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屋子都有个堂屋,白天一般是不关的,大年三十叫关财门,过了午夜叫开财门,关得晚开得早是最好的,所以屯里人几乎都听着别家啥时候放鞭炮就知道自个儿家也该放了。
团圆饭都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张小花和长青就倆人,多少显得有点冷清,尤其是鹿崽走了,不过好在院子里还有大鹅和鸡崽子吵吵闹闹个不停,大师兄这家伙上蹿下跳,才热闹很多。
“唉……”
每逢佳节倍思亲,张小花来到屯里的第一个年,心里有些惆怅,不过瞅见长青吃着年夜饭,跟平时一样,又有些慰藉。
大师兄也破例让它到炕上来,端着自个儿的一个食钵吃东西,张小花使坏,在它碗里倒了点酒,这酒闻起来跟果子一样香甜,猴头把持不住,舔干净钵,还意犹未尽,不过随后就晕乎乎的了,倒在炕头就呼呼大睡。
“长青。把它拎窝里去,等会我都没地方睡了。”
张小花帮大师兄在炕边上弄了一个窝,这猴头要说它怕冷,经常在雪地里撒欢,要说不怕冷。每天晚上非得靠着炕。不然哆哆嗦嗦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叫张小花心软。
年夜饭比平时丰盛一些,张小花弄了酸白菜炖鱼。红烧袍子肉,又拔了雪地里的萝卜炖热乎乎的汤,炒了两个青菜,他们俩个当然吃不完。
过了午夜,长青披着棉袍在外头点燃了一挂鞭炮,同时,像是默契一般,屯里同时响起鞭炮声,大伙的心愿都一样。明年过得更加富足。
张小花打了个哈欠,长青把大师兄搂到窝里,一边笑道:“这猴子,外头这么吵也睡得着。”
“习惯了呗,我和大师兄每天听你打呼噜,还不是照样睡?”
“真打了呼噜?”长青不信。
“骗你干啥。其实咱们过年都不用放炮仗,你那呼噜声更响亮!啥怪兽都吓跑了。”
俩人每天入睡前拌几句嘴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候张小花吃瘪,有时候长青被奚落,不打一下嘴仗。长青还真有点睡不着。
大年三十大伙都是待自个儿屋里团圆,初一就更热闹了,各家各户开始窜门,晚辈向老一辈,邻里之间互相拜年。
清早,张小花就听见一阵锣鼓熏天,她还没睡饱呢,正纳闷咋跟唱戏一样呢?
爬起床就瞅见一溜小娃子在院子外,估摸有二三十个吧,屯里半大小子都来了,他们舞着一条龙,说是龙,其实只不过是扎的长草把子,再贴一些红纸装饰,就变成耍龙的了,旁边?6 礁鲆靶∽右桓銮寐喙囊桓龃颠锬牛烂歉笕私璧摹?br /> “小花婶!长青叔!恭喜发财!”
野小子们齐声喊道,看这些小泥娃朝气蓬勃的样子,张小花也跟着开心了,不过那吹唢呐的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冲张小花吹,给她闹得耳朵直鸣。
“嘿,一大早就遇到你们这群土匪。”
张小花笑着骂道,兜里早就准备了铜板呢,这是给屯里小娃子准备的压岁钱,正好他们到齐全了,也省得张小花一家家去给。
看见张小花手里的铜钱,这群小狼崽子立马眼睛放光,啊呀呀不得了,小花婶就是出手阔绰,他们舞龙主要是混些零嘴,没想到还有压岁钱拿,他们钵里都是些松籽果脯啥的,一群小娃子挨家挨户去拜年,回头每人能分不少吃食。
“等会,还没给你们婶子磕头拜年呢!”
张小花故意为难他们,不过小娃子们可不上当,嘴里嚷嚷着各种吉利话,吵得张小花败下阵来,只能一个个分压岁钱,从龙头的虎子到龙尾的鼻涕娃,收了铜板之后爱惜地贴身藏好,有听话的想和大人换些零嘴,调皮的琢磨着去集市上能买东西吃。
送走了野小子们,张小花拍了拍口袋,空空如也了。
“不成,长青,咱们也去拜年去,不然这兜里只出不进啊!”
“咱们又没有小娃子,难道把压岁钱给你啊?”
“是没小娃子……”张小花才想起这茬,“咱们不耍龙,咱们耍猴啊!大师兄,过来,带你玩儿去!”
张小花招呼一声,朝大师兄招收,不明白啥事的毛猴自然屁颠屁颠的,张小花平时才不带它出门遛弯呢。
张小花跑到大嘴嫂家,进院子就喊恭喜发财,一边叫毛猴翻跟斗,大师兄听不懂,就对着大嘴嫂作揖,估摸是学的小娃子们的。
“哈哈哈!”大嘴嫂被它逗得直乐,从兜里掏出来一把干山葡萄,这种野果子风干之后比新鲜的更甜,但是也不能吃多,不然豆腐都咬不下。
大师兄毛爪子接过来,龇牙咧嘴地乐,它还没想到作几个揖还能换吃食呢,这下它领悟了,到了下一家,也不用张小花说,它主动作揖,就是不会说话,不然它会说一个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哈哈哈,小花,你这猴子是怎么教的?”里正笑哈哈地说道,喊孙女儿花妞一起来看,毛猴又冲花妞爪子握一起,头直点,不过花妞啥都没有,这回它落了个空。
“没教,它自个儿学会的!”
“贼机灵!”里正挠了挠它后脑袋,给了它一把毛栗,又招呼长青和张小花,“没吃午饭呢吧?进屋来,正好,有件事跟你们说呢。”
长青和张小花盘在炕上,里正家热闹得多,他们有一大家子,里正、宋婶、宋大山、大山媳妇儿还有花妞,宋嫂弄了挺多菜,都是堆尖的。
“里正叔,你刚说啥事来着?”长青唆着粉条,桌上热火朝天的。
宋婶子一边给张小花夹菜,一边说道:“长青,多吃菜,有啥事吃饱肚子再说呗。”
里正却按捺不住,说道:“我前天去了躺镇里,有个老农在卖牛呢!咱们屯里不是缺牲口嘛,就跟他谈妥了,叫他搁手里几天,我凑足银子再去牵牛,不过,咱们已经凑不出银子了,就是想找你们商量下,如果要是实在没办法,我先去推了。”
“这是好事啊,不能推。”
张小花立马说道,这年头牛在乡间不少也不多,庄稼汉都指望着它耕田,一个村屯能要有一两头水牛,一般是不会卖掉的。作为肉食的牛都是大黄牛,一般水牛不会宰掉,除非是那家闹了饥荒,靠它活命。
“里正叔,就不能和他说说,咱们先赊账,等咱们有银子就还他?”
长青也是心急,啥时候能不短银子啊,现在赚的银子越来越多,但是花得也越来越多,真是怪事,长青瞅着账单上花钱跟流水似的,一阵阵心肝儿肉疼。
“不行,那是头好牛,那位老兄要卖掉是因为他儿子欠了赌坊的债,已经讨上门来了,前几天还把他儿子打了一顿人,听他说是腿都打折了,现在躺床上下不了地,现在等着银子救人呢。”
没个三灾五难的,谁也不想卖掉家里的水牛,那个老农也是走投无路。
“他说了多少银子?”张小花问道。
“八十两,本来没这么贵,不过他的牛才三牛,壮实得很,挺划算,主要是他说欠赌坊的就有六十两,还了债也没多少买药看病了,我也不好跟他还价。”
“是不能,人家落了难,咱们不能落井下石。”
张小花嘟囔一句,心里头也在盘算着,他们已经欠了船厂的钱,张小花原本琢磨一个月下来,咸丰楼那边有了分红,再加上最近织了手套已经运送到清河县刘三姐布庄卖了,加起来,应该能凑够船厂的钱。
可是现在又出了这茬,难道真要找人借银子?
“这样吧,里正叔,先从我这里支八十两,把牛买下来要紧。”张小花咬咬牙,做了决定。
“那船厂那边岂不是……”里正忧心忡忡地说道。
张小花笑道:“没啥事,大不了先借点银子,里正叔,你要是再看到有卖牲口的,驴子骡子都行,也都买下来。”
里正点点头,他信任张小花,屯里就数她有本事,也只有她能借到银子。
喝了几盅酒,张小花和长青只吃了半饱,因为大年初一还要去好几家拜年呢,他们都会拿出吃食来,要是在一家吃饱了,哪有肚子装?
比如鱼把头家的鱼鳞冻子,老药子自个儿弄的药膳等等,张小花和长青算是有口福,张小花都怀疑过个年,会长好几斤肥膘。
ps:
大伙有空来书评区唠嗑啊~谢谢“开心蝶变”的平安符
☆、第八十四章 徐师爷道贺
到了正月初白,张小花才算在屯里溜达完,拜年的时候,每家每户留着他们吃饭,拉着张小花唠嗑,几天下来,她膀子都肥了一圈。
“越过越圆润是好事,可是咱这身材可不能再圆润了,长青,你瞅瞅这衣服熨帖不?”张小花把衣服抻平了,挺合身,王玉莲的手就是巧。
“还不是一个样,瞧你美得。”
长青装作不在意,却忍不住瞟了瞟张小花,估摸是对的印象越来越好,人看着也顺眼了。
这块料子是从清河县带回来的碎花青布,张小花拿出来的时候,可把屯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羡慕坏了,都围着张小花问这问那,回家都跟自个儿男人也要裁块好看的料子回来做衣裳,被老爷们儿瞪着眼睛骂败家娘们儿。
“哎!你倒是把衣服换了啊。”张小花拿了一件衣服搁炕头,结果长青在一旁算了好一会儿账,到现在也没换。
“不用,都一个样。”
长青把账簿合起来,小心翼翼放回柜子里,张小花看他的模样就想笑,这要真成土财主了,还不是一个周扒皮?自个儿穿什么吃什么都不在意,就把账本当宝贝似的。
“别磨叽,你不换,我带你出去还嫌丢人呢。”
张小花催促着他,长青无奈,磨磨蹭蹭地换衣服。他们今天要去高老汉家喝酒,高老汉早就知会了一声,初八摆酒席,宴请亲朋好友,让张小花和长青一定得到,高老汉盛情。张小花不好推脱,其实他们在菜市口帮了高老太一次纯属举手之劳,只是这倆个老人却一直记在心里。
“行了不?”
长青穿戴整齐之后,立马精神一振,虽然不是啥名贵的布料,只是普通的棉布做的衣,但架不住身材好啊,胸膛宽阔腰杆笔直。加上一顶毡帽,既淳朴又精神抖擞。
“得,还有这双鞋,咱们走。”
靴子也是新做的,适合冬天穿,暖和。
张小花和长青先到了五陵镇。买了炮仗和几个纸包,红糖芝麻芸豆啥的都带了些当礼。高老庄离镇上不远,一里来路就到了。也是一个小村屯,不过比野猪岛开阔,家家户户有田地庄稼菜畦牲口,倒是富足。
刚到村口就已经听到闹哄哄的声音,高老汉算是成了五陵镇,甚至是清河县的名人,会试过了算是稀罕事,一个县也不过二三十号人,甚至小县才寥寥几个,而高老汉的儿子是清河县的会元。说不得会成个举人老爷。
就算当不了那仅有的状元,过了会试的已经算小有出息了。以后肯定是在官府办事的。
高老汉虽然是庄稼汉,但挺殷实,有个不小的院子,此时正人进人出,很多人拿着礼品进去,一个个恭喜道个不停。啥前途无量恭喜高中,反正咋吉利咋来。还有一些不相关的人,纯属来看热闹,瞅瞅这位清河县的会元大秀才。
高老汉正在院门前招呼,瞅见张小花他们立马迎了上去。
“长青,小花!我就说你们咋还没来呢!”
“高老伯,恭喜啊!不成敬意,可别嫌咱们礼轻……”长青拱了拱手,把几个呈上去,高老汉笑呵呵地接了,叫人帮忙收一下。
“快别这么说,你们能来老婆子肯定高兴!快进屋来。”
有人领着张小花和长青进屋,又奉上茶糕点果仁,看起来高老汉是下了血本,没让这酒席显得寒酸。
“小花,这人生地不熟的,别扭。”长青瞅了瞅周围攀谈,或者忙碌的人,坐在那里无聊。
“是啊,嗑瓜子嗑瓜子,吃了酒席咱们就回去。”
张小花也不自在,炕头已经被一些毛孩子占领了,在家还是好一些,想咋躺就咋躺,也没人敢争,当然,在自个儿家,就大师兄一个毛猴抢炕头,也抢不过张小花。
不一会儿,高老太来了,拉着张小花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她到底是个妇人,心细得多,知道张小花和长青不认识人,陪着他们唠嗑。
“高大娘,高兄弟呢?咋没瞅见他?”张小花坐了这么久,没瞅见正主,就询问她。
“在西屋呢,跟他的同窗在一起,咱们庄户人不好和读书人掺和一起,就叫他自个儿招待。”高老太又问道,“小花,你买的鸡蛋都孵了没?”
张小花点头,说道:“嗯,分好几批孵的,是别人告诉我,在炕上也一样能孵,总算把这事摆平了。”
“好几百只鸡,你能张罗得来吗?”高老太
“我那是给屯里人一起买的,分给各家了,我自个儿也留了十来只,现在都能下蛋了。”张小花顿了顿,说道,“只是咱们屯里人没人养猪,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能抱到猪崽。”
高老太不知道张小花是野猪岛的,有点奇怪张小花屯里咋又没人养鸡又没人养猪呢?
“你们要猪崽?”
“是啊,高大娘,你知道哪里有人家有猪崽?”
张小花顿时一喜,他有意提起这事,也是希望高老太帮忙打听打听,猪崽不是啥地方都有的,一般一户人家母猪生了崽,早就有邻里定下来。
“咱们家就有啊!本来一直在院子里的猪圈里,不过因为要办宴席,就赶到别处去了,不然埋汰了贵客。”
“那有人定了没有?”
高老太摇头,说道:“这过年的,该杀年猪的都杀了,正好赶这时候,还没人要,我都琢磨着自个儿养了算了,你们要的话,都给你们,也算是给我解决了一个老大难,十三头猪崽现在还好养活,再大一点,我和老头子光割草都没那工夫,老了,忙不过来!”
张小花一拍大腿,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估摸长青写的那楹联心想事成真有效果了。
“多少银子一只?”长青问了个现实点的问题。
“本来是一两银子,不过凑个整数吧,就十两银子,不过我要留一只,等喂大了,宰了给邑儿补身子。”
“那成,就这么说定了!”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吧?张小花不过是来吃酒席的,结果又有了收获。十两银子买十二头猪崽,肯定是划算的。
正唠唠着,外头传来喊声:“徐师爷贺喜来了!”
这么一喊,屋里先是安静下来,然后大伙一窝蜂出了屋,都瞧热闹去了,高老太也出去,和高老头一起接待这位徐师爷。
“来了来了!”大伙都隐隐有点兴奋,他们都是庄稼汉,能看见这样的大人物已经是稀罕了。
清河县最大的官自然是县老爷,第二把手当然是这位徐师爷,甚至某些时候,知县大人还要听他的,算是半个师傅。
高老汉的儿子高邑过了会试,但是这还不足以让知县大人亲自来道喜,一般都是派师爷,既表达自个儿的重视恭贺,又摆足了架子。要是高中了那就不一样,知县大人会亲自驾到来贺喜,要是中了状元,就是知县这种七品芝麻官都要讨好巴结。
“嘿,是师爷,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
张小花没有出去,反正院子里也挤不下人了,趴在窗台上往外瞅,长青也跟着一起。院子外停了一辆马车,是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很是气派。
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瘦高的男人,四五十岁,张小花远远地打量他的尊容,和影视剧里头那些狗腿子还是有出入的,没有最经典的额头上贴狗皮膏药的形象,不过贴切的是徐师爷的下巴上长了颗黑痣,他一下车,捻着自个儿黑痣上的长须,这倒是很符合张小花对师爷的印象,张小花不由得笑出声来。
“笑啥?”长青不解,“别人听了还以为你笑徐师爷呢,传到他耳里,把你逮过去打板子!”
也不知道长青是故意吓唬张小花,还是他的思想就是像普通百姓一般的想法。
“哪有这么夸张?还不许人笑了?要是人都是这样小肚鸡肠,那他们才不配做百姓的父母官。”张小花可不认为笑一声就犯了哪家的王法了。
徐师爷代表的是知县大人,当然身份高贵,他手里送的礼分量也足,一共五个盒子,外头吵吵嚷嚷的,张小花也不清楚木盒纸盒里头是什么,不过估计挺值钱,要不高老汉咋又是震惊的模样又乐不可支呢?
西屋的房门终于开了,徐师爷驾到,高邑也要亲自出来迎接,和他一起出来的,有十来个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两三个穿着青袍,是普通秀才的模样,估摸家境比较贫寒。