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惊雁见此次情形,一刻也不想再当多余的人,直接拱手别过。
杭家别苑。
杭澈被贺嫣百般呵护地送回屋子。
所谓百般呵护是:杭澈进院门时,贺嫣扶了一下杭澈的手;进房门的时贺嫣又扶住了杭澈的后腰。
于贺嫣而言,方才那一吻无异于定情之吻,那吻之后,他和杭澈便不再是“形婚”,而是心意互通的道侣。
夫妻间的相处模式就像有个开关似的,贺嫣一键下去,全功能开启,夫妻间的亲密举动信手拈来。
仗着自己好多次调戏杭澈的不良记录,贺嫣不认为自己这些举动会引起杭澈生疑。
更重要的是刚经过某种极缠绵的“杭氏深吻”,初尝恋爱滋味的梁大少全身的恋爱细胞还在冒着泡泡,几乎是无意识的,他的感观不受控制地想在杭澈身上游走。
他沉浸其中不自觉,杭澈却被他摸得全身紧崩,走路姿势都不复往日高雅。
几乎有些同手同脚地进了西厢房,看样子贺嫣还打算把他扶到床上,杭澈终于忍无可忍在门口立定,捉住贺嫣的手道:“嫣儿,不要闹。”
“嫣儿”这两个字真是比“春药”还厉害,光是听一听都让人双腿发麻。
嫣儿两字独特甜蜜的发音,性别错乱的刺激感,以及称呼里浓稠的亲昵,像电流,像麻药,把贺嫣喊得四肢发软,屡叫不爽。
贺嫣大骂自己丢人,有意要找回场子,回了一句:“遥弦。”
果见杭澈踉跄了一步,贺嫣看得仰面大笑。
杭澈捉着贺嫣的手加大了手劲,语气转严肃道:“方才还发生了何事?”
方清臣来过之事,进屋路上贺嫣已大致与杭澈说过。
杭澈突然多此一问,贺嫣自然知道杭澈问的是什么,他顾左右而言他道:“还能怎么样?你夫人我力敌方状元,将他赶跑。”
连贺嫣自称夫人都没办法转移杭澈的注意力,杭澈摆正贺嫣的身子,郑重道:“贺嫣,你正经说。”
第49章 四十九 失神杭
杭澈又不叫他嫣儿了。
贺嫣立刻知道杭澈这是真的严肃,便稍稍收了懒洋洋的劲儿。他其实恨不得现在就啃上去,抱着标致的涿玉君说,你方才把我强吻了,你要对我负责!
狠狠地问他,你上辈子何时喜欢上我的?
你要上辈子能像方才那样给我来个壁咚,我梁大少一纸公告全世界梁氏更名为梁林氏你信不信?
可他对杭澈一点手段都用不出来,想到若当面扯下杭澈的克制矜持的面纱,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涿玉君的脸上啊。
所以,既已决定陪着杭澈演戏,那便演到底罢。
贺嫣强拉着脸,特正经地道:“我想回趟无良谷。”
话刚落音,便见杭澈脸刷地苍白。
贺嫣正要解释,便被杭澈攥住了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杭澈声音微微颤抖:“贺嫣,不要走。”
涿玉君从不如此失态,即使对“夫人”特别些,也鲜有如此失态。
加上昨天晚上等他回月黄错的那次,两次说着“贺嫣,不要走”的杭澈,都让人不忍看杭澈多说一遍。
杭澈平时一身的盔甲装得太厚实了,根本没有弱点,见到失态的杭澈,贺嫣知道机会难得,他有些惶惶地望着杭澈,他知道自己将要说的话很残忍,可是那个答案他太想知道了,越是问不到,越是胡思乱想,恶梦连连。
一狠心,贺嫣还是问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我真要走呢?”
攥着贺嫣手腕那只手狠狠一紧,那种力道,显示主人情绪激烈,像要失控,贺嫣的手腕被攥的很痛,却不舍得运转灵力去抵抗,生生地受着,腕骨快要被捏碎。
杭澈从不失控,他见过的杭澈以及他听到的杭家子弟奉为楷模的涿玉君,都从不。
面对这样的杭澈他不害怕,而是……极其心疼……
得是多么痛苦的经历,才会让涿玉君濒临失控。
贺嫣之前的问话像举着刀子,先捅自己一刀,再捅杭澈一刀,此刻,贺嫣犹如拔出带血的刀,对着杭澈的心口,问出最致命的一句,又是一刀:“如果我死了再也回不来呢?”
就像前世那样,梁耀突然死了,再也回不到北京,你会如何呢?
贺嫣设想过杭澈可能会有的反应,霸道的、狠决的、痛苦的、冷静的,却想不到是这种反应。
杭澈的眼底條地黯然,失去了光彩,方才狠攥着他的手蓦地一松,突然失了力。激烈没有了,失控暴躁也没有了。
整个人的精魄像被死神突然抽走了一样,杭澈失神地凝视着贺嫣,无知无觉地滑下了两滴泪。
两滴泪重重地滑出眼角,顺着下巴跌进青砖,溅起飞尘,在冰凉的青砖上地洇出两块湿迹。
是的,杭澈哭了。
贺嫣没见人这样哭过,无意识的,只有两滴眼泪,之后的泪或许是被强行抑制住了,也可能是太伤心已经哭不出来了。
杭澈像失了魂似地,凝视着他,目无焦距。
贺嫣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失了魂的杭澈,他突然懂了一句老话的意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看着这样的杭澈,贺嫣心痛得无法呼吸。
林昀当年得知他死讯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难过的仿佛就要死掉?
不不,当时更突然,林昀可能见到了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当时的林昀可能比现在的杭澈还要难过。
所以林昀前世其实就喜欢我了?并不是我一开始想的那样是活了两世,纠葛了太多情绪才发酵成爱情的?
那么,我前世那样骂他,赶他,当着他的面花天酒地,泡校花,包女明星,他那颗心是不是被我割的千疮百孔?
若是那样,林昀所有的表现都解释得通了,一次一次找到他叫他回家,在他又新交了女朋友时灰心丧气地远走美国,又在他发怒时赶回北京。
前世的林昀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十四岁就没了父母,接着遇到他这个浑蛋,最后……年纪轻轻……不得善终。
那个让贺嫣最害怕的问题又蹿出来——林昀到底是怎么死的?
看到了眼前这样的杭澈,贺嫣觉得那个可能不再是自做多情,二十五岁的林昀年轻健康,还有一身厉害的摔跤术,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很小,林昀可能是自——
剩下那个字,像一把刀捅进心脏,贺嫣鼻子狠狠一酸,不敢想。
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死掉了。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贺嫣想,“两辈子都在糟蹋他的心意。”
那些遇见杭澈以来的画面在脑海里无声的冒出来:在柳暗花明握住自己的手腕说“别画了”;在无良子面前寸步不让跪下求道“我是非娶贺嫣不可的”;在万家酒楼沉默接下自己递过去“谋杀亲夫”的酒;一次一次被他伤了还要说着“七也不出三不去”;……
那些可都是杭澈啊。
那些当时不以为意,甚至刻意为之的事,如今想来犹如反噬,一刀一刀全还到自己身上,贺嫣心疼的翻江倒海,大骂自己混帐,想要痛抽自己几个耳光。
却把抬起要抽自己的手,转了个弯儿,像怕吵醒了杭澈似的,极轻柔地握住杭澈的手,低低地跟他说:“我不走,我会一直好好活着,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
贺嫣一遍一遍地说,精纯的招魂灵力缓缓地输给杭澈,杭澈的目光渐渐有了一丝光彩,墨瞳不再是死一般沉寂,贺嫣知道等那双眸子恢复光彩之时,杭澈便又变成那个刀枪不入万箭不死的涿玉君了。
现在是杭澈意志最松的时候,他以后不可能拿那话再捅一次杭澈让杭澈再失神一次,机会只此一次,贺嫣只有一转念的犹豫,便下定决心——给杭澈再来一次催眠。
要把一句话刻进杭澈最痛苦最难过的记忆里。
咬破指尖,血雾散开,招魂的血红灵力盘旋,催眠曲低低地响起,在曲调中间有一句话被他贯穿始终低吟轻述——“我不走,我会好好活着,陪在你身边,我们从头开始,好好谈一场恋爱。”
贺嫣脑海里那个束之高阁百求不得的身影转身向他慢慢走来,贺嫣眼前浮现出那个穿着单薄白衬衫的清高少年——那是他两世隐密而痛苦的爱恋啊。
前世的梁耀或许不懂也想不明白,重生的贺嫣终于领悟:那个白衬衫的少年,远远的看他一眼,就让他整个心都颤抖;那种清高冷淡的目光,一眼就把他看低到尘埃里。
那是求不得,思难寝,疼痛化骨的梦魇。
杭澈清醒过来时,贺嫣正对着他笑。
他用力回想,也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记忆有一段空白,让他本能地感到危机,而当思维的触角探到那里,那种空白却没有缺憾和不可控制感,反而暖暖的,朦朦胧胧地似有光,有一种很……甜蜜的感觉。
一向沉着冷静的涿玉君微微怔一怔,便被眼前靠得很近大大的笑脸吸走了注意力。
贺嫣特地把对话切回到杭澈失神之前,他对杭澈道:“你要我正经说?贺三爷现在特别正经地告诉你,我没有见过比你长得更标致的人,你是男人我也不介意了,我要追求你。”
杭澈拧起眉冷漠地望着他。
“莫非他想起我前世那些耍流氓的混账事?”贺嫣心中大叫不好。
连忙解释,说话间也失了那副要调戏良家男子的气势,而是蔼了声音,言辞恳切道,“我贺嫣从小到大守身如玉,什么坏事都没做过,除你之外,别说女子,就是男子的手都没有牵过,我不是流氓,也不拈花惹草,我到现在还是童子身,谁我都看不上,就你能入我的眼,你让我追求你好不好?”
杭澈不相信地望着他。
贺嫣急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杭澈端肃道:“从小到大守身如玉?”
贺嫣用力点头:“对天发誓。”
杭澈:“不拈花惹草?”
贺嫣想了想自己这一世偶尔去青楼喝的纯洁小酒以及给偶遇的小姑娘送的花,面不改色地道:“千真万确。”
杭澈显然不相信,又道:“童子身?”
贺嫣立刻很有底气地应道:“可不是么!”
杭澈神色越发端庄:“没碰过别人,连手都没摸过?”
贺嫣努力地思索自己从前每年出谷游玩过的烟花江南和秦淮人家,有些迟疑,心想应该没有吧,面上却作出指天对日的保证神态:“其他人我贺三爷哪看得上?都不如我自个长得好看!有什么好摸的?!”
杭澈审视地望着贺嫣,似乎正在强行说服自己全盘相信贺嫣真话鬼话掺杂的连篇保证。
贺嫣生怕杭澈不信,再补了一句:“你不要怀疑,有些事情,一验便知,你到底要如何才肯信我?”
杭澈听到“一验便知”时想是像到什么,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垂眸,像努力克制什么心思,之后再缓缓掀开眼帘,道:“好,我便信你。”
贺嫣正要为自己唬弄的本事叫好,却听杭澈冷不丁丢过来一句:“你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心上人太聪明就是这点不好,太难唬弄,哄一回心上人要把自己地位说矮一截都不止。
好在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贺嫣咬牙打死不说,兜着圈子继续哄:“因为你方才被方清臣催眠死扛着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那个人可是方清臣啊,你那么厉害,我一眼就被你征服了!”
杭澈很有哲学地不予回应。
夫人肯自己投怀送抱,眼下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涿玉君分得清轻重。
第50章 五十 毁尸迹
五十 毁尸迹
解惊雁先回的杭家,见到空荡荡的月黄昏,才想起小师哥和小师兄去别苑小住了。
只找到可怜兮兮的白龙马,一人一马寂寞地对视一阵,解惊雁踌躇片刻,去请杭家子弟指了路,还是拎着送归往别苑去了。
停在别苑外,一推门却推不开,反而被一道锋利的灵力弹了出来,再试几次,确认这禁制非他所能破,只好干坐一会,正无奈地要开口唤小师兄,里面的人许是感到禁制的动静,来开门了。
竟是涿玉君亲自来开门。
解惊雁问:“我小师兄呢?”
杭澈道:“他在研究温泉阁的水。”
解惊雁溜一眼小师哥溅湿的袍角,明白了为何这小半会才有人来开门,自己似乎来的不太是时候……
解惊雁跟着进别苑,路上杭澈似是无意地问了他一句:“那禁制拦你?”
解惊雁想都没想便答了“是”。
而后便听他小师哥沉吟道,“可你小师兄用的也是无良谷的仙术,他却能进来。”
解惊雁又答:“我们师姐弟四人修的仙术皆不一样,连引气入体的法门都不是完全一样的,只有我和二师兄的气门接近,大师姐是自带的修为进谷,小师兄是专修的招魂术,他们二人不一样。”
解惊雁觉得自己解释得挺清楚了,便没再管小师哥的沉吟,远远见着笑吟吟对他招手的小师兄,他一整夜的烦恼像被归家的安宁扫去大半,不知不觉也跟着贺嫣笑起来:“小师兄,我回来了。”
解惊雁把秦烽的话带到,不像往日那样事不关已的走开,一声不吭地停在小师兄身边。
贺嫣瞧着解惊雁这副样子,知道自家师弟是要听有关严朔的内容,他一阵愠怒,心里把姓严的凌迟了一万刀。
秦烽递来的话面上是两层意思,背后的意思却不止两层。
第一个信息——高品阶食尸兽现世。
贺嫣与杭澈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食尸兽攻击性虽不强,却是不好的兆头。”贺嫣首先开口,“尤其是高阶食尸兽。”
食尸兽以尸体为食,区别于秃鹫等普通的食腐动物,食尸兽之所以是能为害人间的邪祟,是因其专食人尸——人尸里残留的怨气、灵气,是食尸兽增长灵力的来源。
一只食尸兽长到成年,需要食上百人尸,而要进阶到高品阶,则要食更多人尸,所以人尸多的地方,是食尸兽最常出没之地。
人尸集中之处通常有两处,坟场和战场,而这些地方历来鲜有食尸兽出没,因为坟场是亡灵安顿之处,战场是军魂赴冥之地,两处皆有鬼仙护持,保人界秩序安宁,邪祟不敢到那两处作祟。
而其他地方的人尸数18 量通常来说不够食尸兽的含量。
贺嫣沉吟道:“食尸兽出必有祸乱。凡界本朝帝王内政修明抚定内外,多年未见大疫大灾和内乱,很久没有出现尸横遍野的祸乱,而那些山野散尸完全不够食尸兽果腹,高品阶食尸兽吃的人尸该能堆成山了,那只高品阶食尸兽吃的人尸从哪里来的?”
他思路飞快,虽是问句,却不必谁回答,问题才抛出,便又转问道:“小师弟,你说当时食尸兽旁边有几具走尸,看清那些走尸身上致死的痕迹了么?”
解惊雁答:“夜里离得远,又有困兽阵阻挡,未曾看清。”
“那几具走尸一同被冀家困兽阵化为脓水”贺嫣沉吟,转而稍厉了声音,“凡人言罪大恶极死无全尸,这冀家竟连个全尸也没给人留下,通通化为脓水?”
解惊雁答:“是。”
三人脸色皆是一沉。
冀家这种处置便不对了。
仙者普渡众生,修真求仙要先渡人,渡人既是行道。走尸虽已尸变,但那毕竟是人的躯体,尸体不宁亡灵不安,只要走尸不到无法渡化的地步,修真之人是不会随意下手镇灭的。即使不得已将走尸镇灭,也会埋了尸块,以安亡灵。除非是连尸块都能作祟才会将走尸粉碎。
“那几具走尸难道是极恶的凶尸?”贺嫣疑惑道,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厉害的恶尸比食尸兽还凶,不可能会三五成群被食尸兽牵着走。”
会被食尸兽控制的,通常只是普通的走尸。
冀家以“奉天济世”为家训,这等处置走尸的做法,实在不妥,家训和道义都违了。
若走尸与冀家有关,那么食尸兽很可能也与冀家有关。
“莫非是要掩盖什么,毁尸灭迹?”贺嫣说出这个可能性时,更深的推断也冒了头,想到那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身旁的杭澈与他默契,见他面色肃杀,亦是微微寒了脸色。
小师弟虽对世事不上心,多少也懂其中道理,听小师兄话音不对,两条眉一竖,面露怒色,他年少气盛又嫉恶如仇,手都扶上了送归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