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嫣把自己吓了一跳的猜想是:冀家为达某种目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制造或者收集了很多人尸,又用这些人尸养了食尸兽,而食尸兽吃了人尸不断进阶,待食尸兽进阶成妖时,再一举剿杀剥其内丹——
食尸兽既当清扫机又当制造机,一举两得!
若真是那样,冀家那一手黑算盘打得可太丧尽天良了。
贺嫣脸上闪过一线戾气,最关键的问题他并没有忽略——那些人尸从何而来?
冀家是名门正宗,仙术大气恢弘,何时改干刨坟挖墓扰人亡灵的勾当了?若仅于此,贺嫣也不至于心生戾气。
他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性——那些人尸是从活人来的。
上一回在金鼎宫的山下的断崖上凤鸣尊冀唐演的戏无法说服贺嫣,贺嫣一直怀疑上次冀夫人圈养噬魂妖一事,凤鸣尊其实是知情的,不仅知情,必定还参与其中。
虽然没有证据,但贺嫣相信自己招魂灵力对其他招魂灵力的感应和天然的蔑视。
贺嫣一阵难忍的厌恶:那个凤鸣尊冀唐一定碰了那些邪门的变种招魂术。
第51章 五十一 冀严联
冀唐若修了姚棠的噬魂术,前后的事情的脉络便接上了:冀唐圈养食魂兽,食魂兽食人魂后进阶成噬魂妖,冀唐再取噬魂妖的丹元。那些被噬魂妖吃了魂的人成了死尸,为解决那些人尸,再养食尸兽,等食尸兽进阶成食尸妖时,再取食尸妖内丹。
贺嫣脸上一阵浓重的厌恶,说不定那冀唐本人修噬魂术亦噬了人魂,要用食尸兽处理那些无辜凡人的尸体!养了噬魂妖还养食尸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一整条黑心产业链!
若非秦烽一直紧跟,修真界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一直把冀唐当首仙尊主膜拜,却不知自己拜的是吃人的恶魔。
贺嫣思路飞快,条理清晰,捋明白后他气势汹汹地瞪着眼,脸上隐隐有戾气。
杭澈轻轻握过贺嫣的手,安抚道:“干系全在凤鸣尊?”
贺嫣点点头,把思路说了出来。
杭澈听后却不是乍一听的震惊,而是敛眉沉色,不掩厌恶之色。
却是解惊雁先说话:“楼兰君说冀家猎邪祟,长安卫皆不插手,又是何意?”
道出的是问句,其实他听完小师兄的分析,心中那个隐隐的担忧已坐实大半,多问这一句,无非是要给自己来个干脆。
自己从小带大的小师弟,贺嫣能不知道解惊雁在想什么?他察觉出小师弟的危险的焦虑情绪,喉咙滚了滚,后面的分析有点不忍出口。
无良谷虽名声不好却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无良子也不是无恶不做的大魔头。虽然无良子从前教训过不少人,但从未沾过人命。
在贺嫣四师姐弟心中,无良谷其实更像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四人从小与生灵和谐,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无良谷还真没做过。
若是严朔参与冀唐之事,那严朔的问题便不只是阴险狡诈人品不好……事关正邪善恶,便是大是大非问题。
若是严朔也掺和进那些勾当,且不说无良子会不会接纳严朔,便是小师弟自己,也会接受不了。
就像伤口要及早处理,等蚀骨化血之后难以救治一样,贺嫣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的小师弟也不是色令智昏之人。
有些话,即使贺嫣这个小师兄不说,小师弟自己也会想明白,如果在早期需要那么一个挥刀之人,贺嫣想,我便来做那个不讨喜的白脸吧。
他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道:“楼兰君的意思大概是说冀家和严朔有勾结。”
见解惊雁面色微微一沉,贺嫣到底有些于心不忍,又见小师弟没有抗拒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像拿手术刀的医生,果断下刀——把上次严朔出现在冀夫人之死事上的猜测说了。
“严朔不早不晚出现,二话不说抢走冀唐只差收入囊中的五只噬魂妖的丹元,那些丹元何其珍贵,冀唐却能忍气吞声;而且若严朔没有适时出现,只怕上回冀唐也不好善了。冀严两人恐怕有不可告人的勾兑。”
解惊雁沉默听着,面容紧崩,目光凝在墙上某一处,呼吸沉重,显然正在努力克制情绪。
解惊雁从小到大从未如此过,贺嫣一眼就明白,知道小师弟此里内心的愤慨与抉择。
他停了话,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小师弟。
杭澈虽不知内情,但见贺嫣一脸凝重,便默契地敛眸默坐不语,却未像从前那样走远。
解惊雁对杭澈这个姑爷接受程度一直走在贺嫣前面,贺嫣对杭澈没好脸色时,解惊雁已经十分乖巧地叫上了小师哥;如今见小师兄对小师哥言谈举止间流露的亲密,解惊雁又十分自觉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把小师哥在心中的位置又拔高了,接纳了小师哥听他心事。
他有些沉重地道:“小师兄,若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是真的,严……”
说到严字时,到底没办法开口说出那些肮脏的事,言语间也失了那股少年桀骜的义正辞严,声音低了下去,别开脸,愤怒不语地盯着地面。
杭澈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面有不忍。
“你是指严朔和冀唐勾结在一起做那些事么?”贺嫣叹息一声音,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不一定。”
贺嫣和解惊雁都不是自欺欺人之人,有些话难听背后的事实也肮脏,但总要有人来掀开那层遮丑布。
贺嫣道接着道:“不过,也不排除这种可能。眼下比较可能的是严朔手上有冀唐的把柄。若仅于此,又有不通,无法解释上回严朔为何出面替冀唐掩饰,也无法解释严朔为何独独不抢冀家猎的丹元。”
贺嫣顿了顿,等小师弟接上思路,见小师弟目光似有所悟,他便一口气把后面的猜测都说了:“冀严二人背后要有怎样的利益交换,才能让长安卫偏帮冀家,不怕冀家一家独大后难以控制么?”
“长安卫行走修真界四十九年,又何曾真的挟制住四家中的任何一家?四家不过是看在天子颜面不与长安使一般见识,否则任何一家都能把长安卫那种半修真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为何严朔要有此举?”
“控制一家容易,还是控制四家容易?”
“我猜严朔是想扶持冀家,削弱三家。”
说完他征询地望向杭澈,两人彼此点头。
贺嫣取出秦烽写的那封纸符,抹去隐字符,见其上刚劲的一行字——冀严联合,削三家。
三方意见一致。
贺嫣将纸符递给小师弟,解惊雁一眼扫过,捻指焚了纸符,脸上阴晴不定。
贺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小师弟,“你是担心他手上沾人命,再入不得仙道么?”
贺嫣走过去,拍了拍自家小师弟的肩,“只怕冀唐再坏,也不及严朔险恶,冀严二人若真有勾结,结盟决不可能长久,总有一方吃掉另一方之时,严朔就算此时手上不沾人命,日后呢?”
“你可知,严朔这条路一旦开头,便没有回头。要么他被冀家吃掉,要么他把冀家吃掉,前者他手上干净却会没命,后者他有命在却手上不干净,你想要哪种?”
“小师弟,你还要娶他吗?”
解惊雁的脸色经历阴晴,最后停在一串电闪雷鸣后的乌云密布。
贺嫣安静地等自家小师弟的决定。
良久,解惊雁那黑脸显出一丝无措。
贺嫣心底一凉。
便听解惊雁道:“小师兄,我不能看他一路坏下去。”
果然他的小师弟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贺嫣想,姓严的真是下了一步好棋,无良谷都被他绑架上了。
贺嫣严肃再问:“你果真还要娶他?”
解惊雁无措地望着自己的小师兄,片刻挣扎,终于垂头丧气道:“是。”
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尽管有心理准备,贺嫣还是心惊,如此一来,主动权全在严朔那里,只看那姓严的嫁不嫁了。
到这份上,看在小师弟的面上,贺嫣连去打严朔一通都不可以,就像被严朔扼了咽喉。
而无良谷可不是如此容易挟制的,贺嫣已有对策,宽慰地朝自己小师弟笑了笑:“要不要小师兄帮你一起把严朔绑了,锁到无良谷去?”
为今之计,小师弟最初的想法,反而是最简单的方法。
解惊雁一梗脖子:“绑他?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看,无良谷的人,随便一个放出去,都不是外人可以随意染指的,贺嫣赞许地一把搂住了小师弟。
杭澈目光从贺嫣那搂人的手上扫过,似乎想到了某人方才指天对日保证的话,无可奈何地偏头,望着窗外。
也就我相信了你的鬼话。
楼兰君递来的两条信息,不止面上两层意思。
贺嫣意识到了,他看眼杭澈,见杭澈点头,便确认了推断,他道:“削三家,首当其冲便是秦家。”
冀秦两家地理毗邻,是最容易下手之地,再看冀家猎队冒进秦地,便可勘见冀唐狼牙所向。
其次是尹家。
最后才是杭家。
贺嫣看向杭澈,见杭澈稳坐不动,便少了大半担忧。
那边解惊雁问:“那严朔如今是在秦地活动?”
贺嫣道:“想必是。”
解惊雁提剑便想走,贺嫣拦下道:“小师弟莫急,我还有事嘱咐你。”
此事有关楼兰君,却可能也会牵扯上无良谷,只是可能,尚无定论,还需解惊雁去秦家取一样东西。
贺嫣难得犹豫,却对此事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贺嫣其实一直都在揣摩秦烽死咬冀家不放的原因,从秦家雁门尊与冀唐的交情来看,秦烽没有必要针对冀家到这种地步。
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想过各种可能,最后结合无良谷记载里暗指雁门尊与楼兰君堂兄弟间有隙,秦烽针对冀家的原因很可能便在那“隙”上。
那隙从何而来?只是单纯的堂兄弟间的博弈?不至于,秦家历代兄弟还算和睦,从未有哪位辅君像楼兰君这样常年不归本家。
那“隙”之源到底在何处?贺嫣想到的是秦家那位在出嫁前夕莫名早丧的长姐。
说起那位秦家长姐,在二十多年前的修真界真是一位人物。
秦家长姐名秦灵,与秦烽是同胞姐弟,其父是前代辅君贺兰君,贺兰君在家主玉门尊被困连墓岛后,掌家几十年,一直到玉门尊幼子秦烨长大成人后再让出家主位与秦烨。
秦灵是秦家本代主支长女,她及笄之时,主支里两位幼弟尚小,在秦烨掌事之前,秦灵操持秦家事务多年,修真界盛赞其有花木兰之风。
那几年间秦家猎队女猎手冲锋在前,斩邪无数,彼时其他三家年轻一代尚在休养,秦家在长姐长刀立马,把一众男修士比得灰头土脸。
第52章 五十二 洁癖杭(修)
秦家喜着重色,男子玄衣红纹,厚重威严;女子红衣黑纹,鲜艳夺目。秦灵当年一袭赤红长裳,一把“生烟刀”,惊艳夺目,据说邪祟远远见着,都会吓得退散。
当年若没有突遇变故早丧,秦灵的成就绝不在如今的青萍尊之下。
贺嫣不相信冲锋陷阵的女将军会无缘无故离奇早丧,像秦灵那样传奇夺目的巾帼英雄便是死在猎场上都让人无法接受,不应该像个多愁善感体弱多病的深宅女子那样无声无息的没了。
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秦家长姐究竟是如何没的?抑或根本不是没了,而是抛弃前尘遁入世外?
贺嫣倾向于后一种想法。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可能先入为主了,自他见到秦烽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一直在左右他的判断。
同样是使刀,同样是姓秦,贺嫣仔细辩认过秦烽的模样,不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觉得相似的长相,男子与女子身量体格上有巨大差异,即使是亲姐弟也可能长得丝毫不像,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改不了。
秦烽孤烟刀的苍莽之劲与……他家大师姐长刀的密不透风,虽然手法有异,却有同源之感。
是的,他从一开始的微末的熟悉感,到后来渐渐怀疑秦烽和大师姐之间有什么联系,并且不断倾向于认为秦家长姐便是大师姐。
贺嫣在心里把论证又过了一遍,才谨慎地对解惊雁道:“小师弟,你有没有觉得秦烽像一个人?”
解惊雁平日对世事不以为意,看人皆是轻描淡写,很少多看谁一眼,听小师兄突然问起,认真回忆,却也想不起秦烽具体模样。
一面之缘,又是夜里,看的并不分明。
他有些茫然地回看贺嫣,贺嫣紧张地再问:“凭感觉呢,看到他时,你想到谁?”
解惊雁倒是对秦烽那把长刀印象颇深,想到刀,便立刻想到没少敲打过自己的那把。
无良谷大师姐有一把绣金长刀,舞起来威风凛凛,每一次那刀背敲过来时,解惊雁虽然心中知道大师姐断不会真的使力,但每次那刀落下来教训人的气势,都让他和小师兄忍不住痛哭保证再也不敢捣蛋。
这一引申,便觉得秦烽那股苍莽刀意和大师姐的刀法有些异曲同工……
解惊雁惊诧地张大嘴,道:“大师姐?”
有解惊雁的感觉佐证,贺嫣这才点下了头,道:“小师弟,你去秦家取个东西罢。”
解惊雁从小最怕大师姐,又敬得入心,有关大师姐的事,他总是自动排到最重要的位置,贺嫣这一说,不必言明,解惊雁立刻领悟道:“取秦家长姐的画像?”
贺嫣:“秦家对外称长姐已故,已故之人必有遗像,秦家长姐未出嫁,牌位和遗像肯定入了秦家宗祠,你去看看,最好取来。”
解惊雁拎起送归就要启程。
贺嫣拦了他一下,道:“到了秦地,你可会去寻他?”
解惊雁着急之外,又露出那点少年初陷情网的无措道:“路过之处会寻,不会绕路,轻重缓急我分得清的,小师兄你放心。”
解惊雁离开后,便是等待。
贺嫣便有些坐立不安,大师姐于他们师兄弟三人是不可侵犯的存在,那是不必出刀就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那是无良谷的女神。
若是秦家长姐是大师姐,那么“秦灵”变成“秦弃梦”,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
弃梦?弃什么梦?
想到秦家长姐在出嫁前夕离奇身故,后来冀唐改娶了姚棠,贺嫣咬牙切齿——好你个冀唐,你最好不要让我们查到你负我大师姐的证据,你个人渣,无良谷平了你的金鼎宫你信不信!
有时候某个想法不经意冒出来,当时若未及深究便会随风揭过,可一旦经某个因由再引出来,若又再添些证据,几相印证,便不可扼制的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贺嫣说等解惊雁取回画像,其实等不及最关键的证据回来,他已经不自觉把秦家长姐代入大师姐了。
贺嫣想的入神,一时皱眉,一时怒容,脸上神情像演戏似的,很是精采。
杭澈安静守在一旁,径自拉过贺嫣的手,摊开贺嫣的掌心,用手指轻轻抚过,从掌心抚到指尖,一遍完了再重复一遍,像是擦拭的动作。
他安安静静做着,不打断贺嫣思考,擦拭完贺嫣的一只手,换上贺嫣另一只手,用的是安抚的力道。
贺嫣觉得那是在“抚摸”,杭澈的手指碰到他手心位置时,有点痒又很舒服,那股等待的焦灼感被神奇的抚平,他享乐惯了的身体十分诚实地放松,长手长腿摊开,半眯起眼,像被主人顺毛顺软了的大型猫科动物。
贺嫣长舒了口气,十分自然地和杭澈讨论自己的想法:“秦烽和秦灵长姐是同胞姐弟,感情自然比秦烨与秦灵来的深,秦烽姐弟的父亲贺兰君及夫人已经仙逝,若秦灵长姐还在世,便是秦烽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你说,秦烽死咬着冀唐不放,会不会跟秦灵长姐出嫁未成有关?”
杭澈擦拭完贺嫣一轮两只手,又回到第一只手,一下一下,重新擦拭,没有应他。
贺嫣知道,这些猜测目前全无证据支撑,一丝不苟的涿玉君,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他便自顾自接着道:“你说秦烽多年浪迹天涯,是不是也不相信秦灵长姐会平白仙逝,他其实一直在找长姐?”
杭澈这回应他了:“有可能。”
贺嫣半眯着眼,斜着看杭澈,见杭澈低头认真的样子,面容虽与林昀不一样,但气质神态是像的,他看得有些入迷,眼底浮起爱慕的光彩。
如斯媚眼,是会勾魂的,配上贺嫣这一世姣好的面容,瞧上一眼便要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