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剔得很,桀骜的很。
从前的小师弟是对无良谷的人上心,如今对无良谷之外的人也上心了,贺嫣有些欣慰,又有些说不明的失落,他缓缓地道:“因为他看清了各家的实力对比,连别人摸不清的无良谷,他都比别人了解,在局势上,他比别人看的远。”
话里话外,带上了严朔接触小师弟的部分用心。
小师弟显然对此也有心理准备,他一默,愧疚地望着贺嫣,贺嫣揉揉他的脑袋,解惊雁脸上神色暖了暖,显出那种少年的无邪和对师兄全心托付的孺慕之情。
解惊雁道:“小师兄,我是不是只要锁着他就行?”
贺嫣意味深长地道:“这就看你的意思了。”
锁着,能防着严朔出后手,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锁严朔更大意义在于那只是解惊雁与严朔两个人之间的事,此事不容别人插手,他这个小师兄,也不会去插手。
解惊雁道: “谢谢小师兄。”
贺嫣苦笑:“你跟师兄有什么好谢的,要谢倒是该去谢谢你那位还没娶到手的夫人对你多少还是用了点心思。”
整个局中严朔算计了很多人,算起来,严朔算计最少的反倒是贺嫣一开始最担心吃亏的小师弟。
解惊雁在大戏开局之时,把自投罗网的严朔锁在东崖山,其实相当于把自己也锁进去了。
不管严朔中间用了什么心机,刻意引诱也好,欲拒还迎也好,欲擒故纵也罢,惹得解惊雁对他念念不忘,最后还愿意和他一起锁在东崖山。在这种大戏上台之时,他用尽手段把解惊雁摘出来,而没把解惊雁当枪使,贺嫣想,无论如何,长安使大人作出此举对他家小师弟是有一些真心实意的罢。
※※※
作者说:
小歌:小师弟,你是不知道,你想学小师哥小师兄那样?你要像你小师哥那样,一步一步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便还在苦熬着等呢……
第60章 六十 生烟刀
解惊雁却没揪着“什么心思”“多少心思”的问题深问,贺嫣了然,他这个小师弟其实有主见的很,有些事,小师弟大概没有糊涂到当局者全迷了心。
解惊雁默了一会,不愿师兄太过操心他的事,加上他本来就不是特别纠结的人,有些事不明白便不明白,总有一日会明白,就算最后也不明白,以解惊雁的性子,大概也只是给自己总结一句“我果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算作交代。
从东崖山到凉州,不御剑只凭轻功半日回来,其实是一件特别累的事情,好不容易跑一趟,在中间停留的时间有限,此来,他还有另一件放在心上的事,问道:“大师姐的事呢?”
贺嫣并不意外小师弟就此揭过方才的话题,他轻轻笑了笑道:“我等你回来一起问呢。”
解惊雁瞧了一眼自家小师哥小师兄,十分自觉地起身道:“我去请楼兰君进来。”
说是请人进来,却没听他吆喝叫人。
很明显是给小师哥和小师兄制造独处的机会。
花厅里只剩杭澈与贺嫣。
贺嫣坐着,杭澈就站在他身旁。
杭澈身上的梅墨香罩过来的时候,贺嫣已经默契地微微仰起头,额头上一凉,有两片唇轻轻地覆在了上面。
贺嫣莞尔,含笑闭上眼。
杭澈在自家房里时,在某些特定时刻很是霸道,像要标记他全身,在每一处印上吻痕,每每弄得他第二日起床还要小心地拉高衣领。但大多数时候,杭澈是温柔的,就像现在这样,轻轻地吻他,干净而专注,不带有太多情欲色彩。
这种吻法,让人很放松很享受。贺嫣不是那种被动的性子,很多时候他“热情似火”的很,骚扰杭澈的事儿没少做,却不知为何,每每他前面把人逗了,到情浓要吻上时,总是被杭澈先落下吻,一开始他还有意识地去挣扎杭澈扣着他的手,到后面实在是太舒服了,便成了这样,气氛到时他顺理成章地闭上眼,那种杭氏文绉绉温柔而细致的吻便会像雨点般一啄一啄地落下来,带着热气和湿意。
此时,贺嫣不自觉仰高脸,那吻渐渐地往下,在他的眼角停一下,轻轻的舔舐;在脸颊上停了一下,流连不舍;再目的明确地寻到他的唇,耐心地吻到他放他进去,细细地吸吮。
一番深入的品尝,又会回到贺嫣眼角把那点水光吻尽了,再回到他唇上,把一点点咸意全交换成清甜。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贺嫣眼角嫣红,唇色红润,被亲吻得整个人少了那份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纨绔劲儿,添了一份慵懒,他水盈盈的眼懒懒地望着杭澈,整个人舒展而放松,杭澈本来已经放开他站直了,被贺嫣这一看,又缴械无奈地回来,吻上那勾着笑的唇角,细细舔磨,像要把贺嫣一肚子调戏的话都吃掉似的。
在外一晌贪欢不易,他们都小心而克制,尽量不引起情欲,末了勿勿分开时,贺嫣瞧进杭澈干净的墨瞳,有些遗憾地道:“今天大概回不了杭家了。”
杭澈应道:“明日回家补上。”
贺嫣:“……”
涿玉君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了。
他们才调匀气息,便听小师弟大声唤人,很快秦烽应答的声音响起,一行人进来时,杭澈又端端正正地站在夫人身边了。
因拿不准大师姐的态度,贺嫣与解惊雁并不敢直截了当地问起秦家长姐的事情。
贺嫣拐弯抹角地道:“我有一事疑惑,说起来,凤鸣尊与秦家差点结为亲家,为何楼兰君一直在抓凤鸣尊的证据呢?”
秦烽默了一默道:“冀唐有负长姐……”尾音不甚干脆,像还有其他难言之隐,到底咽下不说了。
贺嫣他们听了,虽有过此猜想,但听到时,仍是一阵强烈的气愤,登时就有上门去教训那负心汉的冲动,想替自家姐妹要个说法。
贺嫣与解惊雁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都是怒气。
秦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目光先是审视再转而深沉,似是拿定了主意一般,他眸光一闪,反问道:“秦某也想请问,贵谷可有女子?”
话说到一块去了。
解惊雁一下直了身子,差点就要答你可是找我们大师姐,见贺嫣不说话,便适时收住声。
无良谷两师兄弟一齐无声地望着秦烽。
旁边的杭澈、为渡各自垂眸不语。
沉默是在秦烽一声音苍凉的叹气中结束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楼兰君叹气,若非亲耳听到,很难将眼前叹气之人跟那个大漠孤胆英雄联系在一起。
想来,他要说的是一件极痛心难过之事。
秦烽沉沉道:“我一直在找长姐。”
只一句话就止了声。
其他人屏息着,没有人催促或打断他,要让这样的男人开口诉说很难,大家都敛神等着。
小半晌,秦烽才接着道:“那个焚骨阵烧不了我长姐,以长姐的修为,当时秦家除了我父亲,没有人能布下可困住我长姐的阵。那个阵,是长姐自己下的。长姐烧掉的是‘秦灵’,但没有烧掉‘生烟刀’。长姐是巾帼英雄,人在刀在,生烟刀在哪里,长姐就在哪里。笑天君,解公子,贵谷可有使刀的女子?”
“她使的那把刀,可是锈金的长刀?”
“长姐是否还喜欢穿一身火红武裳?”
最后这句,直接带上长姐的称呼,已是全当贺嫣与解惊雁的沉默是默认。
再没什么可遮掩的,秦烽在只有几面之缘的情况下,能对从名声不好的无良谷里出来的贺嫣几次推心置腹,内里其实是与贺嫣一般的心思。
他们都是心思周密之人,若非有信得过的纽带,断不会亮出底牌。
而能得到秦灵长姐认可的人,必定都是人品过硬,他们之间那根名叫长姐的纽带,足够牢靠。
秦烽找了秦灵长姐二十多年,必定是把全天下都找遍了。
二十多年,以秦烽的修为,别说找一个人,就是大海捞针,也该能捞上来了。
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秦灵长姐去了他无法涉足之地。
这修真界,能道得出地名而外人又无法涉足之地大约就只有连墓岛、无良谷。
连墓岛外有方清臣内有镇魂印,活人死人都进不去,秦灵长姐自然不可能去连墓岛。
只剩无良谷。
秦烽与贺嫣几次来往试探,再加上如今解惊雁也神情庄重的参与,三人心思在同一件事上,不必多言,彼此的疑问互相印证,迷底赫然纸上。
无良谷大师姐就是秦灵长姐。
他们三个做弟弟的互相认了,却没有人提一句要进谷去认长姐的事。大师姐既不肯相见,自有大师姐的道理,三个弟弟从小到大都受大师姐教育,对大师姐的决定尊重得出奇一致。
事情告一段落,解惊雁望了眼天色,贺嫣眼尖看到了,拍着小师弟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想走便走吧?”
解惊雁:“我明天再来。”
贺嫣轻轻道:“这里高手这么多,不差你一个。”
解惊雁坚持着:“我明天再来。”
解惊雁说到做到,连着说了两遍要来,必然会来,劝不动的。贺嫣知道小师弟是好意要帮忙,他含笑地又拍了拍小师弟的肩,动作间的意思很有点我家小师弟初长成的感慨。
解惊雁抬步正要走,忽被人叫住:“你的剑呢?”
他回头望向叫住他的杭澈答道:“送归在洞口锁着他呢,别的法术锁不住他。”
杭澈在听到“送归”时,脸色稍稍一变,“嗯”了一声,没多言语,思索着什么。
解惊雁觉得杭澈有未尽之言,耐心地顿住脚步。
杭澈一抬眸见解惊雁还在等他,定了定神道:“只凭轻功赶路?要给你找把剑么?”
解惊雁笑了笑道:“普通的剑带不起来‘纵逝’,还不如我自己飞呢,小师哥放心。”
解惊雁前脚刚离开,出其意外的,后脚?2 长安卫副使递帖来访。
平日里大家都注意严朔,对长安卫副使没什么印象,如今看这位副使,面色威严之下藏不住一股子诡算之态,对比之下,才惊觉严朔那样的,算是讨喜的了。
长安卫副使来的是秦家,递的帖子却是除秦烽外,给杭澈、贺嫣也各有一份。
帖上无字,令人不明就里,各人暗暗心惊长安卫又卖什么关子。
给贺嫣的帖上多了点东西,附了一角残纸,纸上有几字批注。
贺嫣一眼便知是对噬魂术的注解,像是那东西十分恶心,他蹙着眉直接递给秦烽。
秦烽只扫了一眼那残纸的纸质,便取来那本噬魂术卷本,将那残纸拼上某一页缺角处,两边撕痕正好契合,拼起来是一张完整的纸。
拼成一张细看才发现,那批注之字与卷本正文字体不同,不是同一个人的笔法。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秦烽凝色道:“家兄素与凤鸣尊有书信往来,我去取一封来。”
拿来冀唐的笔迹一对,果不其然,那残纸上的批注是冀唐的手笔。
长安卫副使来的是秦家,加上字迹指向冀唐,事情脉络全清晰了——这噬魂术卷本是冀唐给雁门尊的,雁门尊正在冀唐手上。
冀唐想干嘛?
贺嫣与杭澈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惊骇:冀唐怂恿雁门尊去碰那万人坑,雁门尊未能破坑,冀唐便改了主意,干脆直接要拿雁门尊的内丹再杀人灭口,这种一举两得的黑手他也敢下?!
这帖来的不早不晚,专挑了小师弟离开才来,又算准了他们拿不准雁门尊是否在冀唐手上投鼠忌器踌躇之时,严朔又在算计什么?严朔在这当中到底掺和了多少?
能确定的是,长安卫送帖这一步,相当于严朔明目张胆地承认了长安卫掺与了前面的事,是直接亮牌了。
又专门给贺嫣的仙贴上附了残纸,意思明确的很,你的小师弟我招惹了,你我也利用了。如此直白,有恃无恐,较之前都是暗地里的手段,贺嫣反而不是特别反感。
打开天窗说亮话总好过背后捅刀。
还有另一层。
严朔此举,特地绕开了解惊雁送来仙帖,事情一码归一码分的很清楚,政治归政治,私情归私情。
于私情上,长安使大人倒还真是一点政治手段都不肯用在小师弟身上,并且也不惧怕向解惊雁的师门承认“我招惹了你们的人”,态度上是坦荡的。
而于政治上,贺嫣真是把严朔拎来打一顿的心都有。
第61章 六十一 局变起(修)
贺嫣也不知该为小师弟庆幸,还是为自己被人利用生气,他、杭澈、秦烽眼下做的事正是严朔迷雾筹谋背后的最终用心——扳倒凤鸣尊冀唐,把冀家从“披香使世家”“首仙之家”的位置上拉下来。
所谓扶冀削秦,只是幌子,全是掩人耳目!
削冀才是真的用心。
先让冀唐疯狂,让冀唐成为众矢之敌,彻底泼黑冀家的名望,让冀家再也重振不了!
这后面的用心太险恶了,贺嫣蹙起眉,眼里升起寒光,手上一暖,便已被杭澈拉过了手,耳边杭澈的声音平静而舒缓:“有些事,就算严朔不下手,早晚也会发生的。”
贺嫣松了松眉,忽地想到什么,才被安抚下去的寒意又升起:“兴许不止如此。若是……冀唐先下手除了雁门尊,我们再出手揭了冀唐,那——严朔就要一次削弱两家!”
修真界五十年前经历一次四尊同锁,好不容易休养过来,若这次又损两尊,真是太过伤筋动骨了。
贺嫣说完猛抬头寻到杭澈眼,那边秦烽也望过来神色凝重,氛围急转直下,连那个一直有些迷茫地听着的小和尚也煞有介事地跟着凝重起来。
无良谷的人都有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对世事不太上心,哪怕是贺嫣这种一脚踩进漩涡里的人,对世事也没太上心思。贺嫣猛吃了严朔一盘棋,被那背后的诡计多端和无所不用其极噎得难受至极。
贺嫣一边膈应,一边反省自己大意了。
来到这个世界,先入为主以为修真之人都是清心寡欲的,虽然知道修真人士也有仙魔正邪之分,但下意识总认为高飞高走的修士超脱凡尘,不必像凡人拘在红尘里,要受生活所迫营营苟苟,要为生死存亡勾心斗角。
其实修士也是人,在辟谷之前也需要柴米油盐,在辟谷之后也免不了要用凡人耕织生产的布料车马等用具,修真界自以为超然于凡界,真的超然么?
若当真超然,何必从凡人中挑选有慧根的子弟门人,何必采买凡人生产的物资。在飞升之前,修真人士说到底只是活得久点的凡人。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凡人中那些于国家社稷有功、得百姓拥护、青史留名之人,身后待遇绝对不比修士低,说不定还能凭功德死后飞升。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根基在于耕作生产、创造灿烂文化的凡界,修真界反而是架在半空根基不定的存在。
再往深想,修真界这千年多来无人飞升,最后一任披香使娄朗竟未得善终,贺嫣打了一个寒噤:天命……是不是对如今的修真界不再青睐?
反观凡界那位帝王,十六岁登基,在位五十多年,海内升平国富民强,近古稀的年纪仍犹如壮年,成就称得上是千古大帝,莫非那位,真是真龙天子?
贺嫣想,他不该小看严朔,一个既有修士修为又有七窍心思的人,一个既能清高又能把自己碾落尘泥的人不该被轻视。
想来也是,严朔能稳坐长安使几十年,朝堂修真界两不误,得凡界那位天子几十年圣眷不衰,必定是万里挑一的人精。派这么一个人精代表天子参与修真事务,贺嫣心下大惊:严朔,或者说凡间那位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贺嫣电光火力间想的心惊肉跳,他无意识地被杭澈牵起身,惯性地去寻杭澈的眼。杭澈回他一个平静的眼神,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思路。他们一个惊骇,一个从容,彼此目光温柔地接触,像是自成一个世界。
因时间紧迫,其他人说话间就要启程。
收拾的工夫间,秦烽道:“长姐离开时,曾有言莫近冀唐,但家兄与冀唐早在少年时便交好,我劝他不动。若说冀唐蛊惑家兄,有的是机会不必等到如今。莫非因冀家近来饱受长安卫抢掠,家兄被逼情急才走上歪路?若只一个缘由,却不至于。”
一直寡言的杭澈瞧了瞧沉入思考中的夫人,接了话头道:“若是除了威逼还有利诱呢?”
此刻,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有一个晕暗的地窖,里面能听到直冲而下的水声,听起来大约是个小型瀑布。流水直落而下,中间撞上金属链子,链子大概很粗,并且不止一条,因为水冲过时发出了金属相互撞击的那种尖锐沉重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