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现果真是个神功秘籍,他在私牢三个月,看似一日比一日脆弱,其实他一直在暗自运转冰洗决,除了些皮肉伤之外,他其实并无大碍。只是他修习的时日尚短,内力又不足,所以才会被铁链困住一直逃脱不得。
惊槐说完前因后果,又询问许香薷:“我们家这冰洗决不传男不传女,只传给长得好看的,我看小姑娘你也长得不错,要不要一起学啊?”
“无赖。”许香薷张唇吐出这两字,而后起身道,“多谢搭救,酬金我自会送到府上,告辞。”
“哎哎哎你去哪儿啊!”惊槐在后头叫着,“你现在已经是武林钦犯啦,你爹亲自下的追杀令,保证你出去就会人头落地你信不信?”
许香薷顿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看向惊槐:“你到底是谁?”
“我叫惊槐。”惊槐露齿一笑,“对了,还是月神教的现任教主。”
他又指了指荆芥,努嘴:“下一任就是他咯。”
荆芥站在许香薷身后,把自己的立场表现得很明显。
然而他们还是不得不继续住在月神教中,惊槐说的没错,现在武林中已经在四处通缉他们三个,尤其是许大人更是放言称他们盗走了武林秘宝,若是谁能抓住他们,便将秘宝直接作为赏金。
不明真相的群众一听有这等好事,自是兴奋盎然,摩拳擦掌只等这三人上钩。
但也只是城官之间的通缉,武林盟还是持着观望状态,直到传出李顺笙被月神教残杀的消息。
那是他们在月神教的第二月,那日荆芥并未陪在许香薷身边,小鱼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夜里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地回来了,手筋被挑断了一半,跪在许香薷门外一夜。
月神教中的人都说是荆芥杀了李顺笙,江湖上说是月神教杀了李顺笙,李一贵暴走了,对风云大陆的所有城池都下了月神教追击令,但凡见着月神教的人,都一概打死领赏。
本就是人人畏惧又想消灭的魔教,如此一来更是引起动荡,大家都争相组队立志把月神教刷出历史。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荆芥跪到了凌晨,许香薷就在窗边坐到了凌晨。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鱼走了出来:“小姐叫你进去。”
荆芥抬起僵硬的头,缓缓站起身,在门口仔仔细细把自己清理得足够干净,才踏了进去。
许香薷还坐在窗边,她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雪,问:“疼吗?”
荆芥愣了愣,才道:“疼。”
“告诉我吧。”
“好。”
荆芥是去找了李顺笙,他质问李顺笙为何要退亲,毁了小姐的名声。李顺笙说,他以为对许香薷的那就是感情,但是他遇到了一个叫谢如玉的姑娘,才明白什么才是爱。
林顺笙找到了自己的爱,即便那个姑娘从未正眼看过他,他也不愿再娶别的女子。
“既然不爱,又为何向小姐提亲?”
“是我的错,若是她气不过,你将我的人头带去给她赔罪吧。”
荆芥问这话时,李顺笙已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捂着受伤的胸口,惨然笑道:“你看情爱就是这般的苦难,即便如今我即将身陨,怕也不能赢得她半分留念。”
荆芥不会讲故事,他一字一句重复着当时两人的对话,语气生硬得毫无起伏。一边说,他一边在心底问自己:情20 许香薷听完,眼中的冰寒已经消去大半:“你没杀他。”
荆芥愕然地看着许香薷,似乎不信她会如此笃定地判断出这件事,而后又单膝下跪:“我也没救他。”
李顺笙伤的很重,却不是药石无灵,荆芥若是拼上所有真气,也是能救得他一条性命。但他不愿那么做,他将自己的功法剔除,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废人。
荆芥站在许香薷面前,他身上的血已经干涸,挑起的筋脉还露在外头,但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仿佛只要许香薷一句话,他就能为她战斗到最后一刻。
“所有伤害小姐的人,都无法原谅。”
“我是想亲手解决李顺笙的。”
“冰洗决不能杀人,我便弃了它。”
“从今往后,我便是小姐的剑。”
☆、56|五十六
荆芥的武功全废,惊槐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年轻的大夫,据他自己说还是个神医。
看着在药罐子里泡了三天三夜的荆芥,惊槐颇为肉疼地说:“太可惜了,不做教主苗子真的太可惜了啊!”
“麻烦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要把眼睛往那边看好吗,教主大人。”小鱼手中端着装衣服的托盘,绕过惊槐栖身的巨松,走到冰池放下。
巨松在月神教的北边,左面是月神教的校场和教众歇息的地方,右边则是常年冰雪不化的冰池。此时惊槐正坐在古松的树干上,对院子里泡着药澡的荆芥评头论足。
许香薷从冰池中起身,借着小鱼的遮掩穿戴整齐,从古松下走过,还不忘嘲讽两句:“教主大人可真是悠闲,竟做起窥人洗澡的勾当来了。”
此话一出,许香薷倒是先愣住了。
这话,她听着怎么这样耳熟呢?
好像什么时候,她说过这样的话。
惊槐跃下树梢,瞥了眼许香薷的大红裙:“美色误人耳。”
许香薷躲过他还想来摸头的手,转身去找荆芥。
被他这一打岔,她刚才涌上来的想法都消失殆尽,干脆不去理会了。
那个自称囚奴的男子不愧是神医,据说还是圣姑的夫君,两人感情在单身居多的月神教内可是羡煞了许多人。
若荆芥还想习武,那就必须先治好筋脉,这药浴要泡上十天十夜,中间还不得出药罐。而且为了不让秽物染脏了药,荆芥这十天里是不能进食的,至于他怎样挨过这十天的饥饿,则是靠他自己的意志了。
院子里大大小小放了十多个药罐,现在只有荆芥用的那个放了药汁,许香薷进去的时候,荆芥好像是要站起身活动一下,见到她后又慌忙坐了回去。
“小、小姐。”荆芥说话的时候不仅结巴,连耳根都红了。
许香薷纳闷:“这药汁很烫吗?”说着,她还将手伸进去摸了摸,“已经凉了啊,要不要再给你添把火?”
“不用了……”荆芥低下头,这下子连脖子都红成一片,“这里脏,小姐回去吧。”
小鱼看得好笑:“小姐,荆芥这是在害羞呢。”
“害羞?”
眼看荆芥的木头脸要绷不住了,小鱼也不再揶揄他,便道:“他现在可是没穿衣裳呢,小姐就不害羞吗?”
这是许香薷第一次过来看荆芥,自是没想到这点,闻言也是惊了一下,颇有些尴尬地走了。
看着许香薷的背影,荆芥内心软成一片:小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啧啧啧……”惊槐从院门前路过,语气有些鄙夷,“小小年纪,不学好。”
之后的几天,许香薷没再来看荆芥,跑完药浴之后,他的筋骨也算是回归原位,只是要真正能用,还得等上一段日子。
自废武功后,荆芥又从头开始修习起来,他筋骨还在,悟性也没丢,重新学起来也是很快。
月神教中有很多秘籍典藏,惊槐从不藏私,这些成书成册的秘籍,虽然珍贵,但在武林中也算不得是人人哄抢的宝贝。
风云大陆以武至上,学文的极少,这些个秘籍都是那些文人编纂的,要是普通武者拿在手上,只认识个一文半字,练的走火入魔了都很难说。若要专门去请个文人来帮忙念,却又有暴露的危险,因此这些个秘籍也就月神教喜欢收集。
风云大陆几千年来,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来传承功法,看秘籍习武的人,其实都算是自学成才。
惊槐的冰洗决是口授,且它有个很独特的法门,上任教主在临死之前,可以把所有功力传给下任教主,只是并不能传承全部。惊槐现在虽然才20岁,却已经有上百年的功力在身,这天下间怕是无人能在他手上走过几招。
可惜的是,冰洗决不能杀人。
不能杀人的功法,荆芥不愿去学。不能杀人,关键时候亦不能救人。
修习冰洗决的人,若是动了杀心,便一招都使不出来,更逞论自保护人。
他们在月神教待了十年。
十年中,正魔大战打响了,武林盟主身陨,风云大陆之后整整一年陷入泥淖,听闻四处都有暴徒作恶,无数邪教滋生,亦有要来同月神教结盟的。
之后武林盟主决选大会提前举行,听闻是个叫欧阳林的武林新秀一举夺魁,年仅十五岁的欧阳林铁血手腕,成了史上最年轻的盟主。
再后来,听闻许府意图在混战中分得一杯羹,却因得罪高人而被灭了满门,当年他的那个通缉令也早已被人们忘记。
许府灭门的消息传回月神教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致对许香薷保持沉默,让她度过了十年的平静时光。
十年中,荆芥自悟了一套功法,他将其取名为《守香谱》,月神教中处惊槐之外,他再无敌手。
这年立春刚过,下了一场春雨,还带了些寒气,冰池面上的冰还未化完,几只赴春的禽鸟已迫不及待去池边饮水。
许香薷坐在巨松下打盹,睡得正憨时觉得有物事压了过来,睁眼就见荆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
揉揉额角,半撑起身子,许香薷问他:“这次可还顺利?”
“嗯。”荆芥应了一声,半跪在地握住许香薷的手,真气从掌心传递过去,在许香薷体内滋养她的筋脉。
“不要操心了。”许香薷缓缓抽回手指,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体质天生不适练武,便是你把真气耗尽,也改变不了。”
荆芥抿唇不语,只固执地将许香薷的手又握了回去,她天生不畏严寒,即便是大雪纷飞的冬日也是温暖至极的。身上的毒解除之后,她果真不再虚弱,只是仍旧在习武之上难有建树。
荆芥试过很多种方法,也去遍访名医,只是皆一无所获。筋骨是天生的,后天的改造几乎不可能,就算是他费尽心力替许香薷打通了任督二脉,她也不过是能勉强修得完一套回风剑法。
见他愁眉紧锁,许香薷伸出另一只手去替他抚平:“不是说要做我的剑吗?难道你怕我握不住?”
手掌微微用了力,引得许香薷嘶了一声,他才惊觉冒犯:“小姐,对不起。”
他不是害怕自己无法保护好许香薷,只是有时会见她愁眉不展,怕也是在忧心自己的筋骨,毕竟不能习武的人终究算不得完整。
但他从没将这份心疼表露出来,担心许香薷知道后会更加伤心难过。他这些年来明面上是替惊槐做事,但每次出月神教,他都是在暗自查访修改筋骨的办法。
一时想的出了神,连许香薷跟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许香薷轻轻推了他一把。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什么。”
许香薷瞄他一眼,才道:“我说我们离家已经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荆芥愣住:“小姐,要回家吗?”
他们都没告诉过许香薷,许府早在两年前就已被灭了门,那个曾经重伤他的许大人还被人剖尸挂在城门上,受尽屈辱而死。
“这么久了,爹爹的气怕是消了。”许香薷对她的爹娘的记忆在十年中已经淡化了很多,若非江湖上一直还有关于他们的通缉令,她怕是早就想回去看看的。
回应她的,是荆芥的沉默。只是她早习惯了荆芥时不时的沉默,此时也没有怀疑。
许香薷站起身:“荆芥,我们回家吧,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荆芥说:“好。”
听说他们准备回许府,惊槐特意招待了好大的宴席,字里行间无不是对于不能留下他们的遗憾。
席上惊槐举起酒杯,面朝荆芥道:“月神教随时欢迎你回来。”
荆芥眼里情绪莫名,亦举起酒杯:“多谢。”
小鱼给许香薷布菜,见她动筷极少,便问:“小姐胃口不佳吗?”
“嗯,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悸。”许香薷寥寥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抬头蚊小鱼,“小鱼,你想回家吗?”
小鱼心中自是有答案的,可她不能告诉许香薷为什么,只道:“小鱼说过,有小姐在的地方,都是家。”
许香薷嗯了一声,就在闭目歇息,不一会儿竟手支着额头睡着了。
宴席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沉睡的许香薷身上。
她今日身穿最爱的绯色长裙,头发挽成漂亮的飞云髫,几簇青丝从她的脖间滑下,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十年时间,昔日看起来还脸色苍白,病弱姿态的小姑娘,如今已是生的貌美。仅仅这沉睡的姿态,就迷了一众人心。
在月神教这些年里,她不仅仅是荆芥细心呵护的小姐,还是月神教教众心中的小仙女。
圣姑的催眠术不看筋骨,拥有炼魂体的许香薷正适合修习,比起圣姑简单粗暴的冷血式催眠,他们都更喜欢许香薷温和可亲的循循善诱。
惊槐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你真决定了吗?”
荆芥亦是敛了神色,一双眼放在许香薷身上也不曾离开:“嗯。”
说着,他便走上前去,将许香薷打横抱在怀中,径直往外走。
小鱼朝惊槐拱手道:“多谢教主收留,告辞。”
惊槐挥挥手:“都走吧。”却是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喝完便转头就走向后堂,再未看过他们一眼。
☆、57|五十七
从月神教出来后,他们没有选择往许府那边走,荆芥和小鱼都很明白,那里如今只是房子还在罢了,人早已没了。
有一个巨大的秘密,是许香薷从来不知道的,那就是关于她的身世。她并非是许大人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是许大人的至交好友,亲生父母过世后,刚出生几天的许香薷就被过继给了许大人。
许大人是风云大陆上少有娶两房夫人的男子,他的大房不能生养,便将许香薷当成是亲生女儿对待。
后来许府被灭门,荆芥亲自去了一趟,本想查出谁是造成许府灭门的真凶,却无意间牵扯出许香薷的身世,而当年她亲生父母的死,很大可能是拜许大人所赐。
江湖恩怨,是非对错本就难分难解,如今许大人一家已逝,而许香薷的亲生父母业已成灰,追究这些都没多大的意义。因此荆芥和小鱼都保持一致,不让许香薷得知这一切。
许香薷吃下的饭菜中有囚奴专门研制的忘忧,会让她忘记关于自己家人的一切。
而带她出月神教的最大原因,是他终于打听到了能改造人筋骨的办法,传闻中有座圣山在风云大陆极南处,若是求的那里的圣女出手,许香薷便有了筋骨改造的可能性。
忘忧的药效有三日,许香薷醒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圣山底下。
“这是哪儿?”十年未出月神教,许香薷对外面的环境已然感到陌生。
荆芥答:“圣山。”
“为什么来这儿?”许香薷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出月神教,自然也不明白为何好端端要来到这样一个从未听过的地方。
小鱼从腰间解下干粮和水,递了过去:“小姐,先用点东西吧。”
几人就地吃完了食物,就有个穿着素衣表情严肃的姑娘从对面山坡上走下来,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她先是扫了他们几人几眼,才很是不耐地问:“找圣女的?”
小鱼点了点头,他们便被带进了山坡后头的寨子里。
所谓的圣山并不是山,而是一个小山坡,山坡后头便是一大片的平地,建着许许多多的小木屋。
几人被领进了其中一个木屋,又换了个同样严肃的女子来询问一番,接着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未再见有人来。
许香薷越发莫名:“我们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荆芥不言,小鱼也不语。
许香薷便有些生气:“到底谁是你们的小姐!”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便听外头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接着是个姑娘的声音:“到了我圣山境内,竟还妄想以小姐自居,着实有趣得很。”
几人走出屋子,外头已经站了好些人,为首的是个蒙面的黑衣女子,她见到许香薷后明显愣了愣,才似笑非笑地道:“我说他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竟如此草率便带了外人前来,原来……”
后面的话她却是没说了。
倒是小鱼走在前面,先行了一礼才道:“我主仆三人听闻圣山的圣女仁善,特来求助于她,不知姑娘可否通融引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