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用锅铲敲了敲锅沿:“你见我过滤好了吗?”
许香薷顿时尴尬,越到这时候,她越是犯糊涂。本来就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绕弯子的技巧她也学得不怎么样,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丘瑜在蓝城吗?”
“豆腐都没过滤好,哪有心思出门。”老人瞥了许香薷一眼,而后道,“知道一来就找我,是那小子告诉你的?”
那小子说的估计就是丘瑜了,许香薷点点头:“正是,不知前辈可否告知晚辈,丘瑜现在何处。”
老人道:“他走了。”
许香薷问道:“走去了何处,他离开蓝城了?”
“是,也不是。”老人用盖子盖住了锅,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切葱姜蒜,放在案板上慢慢切着。
从她切菜的手法来看,她的下盘极稳,并且擅使刀功,是个高手。
切完了葱姜蒜,老人又从橱柜里拿出几只碗来,用油盐酱醋等调制了小半碗调料,又拿出几个碟子,一罐辣椒酱。
从面上看,她就是个认认真真准备饭菜的老人而已。
这个老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丘瑜告诉过她,这是他们玄阴阁的老祖宗,比他爷爷还要大一个辈分。老人家每天守着一个小作坊,时不时磨上些豆腐,只是这蓝城的人,没有敢买的。
老人脾气很好,但凡找她问路说对了暗号的,都能得到优待。
玄阴阁每个管事都有属于自己的暗号,说错了暗号就恕不接待,许香薷记性好,但凡去过的玄阴阁分舵,那些个管事的暗号她都记着。
比起在现代时她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高手们的暗语都十分高大上,到了风云大陆这里,大家都是识字不多,不过素质也还不错。只是遇到这些暗语之类的,也都变得通俗起来,她曾见过许多武林秘籍,取的名字也都十分口语化,十分方便她学习。
许香薷又追问了一遍,老人便道:“你若要寻他,且安心等着。”
于是许香薷就变成一个尽职尽责的烧火丫头,硬生生地把那锅豆渣混合物给烧开了,老人又拿来一罐子东西,从里头盛出几勺水来,兑在瓢里,又撒进锅中。
等那豆浆慢慢凝结起来,许香薷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得外头一阵吵闹,其中尤以丘瑜的声音最甚。
“老祖宗,求您了,放过我吧。”丘瑜似乎是在哀嚎着,语气中充满着无奈,“我心中有人,您就算是再找一百个姑娘,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许香薷听得好笑,走出厨房正好见到丘瑜苦着脸,一脸挫败地往院子里走。
“你年级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级。”许香薷笑道,“看上了哪家姑娘,要不要我给你参考参考?”
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丘瑜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结果一抬眼,就见到许香薷站在大堂门口,正冲他挑眉微笑。
“哎呀,老祖宗,您先前派人给我说什么来着?”丘瑜脸上的表情立时变了,收起苦脸,露出笑容,“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
“是吗?”老人也慢慢踱出来,道,“你觉得不错就好。”
言毕,老人轻轻拍了拍手掌,内屋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穿着粉衣的姑娘。
那姑娘身量极高,从许香薷身边走过时,她依稀仿佛闻到一股浓烈的狐臭。
而那粉衣姑娘双手捂着脸,直走到院子里才慢慢放下,看着丘瑜娇羞道:“少主~您真的觉得,小心儿不错吗?”
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姑娘,咧开嘴角后露出一口暴起黄牙,大小眼不断地眨巴眨巴着,一脸期待地看着丘瑜。
许香薷觉得,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79.79.78.77.76.75
午时一刻,豆腐没有做成,桌上放了热乎乎的几碗豆花,一张大方桌前东南西北各坐一人。
许香薷看着眼前偏黄的豆花,还有小半碗蘸料,犹豫着道:“前辈,我还有要事在身……”
没有过滤豆渣的豆花,她实在是不太敢下口,光是想一想那粗糙的口感,她就觉得喉咙发痒。与其勉强去吃,她还不如随便煮碗草药吃。
“尝尝再说走也不迟。”老人给许香薷摆上筷子,又招呼那姑娘,“心儿也吃。”
丘瑜坐在许香薷对面,对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许香薷从未见过丘瑜这般不正经的模样,是以半天都没能领会他要表达的意思。
直到一声咳嗽响起,丘瑜才又恢复平日的正经模样,做认真吃饭状。
“吃完再说。”
许香薷再不能拒绝,也只好硬着头皮吃,加了豆渣的豆花口感很差,幸好蘸料还不错,勉强能中和几分。一顿饭下来,四个人都沉默着,那叫心儿的姑娘看着有点辣眼睛,教养却很好,从头到尾就没有再说过一次话。
饭后,许香薷主动要去洗碗,却被老人给拉住:“让丘瑜去洗,你跟我来。”
许香薷原本来就是要找丘瑜的,但现在老人显然不愿放人,她只好跟着去了内屋。
屋内摆设很简单,只有两条长凳,一个古朴到掉漆的梳妆镜。老人坐在凳子上,缓了缓,才问道:“玉涯子叫你来蓝城的?”
乍一听到玉涯子的名字,许香薷还有些吃惊,摇头道:“晚辈是来寻丘瑜的,不知前辈为何提起玉涯子前辈?”
“那小子惯会偷懒,定然是想到我会派人过去,就连谋划都懒得了。”老人随口说了两句,就打开梳妆镜里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一柄玉如意来。
那玉如意色泽通透,玉色纯粹,不像是凡品。
许香薷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门道来,不知这老人到底是何意:“前辈这是?”
“既然来了,明日你便同丘瑜一道去月神教一趟吧。”老人把玉如意放在许香薷手中,站起身的时候,还撑了下桌子,“人老了,不跟你们年轻人一起折腾。豆腐要做好,必然会留渣,可若是不过滤,那就失了口感,你说对吗?”
许香薷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老人口中的豆腐,说的便是风云大陆。而那些豆渣,自然就是搅混这一锅水的,应当是指在风云大陆上倒戈的本土人。
风云大陆地大物博,人才济济,长久的安逸也就养出了许多害群之马。这场战争与其说是东岳教的险恶用心,不如说是历史重叠到一定阶段后的自我清洗。
战争,对风云大陆来说是一场劫难,也是一场救赎,好歹现在的风云大陆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可以用的人才也还不少,并没到腐朽到坍塌的局面。
许香薷拿着玉如意:“这是信物?”
“不错,你将它交给月神教教主,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老人道。
从内屋出来后,许香薷并没看见丘瑜,也没看见那个心儿姑娘。她想到老人说要明天才能跟丘瑜一起去月神教,打算先去街上找个客栈住着,这蓝城里头很多店铺都是不收费的,收的是任务。
刚走出小院,正打算找间客栈,丘瑜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老祖宗把东西给你了?”
“玉如意?”
“那就没错了。”一听名字,丘瑜就双手一拍,喜道,“我们现在出发吧。”
许香薷顿了顿:“你老祖宗叫我明日再同你一道出发,你今日是否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该处理的早一个月就处理完了,就剩下一堆烦人的事。”丘瑜快步走在前头,“再不走,刚刚甩掉那姑娘又得追上来了。”
许香薷不疑有他,也随之跟上。街上那些人见到丘瑜,也只是点头行礼,没人上来打招呼。丘瑜恢复一贯的冷静模样,只是通身掩不住的闲散气度。
见他手中空空,许香薷不由好奇:“你今日怎么没带棋盘?”
提起这个丘瑜就是一阵气闷:“老祖宗将我所有棋盘都给收走了,不提这些烦心事,听闻满城自开战来就很顺利,你为何还要去寻惊槐帮助?”
能被许香薷第一个想到,丘瑜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这么些年来他虽然没赢得爱情,倒收获了一份牢固的友情。只是这友情来得有点坑,是他把玄阴阁的管事都给卖了才换来的。
走到城外后,许香薷把雕小年给唤了出来,见到雕小年的模样,丘瑜还狠狠抽了下嘴角。
“荆芥前些年把满城的雕都给收走了,没想到还真让他给养成了。”
满城的气候不适合人居住,但那些雕却很喜欢,虽然迄今为止也没见着几只雕出没,但出没的都在满城。后来荆芥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唯养了雕的那人说服了,所有雕都到了他手上。
后来丘瑜讨要一只,还被恶狠狠敲诈了几万两白银。
想起这个,丘瑜就是一阵牙疼:“你消失那三年,他就像疯了似的敛财,谢右安你还记得吧,号称是风云大陆第一富,现在这名头怕是也要让给你家荆芥了。”
瞧见许香薷听见你家俩字都毫无反应,丘瑜的心算是彻底落了回去,这辈子想要和许香薷有超越友谊的感情怕是指望不上了。原本许香薷还没开窍时他机会就不高,现在看她样子怕是已经接纳了荆芥,就更没他什么事了。
这样一想,他心头反而松了口气,摒除其他的不说,就许香薷这个人,他是十分乐意结交的。
而许香薷的注意力全然都放在了“第一富”几个字上头:“你说荆芥现在很有钱了?”
“你还不清楚么?”丘瑜道,“自从他开了守香门之后,里头的东西五花八门,样式层出不穷,偏偏除了守香门,其他人都做不出来。物以稀为贵,真想要的人自然也不怕多花几个钱,这般想的人多了,他赚的也就多了。”
许香薷自从去了月神教,就越发忘记当初怀揣二十两银子连个酒楼都不敢去的窘迫,这些年来,时不时把碎银子当暗器使,也早不记得什么是贫穷。不为钱财所迫,也就不会关心其中的差距。
皱眉:“他屯那么多钱财作甚?”
丘瑜摊手:“我问过,他没说。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是去了华祥城么,你可知他卖给华祥城官的武器开了多少价?”
原本她也没想是免费赠送,不过价位也没想的太高,毕竟非常时期,发战争财的都是不义之徒,许香薷还特意找荆芥说过这件事。让他千万不要为了钱财去售卖武器。
听丘瑜这语气,许香薷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高价卖了?”
“华祥城的城官是出了名的清廉,但城内很多富贾名门,荆芥此去,怕是要狠狠搜刮一番。”丘瑜有些幸灾乐祸,“我倒是挺支持他这般做的,若不是先前我玄阴阁的事务繁多脱不开身,我都想去逗弄那些个富贾名门。”
“华祥城不是个二级城池么?”许香薷对华祥城的了解不多,也不能发表什么意见。
丘瑜一边摸索着坐上雕小年的后背,又把许香薷接了上去,而后道:“除了我们蓝城,还有哪座城池没有几个隐藏势力的?就连首城地底都养着一群高手,只是那些个人平日里高傲自大,轻易不肯露面。”
说起这个,许香薷就想到先前首城的惨案,那些掌门的死讯在第三个月还是传了开了,幸亏当时他们早有准备,在幸存掌门的帮助维护下,许多门派都提前选出了接任人,好在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既然首城当时有那么多高手坐镇,又怎么会让一个养蛊人钻了空子?”
“不等到风云大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他们怕是会一直生活在暗地里。”丘瑜毫不留情地吐槽,“武林盟主不是一直在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夺去那么多掌门性命,他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关于这个许香薷也没什么发言权,出事那几天她并没在现场,即便是在,也不一定能发现养蛊人的企图,毕竟她主攻的不是医术。若是霍云天去,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两人坐上雕小年后,许香薷便让雕小年往月神教那方去。现在月神教在临海域是作为正面第一战场,怕是形势也不会有多乐观,他们现在前去也算是一份助力。
雕小年的速度没有雕小小快,但胜在更加平稳。雕小年的羽翼更宽,脊背也更加有力,丘瑜坐在前头,许香薷在后还有很大的空余。
丘瑜有一条黑长直发,头顶用漆金小树冠扎起,剩余的长发都在风中飘扬,扑了许香薷满脸。
发梢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许香薷不好埋怨,只得将头撇向一边,心中却是莫名怀念起荆芥来。
至少两人一起乘雕的时候,荆芥的头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打到她的。
从蓝城到临海域又隔了六七座城池,这次有丘瑜在,玄阴阁遍布风云大陆,几乎到哪儿都能找到家。
他们连着歇了几座城池,直到最后一座城池,两人早起后在客栈大厅饮早茶,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吵闹着什么。
丘瑜一个眼神丢给旁边的伙计,那伙计很快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脸上的神情也是莫测。
“少主,外头都在传,月神教教主和东岳教教主决斗,生死不知。如今临海域大乱,怕是过不了多久……”
啪!
许香薷乍听此话,没注意茶还是滚烫的,一下子饮了半口,烫的连茶带杯一起丢在地上。
丘瑜转过头来,和许香薷的视线正好对上,两人异口同声道:
“去临海域!”
☆、80.80.79.78.77.76
临海域位于风云大陆最北方,与满城形成整两个极端。因为月神教的总部设在离岸三十里的小岛上,这里常年被各种五行八卦阵占据着,就为了阻碍那些外来者。
大战爆发之后,临海域作为最正面的战场,率先受到来自外海大陆的恶意攻击。比起满城近乎投机取巧的对敌方式,月神教的应战就显得简单粗暴多了——月神教众从来都认为,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千万不要讲道理。
月神教众大半来自风云大陆各个区域的恶人,他们原本便是穷凶极恶之人,后经过催眠术的净化,虽然明晓了事例,但骨子里的刚强好胜却是去不掉的。
这次外海大陆的进攻,也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宣泄口,让那些长期被压抑的本性得以完整释放。恶人总是要无所顾忌一些的,再加上高强的武功,饶是准备充分的东岳教精英,也没在月神教的手上讨得多少好去。
许香薷和丘瑜是在第五日到达临海域的,比起她上次去临海域找惊槐,这里的硝烟味道似乎淡了许多。没有到处可见的鲜血和尸首,也没有眼带疲惫一脸困倦的巡守人员,这时候 的临海域,似乎安静的过分。
临海域和西海域不同,这里没有城池,更没有城官,在月神教解开阵法禁制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从草原到沼泽地,最后汇入汪洋大海之中,延伸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解开禁制后,这里才显现出更多的风景来,有一大片开阔的土地,如村落般的房屋依次矗立着。那是月神教的人在岸上的聚集地,不是核心的人员甚至都会以为那里就是月神教总部。
丘瑜看着远处那些状似悠闲的人,颇为惊愕:“莫不是我们走错了地方?”
“没走错。”许香薷表情严肃,她仔细辨别了那些人的服装式样和走路姿势,肯定道,“那些不是月神教的人。”
她在月神教中生活了三年,期间也催眠过不少的人,对月神教教众的各种基本习性都十分了解。他们对月神教的忠诚度很高,并且有一套辨别自己人的方法,最常见的就是从服饰和走姿上来判断。
传闻月神教最开始是没有图腾的,后来某任教主心血来潮,号召所有教众来参与图腾的制作与筛选,最后出来的图腾自然是符合大多数教众的期望。他们对图腾的喜爱直接表现在,任何时候,能够露出图腾,就绝对不要把它藏着。
因此月神教众走路的时候,会很自然地让图腾始终显示人前,即便是不小心被遮住了,也会大腿一伸,让其自然流露。
雕小年跟在许香薷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突然它剧烈地扑腾起翅膀,双爪将许香薷的肩膀扣住,毫不犹豫地往上直窜。
“怎么……”许香薷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下面丘瑜一声惨呼。
待飞到高处,雕小年双爪一松,而后迅速飞到许香薷身下将她接在背上。
许香薷这才有机会去探查发生了何事,原来他们走在沼泽地上,此时的沼泽像是被烧沸腾的水一样,咕噜噜冒着气泡,还有一缕缕白烟从中升起。
丘瑜恰好站在一滩水旁,那气泡爆裂溅起的水落在他鞋尖,很快就把他的鞋给烫出了一个大洞。丘瑜之所以惨叫声,是恰好被又一个气泡给溅到手臂上,很快皮肤就有腐烂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