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不会写了,叫你别逞强,来来来,给我。”
“不行。”张小花不服输。“你也没读过书,肯定也不会写。”
张小花想了半天,提笔划拉几下:热热闹闹过大年,欢欢喜喜奔小康,写完自个儿还挺满意。不过她这字,就有待商榷了,还真如长青所说,就是鸡爪子划拉的一样。
“嘿嘿,不赖不赖。”大嘴嫂大字不认一个,只觉得像那么回事,嘴上直夸,张小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热热闹闹过大年,欢欢喜喜奔小康,我估摸虎子都能写出来……”长青唠唠道,“小花,小康是啥?”
“呃,就是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花有屋住,啥都不愁的意思,就是说好日子,懂了吧?啧啧,你瞅瞅,我咋这么有文化哩?”
接着长青又写了一个,他多多少少读过一些老书,比张小花的写的好多了,冬雪虽寒花鹿献瑞,春风既暖麒麟送子,还整了个横批:心想事成。此时正是冬春交际,屋里又有一只象征吉瑞的梅花鹿,长青还是有那么一点水平的。
不过张小花看了后一句,偷偷啐了一口,还心想事成,想得到挺美。
大嘴嫂听了直乐呵,说:“应该的应该的,早就该这样了……”
长青个子高,搭了条板凳就能把对联糊上门框,老旧的屋子添了一些新意和喜气。
“大嘴嫂,你对联要谁写?”
张小花写上了兴,过过秀才的瘾,屯里大多数春联都是里正这个老秀才写的,他字又好,对联也有新意。
“那个啥,还是长青写吧……”
大嘴嫂讪讪地笑着,张小花郁闷了一会儿,自个儿的风头又被长青抢走了。
长青冲张小花挤眉弄眼,写了几对联子,大嘴嫂欢天喜地在炕头晾了一下,就拿回家自个儿去贴了。
张小花见没啥活给她干了,捡了一张长条纸,在上面写了个“猪满圈”,然后挂在毛猴的脖子上,跟红领巾似的滑稽,大师兄还以为是在褒奖它呢,顶着红纸到处乱撒野,跑到院子和梅花鹿掐架,不过小鹿崽长了些各自,头一顶,猴哥就只能撤。
大师兄估计有点郁闷,现在就能欺负欺负鸡崽子啥的了,英雄迟暮啊,想当年,它可是把鹿崽当马骑。
“小花。”长青捣了捣在窗边看戏的张小花,张小花扭头,见他目光闪烁的,就知道不是好事。
“这几天你有啥反应没有?身子有啥变化没有?比如反胃,没胃口啥的……”长青上下打量张小花,尤其是腹部。
“能有啥反应?吃得好睡得好,啥事都没有。”
张小花知道他就盼望着这事呢,糊弄了几句,这才半个月不到,哪里会害喜?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打听来这么些有的没的。再说,张小花可不想这么早就生个小娃子,自个儿年纪轻轻的,不想弄个拖累。
长青嗫嚅了几下,有点失望,不过随后又两眼放光。
“小花,那咱们……咱们不能让锁子他们倆口子抢在前头啊!”
张小花撇嘴,这男人跟刚开荤腥的和尚似的,明明是自个儿惦记这事,还扯上锁子当幌子。
“这大白天的,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院子里哒哒的脚步声解救了张小花,老猎人趿着木屐匆匆跑过来,嘴上还一直喊,看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应该是好事,张小花赶紧撇下怨念的长青,披上厚棉袍跑出屋。
“庆叔?咋了?捡钱了?快进来喝口热茶吧。”
老猎人摆手,说道:“小花,你赶紧跟我去瞅瞅吧,跟捡钱差不多。”
老猎人兴致冲冲,张小花朝屋里头喊:“长青,我去庆叔家一趟,你待屋里吧。”
屋里头传出话:“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长青也从屋里头出来,老猎人笑着说道:“长青,小花去我家你都要跟着,管媳妇儿倒是管得挺严,你放心,丢不了的。”
“庆叔,瞧你说得,我是去瞅瞅啥事……”
关院门的时候,梅花鹿崽从里头钻出来,在张小花身上蹭,表示它也要去,鹿崽在野猪岛混熟了,又大了不少,现在都有张小花大腿高,它已经不那么怕人了,跟小娃子一样喜欢跟裤脚,经常随张小花在屯里各家溜达。
梅花鹿是吉祥的东西,大伙都欢迎它,它本来就讨喜,大伙都乐意拿东西招待它,这不,长胖了不少,张小花都不用经常喂干草了。
另一个喜欢窜门的就是毛猴了,不过它不是去作客,而是去做贼,也不用张小花带,它自个儿成天就在屯里瞎晃悠,看见啥好东西就蹭过去。要是饿了,找户人家摸点东西吃,就是别人晒的鱼干它都顺一点。
不过这家伙虽然偷偷摸摸,但也不算捣乱,把人家筛子弄撒这种事倒不干,拿的东西都会吃完,不算糟蹋。
屯里人瞅见它是又爱又恨,在张小花家的时候,屯里人逗它玩,一旦瞧见它进了自个儿院里,就得赶紧把吃食藏好咯,不然这猴爪子铁定能找到地方。
大伙都说,屯里要说日子过得最逍遥的,就属这毛猴了,跟个土皇帝似的。
张小花三个小会儿就到了老猎人的院子,鹿棚上的积雪都扫空了,不然再下几场雪非得压垮不可,野猪圈里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可见老猎人倆口子都上心。
院子里有十来个老爷们儿在唠嗑,打哈哈的时候,嘴里喷出热气来。
张小花凑过去,地上搁着三爬犁,这玩意在冬天能派上大用场,跟雪橇差不多,运送货物的,有的是牛拉,有的是大狗拉,屯里就老猎人家一个黑子,这东西只能人力拉,不过总比空手搬要好。
在冬天,在山上打猎,在洼子冰上捕鱼,大伙都兴拉着这玩意,载的东西多。
一个爬犁上正躺着一只黄色皮毛的野牲口,张小花瞅见过一次,傻狍子,上次见是只小狍子,这只肥得很,跟猪差不多了,当然,没猪那么多膘。
“庆叔,我还说是啥好事呢,就这只傻狍子啊?”
老猎人摇头,指着香獐子那栏里,说道:“你瞅瞅这俩只!”
张小花往里一看,除了以前的香獐子,这回又多了一对,应该是一公一母,倆只挤在一起,惶恐地看着人,见到张小花唷唷叫唤两声,而原来那只,悠闲地躺在一旁,它跟两个新来的不熟。
如果香獐子能说话,它一定想说新来的没见识。
“两只香獐子!庆叔,你们捕到的?”
“是啊,昨儿下午咱们一伙人去林子里下套,这时候野牲口吃食少,最容易上当,没想到大清早去看的时候,就一晚上,就两只香獐子!还顺带了那只傻狍子!”
张小花乐开了花,这么一段时间,他们的香獐子总算又添丁进口了!好事一桩啊!
☆、第八十二章 吃里扒外的混小子
大伙高高兴兴地唠嗑了一会儿,就准备宰狍子了,老猎人家的门板又被拆下来当砧板用,几个身强体壮的棒小伙拉着狍子,由老猎人主刀,还别说,这事暂时就他能干利索,长青也跑过去帮手。
一些闻讯的小娃子立马闹开了,以往他们都是嚷嚷着分肉咯,不过今儿不知道咋了,他们也没觉得肉有多稀罕,纯粹是看热闹。
张小花溜进屋里,坐炕头还是热乎一些,外头冰天雪地,也只有这些老爷们受得住。
“庆婶子,忙活啥呢?做馒头?”
庆婶子正拿着一个木盆揉来揉去的,估摸是在发面,不过也太多了吧,估摸得有好几斤白面,庆婶子和起来很吃力,干脆把木盆端到炕上,用木槌子捣。
“发点面,反正要用到不少,蒸馒头,蒸馍馍……都得用上,干脆一起发了,等会还得弄擀饺子皮的面,还有苞米面……”
“这么早就张罗?”张小花跟她们一比,就属自个儿最闲了。
“早点弄好,反正这天气馒头啥的经放,吃的时候只要蒸热,饺子包好了,搁那儿就能成冻饺子,不早点张罗好,等过年的时候,更忙!年关年关,过年就是过关。”
傻子过年看街底,张小花就是这种,觉着天天也没多少事,经庆婶子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急了,年底的事她就贴了对联。
“庆婶子,这话不对,以前咱们庄户人怕过年,是怕没银子,怕债主讨债,咱们现在就不能叫年关了,咱们得喜庆着来!”
“那是。咱们至少不欠债。我算了算,屋里还有点余钱,准备给你庆叔纳双鞋。他那脚走道老是崴,把鞋面都抻开了。”
“庆婶子你咋啥都会做呢……”张小花顿时觉得自个儿有点不务正业。屯里女人会的,她一个都不会。
“呵呵,都是慢慢学的,小花,你要做新鞋不?我这顺道给你也做一双吧?”庆婶子热情地说道。
“那咋好意思呢?我去布庄卖鞋的铺子买就是了……”
庆婶子直摇头:“他们的鞋子贵,花的是冤枉钱,而且。他们那鞋面鞋底,能有自家做的厚实?还是我给你做一双吧。”
“也好,谢谢庆婶子。”
张小花觉着窝心,庆婶子把她和长青当儿女看待。连做双鞋都要捎上他们的,也不知道老猎人他儿子朱大生咋样了,这过年的,也不回来瞅瞅。
外头吵吵嚷嚷一阵子,大伙已经开始分肉了。傻狍子没野猪那么多肉膘,大伙只是意思意思,每户一两斤肉,有的领了骨头炖汤,那些肝脏心肠都有好这口的人。张小花分到了一块臀肉。
张小花瞅着野猪栏里,几个月下来,野猪长得很快,都快赶上母野猪了。
“小花,这些野猪也都能宰了,要不咱们挑个日子?”老猎人巴巴地瞅着野猪,一个个长得肥实,自个儿也挺自豪的。
“呃,不急吧。”
张小花有点舍不得,野猪虽然卖不了多少钱,但是算屯里主要的肉食来源之一,要是能繁殖起来,能省屯里人很多事。
“也成。”老猎人摸着下巴,没领会张小花的意思,“现在的野猪崽肉最嫩,不过大野猪的肉才筋道,有嚼劲!”
“那啥……庆叔,这是这个月的工钱。”
香獐子野猪都是老猎人打理的,按照屯里人协商的,出力的都应该有工钱,不然总有人想坐享其成。
老猎人见三吊钱,直摆手:“不用不用,养牲口是我自个儿乐意,不能拿你的钱。”
“这可不是我的,是大伙的心意,庆叔你功劳大,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这才公平,不然您白忙活了。”
老猎人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还有点懵,养野牲口是他自愿的,没想到这也有工钱?
“庆叔,现在又多了两头香獐子,你一个人忙活得过来吗?”
“没事!才多两只香獐子,跟养一只没差!”老猎人拍拍胸脯,把这事揽下来。
张小花用草绳提着一块肉,说道:“庆叔,那我先回了,不能一直拎着这块肉……”
“成,对了,你找个钵,弄点雪,要是觉得不保险,再倒点水,一宿就能冻成冰,保管肉不坏,不过就是切起来有点难,得弄点热水把冰化咯。”
现在气温跟冰箱似的,好处就是新鲜的吃食不会腐,不用抹盐巴,坏处就是啥都会冻着,早晨起来,长青第一件事就是把水缸里头的冰敲碎咯。
“长青,招呼下梅花鹿,咱们回去。”
长青纳闷了,说道:“鹿崽不是跟着你吗?我又没瞅见它。”
张小花在院子找了找,梅花鹿是跟着他们来的,还进了院子,咋这一转眼就不见了?估摸是躲到哪个犄角里头去了,刚刚人太多,又是杀狍子的,它是害怕了。
“不会是早回去了吧?”
老猎人说道,鹿崽不是第一回在屯里遛弯了,它自个儿都认路,知道咋回去。
“应该是,先回去瞧瞧。”
长青和张小花回自个儿院子里,院门是关着的,平时是虚掩着的,梅花鹿脑袋一顶就能顶开,张小花特地为它弄的,至于那毛猴,不走寻常路,啥门啊闯的对它来说跟官道似的。
“没见着啊!”
长青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梅花鹿没瞅见,就看到大师兄还戴着那个“猪满圈”的红纸,在院子里跟大鹅掐仗,大鹅估摸是看不惯它脖子上的红纸,用嘴直拧毛猴。
“那就是没回来,庆叔那边也没有,去哪儿了呢?”
张小花有些急了,梅花鹿平日绝不会乱跑,今天突然失踪了,要是大师兄不见了倒寻常,反正平时也摸不着它影子,山里屯里乱蹿的,但是梅花鹿能跑到哪里去呢?
“不成,我去打听打听,小花,你待院里,看它能不能自个儿回来。”
长青又出去问人,一起宰狍子的老爷们儿估摸瞅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留意,或者梅花鹿崽跟别家走了也说不定。
张小花等在院里,觉得有点空落落了,梅花鹿崽平时最黏她,这下不见它用脑袋蹭自个儿裤腿了,当然着急,这小东西跟小娃子一样,张小花自然着急。
等了好一会儿,长青才回来。
“咋样了?”张小花急切地问道。
“都说看到了,但是大伙比咱们先走,鹿崽跑哪儿去了他们也不知道,倒是大柱媳妇说,见它在庆叔后屋溜达。”
“不会是跑山上去了吧?”
张小花心里一咯噔,这可能性最大,梅花鹿再咋说,都是野牲口,山林是他们的家,它要是跑回去了也情有可原,可是鹿崽在张小花院子里待了这么久,也不见它往山里头跑,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
“再等等吧,兴许晚上明天就回来了。”
接下来两天,张小花和长青都待在屋里,怕梅花鹿崽回院子里没人,只是结果令人失望,院子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梅花鹿的身影,连蹦跶得最欢快的毛猴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不再找大鹅的麻烦,老老实实了几天。
“咱们要是没带它去庆叔家就好了,估计它看到了咱们宰狍子,走了,鹿都是有灵性的。”张小花沮丧地说。
她开始有点懊丧起来,不说她希望开个鹿场。梅花鹿崽从一丁点大,几个月来长大了不少,张小花就跟看自个儿小娃子一样,多少有些感情,黏人亲昵的小娃子突然走了,让她一时间没缓过来。
尤其是临近过年,却丢了个成员,顿时冷清了不少,毛猴都察觉到了,没以前那么折腾。
“走了就走了吧,咱们以后看紧点就是了。”长青劝慰道。
梅花鹿虽然失踪了,年还是得照样过,腊月二十四是小年,大人忙着扫年和祭灶,小娃子则称小年是小孩过年,缠着大人做好吃的,还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裳。
张小花家里虽然没有小娃子,但是也挺隆重,虎子在他小花婶家里晃悠了一圈,回家和大嘴嫂差点吵起来。
“娘!娘!小花婶家糊了墙,贴了窗花!可好看了!”
“急啥急?咱们家也要糊墙,一边站,没瞅见我忙嘛。”
“娘,小花婶家竖了灯笼杆儿,做了一个花灯笼,特漂亮!”
“你叫你爹去砍个树岔子,糊个灯笼不就是了!”
“不对,小花婶家的不是自个儿糊的,爹肯定不会做!小花婶今天还给灶糖给我吃了,大伙都吃了,小花婶真大方,有好东西都给咱们尝。”
“我还给你饭吃呢,你咋不说?”
“那不相同,糖比饭甜!小花婶家的炕头也贴了纸,今天还叫咱们帮忙来着,贴了墙上不会掉灰,我帮忙刷的浆糊,大师兄还抓了把浆糊舔,可逗了!哈哈!”
“嘿,你这兔崽子,咋啥都是小花婶小花婶,干脆你给你小花婶做儿子算了,正好,我不用天天给你洗衣做饭!”
“我能不能给小花婶做干儿子,娘你还给我洗衣服做饭?”
大嘴嫂又好笑又气,啪啪在虎子屁股蛋上几下,自个儿忍不住乐了,这吃里扒外的混小子。
☆、第八十三章 过大年
在酝酿了一年之后,大年三十终于到了来,这时候的人卸去了一年的劳累,个个精神抖擞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每家每户都已经打扫了屋,张灯结彩,虽然屯里人比较省钱,一家只挂了一两个灯笼,贴倆对春联,但是比较以前夜晚的宁静,屯子也变得鲜活起来。
张小花屋里打扫得亮堂,一点腌臜的东西都没有。
张小花坐在炕头上,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屯里人几乎每家都买了鞭炮,三十夜里一直不断,热闹得跟街市一样。
“长青,咱们也放炮仗吧?”
“不急,关财门的时候放,关得越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