将灯放在旁边,在崖边坐了下来。
“阿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风把他的声音远远的传出去,低低的回荡在空荡荡的悬崖上。
“明日我就要回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你。”他双手抱膝,向着悬崖低语,那姿势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因为太落寞。
“其实我一直对你隐藏了一件事。”他拿出袖中的碧玉萧,温柔的抚摸,如同爱人的容颜。“这碧玉萧与我送给你的白玉箫原本就是一对,这是我母妃最喜爱的物什了,我十六岁那年她把它给了我,说让我……”景阳忽然笑起来,“说让我送给我未来的王妃,”
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感慨颇多。
“谁知道王妃还没找到,倒被你拾到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宿命呢。我父皇一生为一个男人情牵至死,我曾经恨过他。可是现在我原谅他了。”
“因为爱上一个人是不能控制的,比如我…比如你。”
“其实我们明明都知道,最卑贱不过感情,最凉不过人心。”
“若是你果真一去不复返,我会跟恨你一辈子的,你让我尝到爱情的滋味却又让我失去……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
景阳也不知道自己到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絮絮叨叨个不停,秋风吹拂他悲戚的脸庞,卷起一地落叶,像是一幅悲凉的画卷。
萧声骤然响起,像是要敲醒沉睡的黑夜。
时而高亢,时而婉转,可谓是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